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末子想她知道钢琴在哪里了。
她没有收下刀——准确来说是匕首, 重新拽起宰子，按照之前宰子带她下来的记忆，往天台冲, 又一跃而下——画面变回了最初的小酒吧。
川端末子先调了会儿音, 忽地笑起来：“这里的钢琴很不错呢，音色非常温柔。”
宰子只是一个趔趄, 就转移到了熟悉的地方。
她看着刚刚并不存在的钢琴出神。
“你……”
柔软绽开的少女贝齿轻启，笑意像是风铃吹起来：“不用刀，我用钢琴就可以消灭敌人了。”
宰子之前听她说，想象的是钢琴流出优美的音符, 感化一切。
但感化她无疑比那个“一切”要困难的多。
但宰子没有反驳, 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少女后, 把匕首绑在了她的腿上, 淡淡道：“留着吧，说不定会有用呢。”
棕黑卷发的发丝滑落在女性的鼻尖, 过近的距离让末子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很淡很淡, 并不甜, 而是一种庞大之物的顿感和厚重, 比如苍天大树，比如巍峨山峦, 在女性过于纤细的身体上, 牢牢地包围着那一寸之地, 挡住所有企图靠近的气息。
即使宰子的动作已经很快乐, 川端末子仍然无可避免的觉得痒，她笑起来, 腿向内收, 身体自然前倾。
她倒在近在咫尺的宰子身上, 甜甜的沐浴露的味道一下子就娇娇得缠了过来。
厚重的保护圈无奈地退让一步，让馨香侵入自己的领地。
成熟的女性也不免胡思乱想：她这是晒了多少阳光，怎么还没黑……诸如此类。
说“好了”的那一刻，两人都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川端末子好奇地捏着被匕首带绑出的一圈软肉，不自觉就按照钢琴曲的旋律按了一会儿，玩得不亦乐乎，“一曲”结束，手感也恢复了，末子施施然坐在琴椅上，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恢复了宁静。
宰子以为她的乐曲会很轻柔、或者悦动，但没有任何前奏，一大串急促的音符便砸在她的耳朵里。
虽说动听甚至有些带感，却毫无少女的特质，反而可以说是傲慢。
弹着这样尖锐音符的人儿表情却依旧岁月静好。
心绞痛。
宰子捂着心脏，抽痛的感觉让她失去了表情。
不知何时地面变成了水面一般的镜面，黑色的倒影——也就是另一个自己，正冷漠地手插兜注视着自己。
那并不是对待敌人的漠不关心，也不是对属下的刻意嘲讽，而是每一个清晨夜晚，洗漱的时候从水面上见到的人，而是每一片碎镜子里，万花筒般出现的她自己。
宰子和“自己”对视了。
在少女快节奏而有些压抑的琴声中，她“自己”越发清晰，也越发熟悉。
宰子似乎看见了来蛋中世界前的自己。
那个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不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坐在首领之位，却从来没有活着的实感，每天都疲惫不堪地坚持着等待死亡的女人，打量了一会她现在的样子后，垂眸咦了一声。
她“自己”开口便是轻描淡写的暴击：“你觉得在武侦工作的织田作，会花写的宝贵时间，来救你这个只有一面之缘港口黑手党前首领？”
宰子垂眸无言。
“自己”如此诧异地说道：“你居然真的这么觉得？”
钢琴的声音似乎在附和着嘲笑。
一切都越来越尖锐，也越发嘲讽。
宰子被种种情绪压着，恹恹了一会儿，除此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琴声随着她的安静，也逐渐缄默下来。
“宰子”按捺不住，从匕首中抽出一把刀，递向宰子：“已经累了吧，想结束一切的话，杀了她就好。”
“或者你不忍心，”影子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似笑非笑，“杀了我也行，这个世界会消失，你也可以得到我们梦寐以求的死亡了。”
“都没有痛苦哦。”
宰子静静盯了她一会，慢吞吞接过刀。
钢琴的声音又变得微微尖锐起来，仿佛应和她“自己”的心境。
“你真的不像我。”
她丢下这句话，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走向坐在琴椅上的少女，苍白的脸上表情有些无奈。
宰子只手歪过川端末子的脸：“稍微相信一点自己，也不要那么好面子，反正弹错了你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告诉你。”
川端末子抿着唇，注意力仍然放在钢琴上，难以回话。
宰子笑了笑，另一只手拽下眼睛上的绷带，于是明亮的鸢眸便毫无阻挡的暴露在空气中。
川端末子差一点点就要弹错音符了。
弹错的无法容忍让她无法再关注眼前和复杂的情愫，只能转回头，专注于看黑白键。
宰子语气很温柔：“准备好了吗？五、四、三……一。”
她将绷带轻轻缠在了川端末子的双眸上。
末子眼前一片黑暗，只好努力地回忆着位置，神经绷紧、继续弹着——钢琴声是不能断的。
一开始她全凭并不算良好的记忆力。
