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燦说不上是最爱岗敬业的员工,不过毕业工作一年,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
他在茶水间一边发呆一边接水,接到满溢出去还没挪开,旁边同事忍不住打趣他:“怎么了小卓,魂儿丢家里忘记带了?”
魂带了,脑子忘了。
卓燦回过神,狼狈地把多余的水倒进废水池里,讪笑道:“幸好没接开水。”
同事问:“怎么这么心不在焉?家里还好吧?”
卓燦本想敷衍过去,想起同事家有一个在上幼儿园的孩子,又改了主意:“亲戚家弟弟来我家住一段时间,我没带过孩子,不知道怎么相处。”
“男孩女孩?多大?”
“男孩,三岁了。”
“哦哟,那可是最精力无穷的年纪。”
精力无穷是个非常婉转的说法,卓燦记得同事跟别人抱怨自家儿子时,用的是“狗都嫌”。
同事问:“这么小,你白天上班他怎么办?”
“送到朋友那里,下班了再去接回来。”
送亲戚家,又送亲戚的朋友家,这孩子过得还挺曲折。
“其实这么大孩子也没那么难带,有时间多陪陪他。小孩儿、尤其是男孩子,成长过程中父兄的引导还是很重要的。”
两人回到工位后又继续有的没的交流了一会儿。
通过前辈的指导,卓燦明白了一些小性子、娇纵、自我中心,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始探索世界的本能反应。
只要好好教育,都不是问题。
问题就是不好教育。
他家这个和别的小孩都不一样——那可是能呼风唤雨的神仙啊,自己真的能教育眠礼吗?
今天是送到小慧那儿“日托”的第一天,暂时风平浪静,小慧还发来眠礼和两只猫咪和睦相处的照片。
卓燦也就看见照片后的十分钟感到安心,其余时间都在漫无边际地担忧:
小主神会不会不习惯又换到一个全新的环境?
会不会不听话、任性,给小慧惹麻烦?
会不会跟猫咪们打起来?
会不会再次暴走拆家?
还有……会不会想自己呢?
其实他跟小眠礼也才认识了几天,可把神带来现世的负罪感、以及照顾幼儿的责任感,让卓燦肩上的胆子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沉重了起来。
往小了说,捡来的小孩,在还回去前总是要照顾好的;
往大了说,那可是个异时空的神——万一他哪里不周到,岂不是给自己的世界招来灭顶之灾?
这么算,自己还是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卡密萨马,一定要乖乖听话别给搞出什么岔子啊。
卓燦胡思乱想着,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顺便瞥了眼显示器上的倒计时。
距离下班还有四个小时零十七分钟三十三秒。
三十二了!
你向往自由吗?
你向往自由吗?
你向往自由吗?
此刻没有人或猫开口,眠礼却清清楚楚听见了这样的质问,回荡在耳边,掷地有声。
说实话,眠礼并不向往自由。
毕竟作为一个三岁的小朋友,祂对“自由”根本没有概念;然而祂能明白的是,现在猫咪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从窗子跳出去,奔向外面的灿烂世界。
狸花猫桃桃曾经是只流浪猫,受了点伤,被好心的齐瑞送去宠物医院,再然后收养,和布偶猫芝芝作伴。
桃桃不是不喜欢现在吃了睡睡了吃、百分百安全的生活方式,只不过它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中仍然在被野外和大自然所呼唤,做不到像芝芝那样无忧无虑,俗称躺平。
好不容易有个小孩儿能帮自己打开窗户、控制住铲屎官,它当然要抓紧机会出去看看。
至于还回不回来……到时候再说吧。
眠礼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不算感兴趣,但祂很想见卓燦。
小慧无可挑剔,和卓燦一样细心、耐心,甚至比卓燦更温柔,但她终究不是卓燦。
祂还是更喜欢那个念念叨叨、力气不咋大、总是宠着自己的人类。
眠礼不知道的是,这份对卓燦的依赖,就叫做雏鸟情节。
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卓燦把祂带来这个世界。
……蛮怪的。
卓燦说要去上班,晚上再来接祂。
眠礼等啊等,睡了好几觉,吃了很多小零食,也看了一集又一集动画片,没等到晚上,更没等到卓燦。
所以祂决定自己去找他。
没错,作为一个神,找人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
哪怕来到这个世界后各方面力量都被屏障削弱了一些,祂还是能大致感应到卓燦的方向,好似一张黑白地图上有一个荧光芭比粉的标记,祂可以在芸芸众生中发现自己的仆人。
如果出门,如果顺着感应的指引,就能找到燦燦了吧?
眠礼这么想着,对芝芝招招手:“你来。”
芝芝焦躁地垂下尾巴:“你能劝住我的小老弟吗喵?”
眠礼不说能也不说不能,抓住芝芝厚厚的毛,费劲巴拉地爬上去,骑在猫咪身上。
芝芝:“你干嘛啊喵?”
眠礼:“嘚~驾!”
芝芝:???
