上古开天辟地后,  清气升为天,浊气降为陆,神殿高居于亿万星辰之上,  万古以来云雾浮冉,  清净冷寂,不沾一丝烟火俗气。

    而自大长老接回两位神子后,  这种万年不变的死寂状态却一次又一次被打破。

    “……今天要教两位大人的术法名曰‘赋灵’,天地有道,主宰自然,生灵万物之命数规律皆蕴含其中,众生命数既定,然而或百或千年,  总能出现些许气运逆天之辈……”

    “扶旸,扶旸,  你快看窗外,  今天的云像不像一只螳螂?”

    “哪能有这么像的,  你昨晚是不是又跑出来偷偷捏云了?”

    神殿正中心的一方小小讲堂内,  花白山羊胡的九长老端居上首,  满脸严肃褶子,沟壑深深的脸上让人很难找到哪两条缝是眼睛。

    九长老下方是两个模样相似的孩子,  一个着白袍,  在云团上正襟危坐,  腰挺得比戒尺直;一个穿黑衣,  东倒西歪,  活像座位上被人放了钉子,时不时东戳戳西碰碰,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

    山羊胡九长老眉毛动了动,  对下首两人自以为小声的耳语听而不闻,继续讲解:

    “这些气运不凡之辈或能于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或能于太平时日开创盛世,或资质平凡,却奇遇不断,短短百年便能修为卓绝,甚至可能一无是处,却天然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你知道吗,昨夜捏云时我发现厉善塔附近有一片微薄云海,风吹来的时候能看到人间的灯火,还挺漂亮。今夜你和我一起去看么?”

    “天上的星星还不够你看?小渊,听课。”

    扶旸一本正经地将虞渊朝他歪过来的身子扳正。

    “这怎么能一样……”虞渊撇嘴。

    “气运来源并非平白无故,乃道之所赋也,所谓‘赋灵’,即是借法则之力,在特殊时段赋予‘天选之子’气运,以助他们功成名就,维持世间平衡。具体‘赋灵’之法包括以墨书写气运之子经历,纸张承载法则,如预言般一一上演,天选之子则相当于两位大人的笔下造物。此法较为死板,且限制颇多,以两位大人目前的神力,只能做到这一点。”

    “第二种方法则是言出法随,以心念为气运之子赋灵……”

    “第三种最难,也最接近大道,便是……”

    偶然前来巡视的几位长老路过窗前,驻足逗留。

    大长老满意地看了看扶旸,目光扫过虞渊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虞渊大人,虞渊大人!您的手指就那么好玩么?”

    一声压抑着不耐烦的怒吼打断九长老的念经。

    无聊至极的虞渊一见大长老,便立刻想起他多次将自己关进厉善塔的仇,笑嘻嘻开口挑衅:

    “自然比几位长老——尤其是大长老您——板着一张脸授课有意思多咯。别误会,我也不是针对谁,只是看您不顺眼而已,至于言语间牵连其他长老,还请别往心里去,反正你们不待见我,也清楚我有多烦你们。”

    “小渊……”

    扶旸左右为难,拉住虞渊的胳膊弱声制止。

    虞渊梗着脖子冷笑,气势上分毫不输:“大不了就是厉善塔走一遭,可比每日和您见面快活多了。”

    大长老也冷冷朝他勾了勾唇:“虞渊大人敢口出狂言,想必是已将赋灵之术融会贯通了吧。既然如此,别说老朽不给你机会,三日内若您能当着诸位长老的面完成一次纸墨赋灵,日后您做什么老朽都不会指摘,若不能,今日过错,当进厉善塔。”

    他说罢拂袖而去!

    讲台上九长老抖了抖眼皮,抬手一挥,一张轻飘飘的云纸便飞到虞渊面前。

    “虞渊大人,请吧,纸墨赋灵需将天命之人的人生经历写下来,越细越易成功。”

    说罢他也转身离开。空旷的学堂内很快便只剩下兄弟二人。

    扶旸抬手唤来一张云纸,铺陈笔墨坐于虞渊对面,温声道:

    “还在为大长老上次关你的事生气呢?”

    虞渊没应声,闷闷问:“又不关你的事,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怕某人三天时间连故事都写不完,更何谈赋灵,所以来帮忙咯。”

    上次二人一同构建小世界的事便让扶旸意识到弟弟在“创造”方面完全没有一点天赋,不,应当说他极端厌恶创造任何东西。

    给他三天时间,他恐怕能用笔把纸戳出千百个洞也不愿写哪怕一个字。

    面对扶旸质疑的眼神,虞渊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早已打好腹稿,你要是真想帮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扶旸倍感不妙:“你不会又想得罪大长老吧?”

    “哥,不会要你做什么的,帮我一次呗。”虞渊眨着眼,摇晃扶旸的胳膊。

    “……那好,就一次。”

    *

    三日后,到了验收成果之日,众长老早早来到殿前,期待虞渊出糗后,能以师长之名说教一番,以解心头之气。

    待兄弟二人来到殿内,大长老为防扶旸替虞渊作弊,先发制人:

    “扶旸大人,听说您也写了一份,不妨与虞渊大人一并交上,我等顺道为您点评,如何?”