但蒙住眼睛后，听力忽然变得异常敏锐，即使不用回忆，只要按下键，她就知道全部的位置，于是弹得渐渐恢复流畅。
琴声倒是依旧的紧绷。
直到刀刃破开皮肉的声音微不可闻地响起，她才慢了半拍，知道可以弹下一个篇章了。
于是哀伤但温柔的琴声响起，萦绕整片天空一样的水面。
躺在天空之上的宰子将染了血的匕首丢开，疲惫地闭上眼睛享受这送别音乐，心脏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身上的绷带，还有长长披散开的卷发。
“很温柔的旋律——这是什么曲子？”
女性有气无力地问着。
“……我不知道。”川端末子知道了结局，闭上眼，有些不忍，“痛吗？”
宰子叹着气：“痛死了。”
川端末子说不出是庆幸还是苦涩：“我以为我可以杀死你的。”
宰子了然：“你没伤害过别人吧。”
“我是黑手党，怎么……”川端末子下意识否定，脑袋唰的一片空白，“……好像，没有？”
“也有不杀人的黑手党的，”宰子随口接了一句，又笑，“你又怎么会用钢琴杀人。”
弹出的声音再尖锐、表情再镇定，一个因为怕弹出噪音亵渎钢琴的少女，怎么会呢。
“……”
末子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影子的？”
她中肯地回答：“正常来说，只要消灭心理创伤，就可以脱离世界了，那个影子说的没错。”
宰子笑：“你也说了那是影子。”
而且，她，太宰治怎么可能有别的心理创伤。她想寻求死亡，也怎么可能是因为别人。
太宰治的心理创伤只可能是自己。
所以一路上没有敌人追击，所以从蛋中醒来的时候一片空白。
本来一切就是空白的，只有她这个“奇凶”——奇蛋内心创伤体现，和她这个蛋中少女。
只是她讨厌一片白色而已。
但太宰治没告诉川端末子。
末子想问她全名，她也没有说。
“就叫宰子吧，最后的——宰子，不是很好吗？”
川端末子叹气：“这种时候，别开谐音的玩笑啊。”
她好奇问：“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反正不是一开始吧。”
“拿到那本书的时候——那是本特殊的书，不过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在乎。”
太宰治语气很笃定，以至于话题一下子就断了。川端末子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就只有一遍遍弹着钢琴。
过了一会儿，她很认真地问：“你怎么还没死？”
“坏人害千年……开玩笑的。”太宰治摸着自己的胸口，“本来是应该很快就死了的，但大概是因为我是奇凶的原因，拖延了一会儿。”
“那是多久？”
“你这话听起来很像你很期待我快点死哦，但你不是。所以，你想和我聊天吗？”
末子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聊什么。”
不等宰子回答，她继续说：“我有两个女性朋友，一个叫青沼，一个叫寿，但她们都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我们没在现实中聊过——当然也有我现实中聋盲的原因。”
太宰治忽然问：“蛋中世界有趣吗？”
“很精彩。”
末子想了想，补充她的理由：“虽然大部分情况都在跑，但体力跟上来后，我会和青沼在蛋中世界用通讯器聊彼此的生活，虽然都是些很细小的事情。”
太宰治笑了笑：“这样吗——”
“你有没有在现实中碰过青沼？”
她的提问来的猝不及防又意味深长。
川端末子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哦。”
太宰治仿佛能读心一样，非常愉快的说了起来：“你要摸摸我吗？”
“……”
川端末子的手在钢琴上滞空。
她一言不发，从琴椅上起身，半蹲半跪在地上摸着方位。
太宰治：“我在这里。”
她拍拍地面，血迹消失，鸢眸笑意盈盈，完全不像太宰治：“和我躺在一起吧。”
川端末子照做，很快就被一只手握住，然后是近在咫尺的呼吸。
宰子问：“容忍度多少？”
末子：“……100。”
笑意和呼吸一起包裹她。
太宰治毫不意外：“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你没有在现实中和青沼这么做过吧？”
自然是没有的。
“你知道为什么你和其他蛋中少女来的方式、见到的地点都不同吗？”
自然也不知道。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女孩子柔弱得仿佛不堪一折的盛容，声音放浅了些：“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东京见到的青沼，和蛋中认识的女性朋友青沼，并不是一个人。”
“……”
“你知道平行世界，对吧？”
“……”
太宰治近乎怜爱地，抚弄了几下她垂落的几缕透明的发丝。
“你猜的没错。”
“末子小姐，你本来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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