结果就成了两只猫护着一个小孩儿在街上大摇大摆的奇怪组合。
芝芝本来还有点害怕外面的世界,倒不是怕陌生人、陌生猫猫狗狗,而是担心自己不够帅气,没法吸引美喵的目光。
现在有眠礼骑着它,所有人啊猫啊狗啊鸟啊蝴蝶的,全都盯着它们看。
芝芝确信了,它是宇宙中心顶流之王,绝对hold全场。
眠礼不仅减轻了自身的重量,还买一赠一赋予芝芝与桃桃更加强壮和轻巧的四肢,限时强化的那种,过期作废。
小猫咪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它们只觉得自己更帅了。
桃桃也就想看看蝴蝶,倒是眠礼出来之后有了详细的目标:穿过这个楼,那个花坛,再那个喷泉,一路向西,去找祂的燦燦。
祂毕竟是神,有天生的领导力,引着芝芝和桃桃朝着感应到的卓燦所在的方向前去。
被投来太多各色目光,芝芝高高竖起尾巴:“哎,老弟,你看见没,他们都在看我喵!一定觉得我如此俊美,真是造物主的奇迹。”
桃桃:你还奇迹呢,你就是个坐骑。
芝芝这个新坐骑虽然毛烘烘软绵绵,可海拔太低了,视野不怎么样。
还有那个大尾巴动来动去,搔得祂背后痒痒的。
眠礼还是更怀念卓燦的臂弯,那里高高的,看得更多。
春风温暖又缠//绵,下午阳光正好,最适合散步。一朵粉色的桃花飘落下来,正好坠在小孩子的鼻尖。
眠礼握住那片花瓣,略施小计,让它别在了桃桃的耳朵旁。
这下可是真·桃桃了。
小神仙弯腰去拍了拍狸花猫:“你还没有叫礼礼。”
它可是答应了,要是带它出来,它就承认祂是坠腻害的小神仙。
桃桃时刻接受着外界的消息,处于警戒状态,冷不丁被拍得浑身一震,扭头冲祂龇牙恐吓。
一般来说,人类被这么大一只猫哈过之后,都会适可而止地住手,这是桃桃长期以来掌握的自保方式。
偏偏小主神不是人类,不能用人类的习惯去评定,祂在被吼了之后,非但没有后腿,还变本加厉,屈起手指,双手放在脸颊旁,张牙舞爪反击:“啊嗷呜——!!”
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咬猫一口了。
能认怂者为俊杰,桃桃不敢赌这个可能性,趴下了耳朵。
拿下一局的小神仙骑在芝芝身上,趾高气昂,春风得意,摇头晃脑。
礼礼果然是坠坠腻害的小神仙呐!
距离下班还有两小时零十九分钟零五十六秒。
五十五秒。
五十……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小慧打来的,卓燦看见来电显示,心里一紧。
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通常倾向于选择文字消息沟通,一般没事是不会直接打电话的。
换言之,要是打电话,说明有事。
他揣上手机跑去茶水间,刚接通那边女孩子的哭腔就钻了出来:“小卓,礼礼不见了!”
卓燦恍惚有烟花在耳边炸开。
那边小慧还在抽泣:“我画完图想出来看看祂,结果发现门被反锁了,怎么都打不开,还是让物业带着锁匠才把我救出来。我一看,礼礼不见了,芝芝和桃桃也都不在……”
小慧还在说什么,但卓燦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大脑从“礼礼不见了”开始就已经停止了常规运转。
距离下班还有两小时零十分钟零十四秒。
十三秒。
十二。
如果现在早退,不仅扣今天的工资,这个月的全勤绩效奖金都会泡汤。
可他不在乎。
另一边无知无觉的眠礼勇敢冒险小分队,则在花园的灌木丛前停了下来。
一只瞎了一边眼睛的白猫凶狠地盯着他们。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不止一只,陆陆续续七八只野猫都从草丛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这群猫显然组织性纪律性极强,而且身经百战,没有贸然扑上来,而是逐渐缩小包围圈。
桃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心里却直打鼓。
要是只有它一个,别的不行,逃跑它可拿手了,转身就溜;
但现在还有拖后腿的小孩子,和那只娇生惯养、多走两步都哼哼唧唧累的笨蛋布偶。
鉴于那两个都如此可怜弱小又贪吃,桃桃想,自己就是唯一的家长。
家长的使命就是保护家族中的幼……幼不幼的,反正崽就行。
领头的盲眼白猫谨慎地和他们保持距离,它能感觉到这个骑在猫身上的小孩子,身上散发出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气场。
如何对付,有待商榷。
然而它旁边的小弟就没那么聪明了,已经做好进攻姿态,亮出磨得极其锋利的爪子。
这爪子点燃了眠礼心中的恐惧。
祂知道那是猫,那是猫的武器,那是会伤害祂的东西。
降世至今,要不是有卓燦这个笨蛋人类,祂本来一直安安全全生活在游乐园里。
祂自己的世界是绝对安全的,不管有什么需求,神使都会立刻出现。
然而这里,谁也不会来救祂。
芝芝的毛被拽得生疼,它也很紧张,紧张于就算没跟野猫打起来,自己也得被眠礼扯秃了:“哎,小孩儿,你可别像上次一样再弄出那么些光来啊喵!”
简直噩梦。
桃桃的耳朵背了起来,也警告祂:“不要轻举妄动。”
领头白猫还没有做出指示,旁边小弟却已经按捺不住,亮起爪子向目标最明显、也是闻起来最不一样的眠礼扑来!
小孩子惊恐地闭上了眼睛,眼看着尖爪就要钉进祂柔嫩的皮肤里,仅仅毫厘之差,下一秒,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几乎超出视网膜承受能力的光建立起与世隔绝的一道幕墙。
那光……是银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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