    扶旸咬了咬唇,看了虞渊一眼,一脸为难地将手中纸张奉上。

    大长老接过后定睛一看,扶旸所交上来的纸张上竟写了一个又臭又长的爱情故事,天命之子乃是一个霸道冷酷,邪魅无情的魔族,他爱上了一个人族女子却不愿意承认,对她冷酷无情酿下大错,二人分分合合纠缠误会半世,最后魔族脑袋一抽幡然悔悟,不要江山要美人,人族女子的脑袋也被驴踢了一脚,忘却仇恨,二人之间圆满落幕。

    整个故事天马行空,情节荒谬离奇,一看就知道并非出自稳重的扶旸之手。

    大长老心里有了计较,看了虞渊一眼,点评道:

    “需知纸墨赋灵,所书内容越荒谬,赋灵就越难成功,此篇赋灵书内容杂乱,通篇歪门邪道,言之无物,甚至还有文辞不通之处,实在是一无是……”

    “咳咳。”

    大长老说到激动处,却听旁边的三长老咳嗽两声,他一抬眼,便见面前的扶茫然地看着他,表情受伤,连眼眶都有些红。而他认为写出此篇赋灵书的虞渊则垂着脑袋,完全没有一点被批评后该有的情绪。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篇天马行空的赋灵书还真是扶旸写的。于是话锋一转,道:

    “虽然如此,但总体来说瑕不掩瑜,头一次书写,能有如此新奇大胆的想法,内容虽杂却趣味颇多,也算推陈出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后加以练习,定能达到创世神尊的水平。”

    他勉励地对扶旸笑了笑,转而去看虞渊:

    “大人您的呢?”

    一身黑衣的少年也递上一张纸。

    大长老只粗略扫了一眼,便毫不客气道:

    “内容上倒是中规中矩,无多大可错,这对大人来说已是极为难得。但您若真的用心翻阅创世神尊昔日的赋灵书,便不难发现,此篇完全是那些赋灵书的堆砌挪用,通篇无一点自身思想,只得其形,未解其意。老朽给大人三天时间,大人却只愿意花一盏茶来东拼西凑敷衍老夫不成?可叹,可叹呐!”

    黑衣少年一声不吭地听完,难得今日没有跳脚,拱了拱手,有些委屈:

    “大长老的教诲我谨记在心,是我愚笨,没有参透赋灵的要义,但这一字一句确实是我花三天时间琢磨出来的,不敢有丝毫怠慢。今后我一定勤加练习,还望大长老明鉴!”

    他说完后沮丧地垂着脑袋,拿着自己的赋灵书离开大殿。

    身后一众长老面面相觑,一时只觉得此处有诈。

    在他们的印象中,虞渊向来是只张扬跋扈的刺猬,脸皮刀枪不入,心脏百毒不侵,报复心极强,一张嘴更是淬了毒一般,稍不留神就能被他气得吐血三升。

    换做以往,他早就跳起来和他们对峙了,如今怎可能三言两语就被打蔫?

    大长老将目光移往扶旸身上,狐疑地问:

    “扶旸大人,虞渊大人这是?”

    话音刚落,便见红着眼眶的“扶旸”抬起头来,环顾每一个人惊疑的脸色,忽然冲他们扬起一个虞渊式的微笑。

    他鼓了鼓掌,双眸弯成月牙形状,愉悦道:

    “想不到几位长老对我的评价那么高,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必进厉善塔了。”

    “你是虞渊,那刚才那个?”

    “是扶旸啊。难道大长老竟没认出来?”虞渊表情夸张地捂住嘴。

    大长老一瞬间便想明前因后果,怒道:

    “你竟然让扶旸和你一同扯谎戏弄我等!”

    “什么扯谎,扶旸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只不过今天换了身衣裳,而我也没说自己是扶旸啊。我还以为以您对我们的关心程度,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呢。”

    “那我让扶旸先呈上赋灵纸……”

    “我先来,抛砖引玉嘛,哈哈哈”

    “……”

    大长老被他气了个倒仰,伸出食指一颤一颤地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终与其他长老追着扶旸的背影离开。

    一通鸡飞狗跳的闹剧结束,四周静了下来,云片织成的赋灵纸轻飘飘落于地面,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被云雾掩盖。

    虞渊轻轻地“切”了一声,恶作剧得逞后很快恢复平静。

    不知为何没跟着追出去的九长老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赋灵纸,吹散上面的云雾,仔细阅读,最后对虞渊道:

    “赋灵的最后一笔并未完成,此页赋灵纸失效了。”

    虞渊冲他翻了个白眼:“连大长老都没空管,你倒开始多管闲事了。”

    “神力输出全程流畅稳定,最后一笔大人本可以完成的,为什么放弃了?”九长老坚持讨人嫌。

    “因为我打算来个更高难度的言出法随行不行?本尊以神力为媒,预言纸上所书会在一万年内发生。”

    无论是他还是九长老都不信,随口之言,他能一次成功。

    虞渊没说的是,最后一笔他确实可以落成,之所以放弃,是因为他不喜欢决定别人命运,就像他不喜欢神殿的管束一模一样。

    九长老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要走出大殿。

    路过虞渊时,他忽然停下,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掌落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眸光中情绪复杂:

    “虞渊大人是个好孩子。”

    虞渊呆了一下,他天生对恶意与谎言无比敏感,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洞穿一张张虚伪面孔下流淌的黑与恶,尤其是针对他的。

    漠视,畏惧,厌恶,神殿里的人都戴着面具,但他却能清晰的感知到他们面对他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并将所有恶意如数回馈,让他们讨不了好。这是他在神殿中的一贯作为。

    而九长老说他是好孩子时,他能感受到对方是认真的。

    神殿里很少有人对他好,他也不知道如何才算和人好好说话。

    未知让人惶恐,于是他歪了歪脑袋,以面对心怀恶意之人特有的方式,刺了对方一句:

    “老头,敢摸我的头,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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