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鸿急忙拆开信,她知道赵景澄不是那种无能到什么线索都查不出的人,更不是会对她有所隐瞒的人。

    两人的情谊,一直宛若至亲的兄妹。

    信中用整整两张纸写着赵景澄这一个月来的发现,就如同竹隐说的一样,事有蹊跷。

    还记得六年前,她年方十二岁,受北巫使之邀,前往极地屺寒山迎接千年难得一见的血日升。祭礼方毕,便得知十三弟病重,她急忙赶了回来,却还是没见到最后一面。

    那之后,母妃也病倒在床上,她问她十三弟到底生了什么病,她却什么也不说,一边摇头一边哭。

    后来便一直病卧在床上,吃什么药都不见效,大约两个月后便离开了。

    父皇对她说,鸿儿,你母妃去了,外祖一定很伤心,你去边州陪陪他,谁知这一陪便是六年之久。

    在赵景澄的信中,提到了两件事,其一便是十三皇子暴病一事,当年医治他的太医皆以救治不力而被处死,无从查证,但其中有个太医曾将皇子病状传于其师门神农谷求教,或许从那可以找出暴病的真相。

    其二便是李惊鸿母妃——赵淑妃病亡那一日,皇后前去找过她。

    “神农谷,皇后。”李惊鸿念叨着,红红的眼眶之中杀意渐起,她拿着信的手越攥越紧,最后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屋子里放着一张宽大的梨花木床榻,悬在床周的青粉罗帐上绣着草木花鸟,在烛光与月光双重映衬下闪着金丝线的光芒,与雅致的竹木屋倒有些格格不入。

    在掀开青粉床幔前,李惊鸿打死想不到上面正躺着个男人。

    男人手撑着脑袋,垂落的长发掩住半边脸,皎皎明月洒罗床,男人好看的眸子在发着亮。

    但这阻止不了李惊鸿把他当刺客,榻边架着寒星剑,李惊鸿背手握住剑柄,剑脱鞘后,冰冷地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公主。”男人很淡定地喊道。

    这声音很熟悉,今天刚听过。

    李惊鸿将剑移了移,拨开遮着他半边脸的头发,在洁莹的月光下,他比白天见到的更貌美清冷。

    读信时的怒气还没有散去,李惊鸿声音狠厉:“你怎么在这儿!”

    容淇用手推开寒星剑,直起身跪坐在床上,正儿八经道:“受赵大将军所托,前来伺候公主。”

    李惊鸿将寒星剑送回鞘中,双手抱于胸前:“别让我动手,自己滚。”

    片刻,容淇没动,李惊鸿侧过头瞥他,他仍旧跪在那,脱俗的气质,紧闭成线的薄唇颇有不卑不亢之气。

    “来人。”她喊道,这虽是私院,但舅舅和她军中几个心腹都知道这儿。

    静谧深林中,数十双死士的眼睛在盯着这儿,只要一有异状,他们便会冲上前来。

    话音刚落,两个身着夜行衣的暗卫便从林中蹿了出来,他们单膝跪地,抱拳道:“公主有何吩咐?”

    “把里面那个男人扔下山去!”

    一暗卫道:“大将军说今夜他不能活着离开公主小院。”

    “那…”李惊鸿撑着腰,沉思了一会儿,嘴不随心地说道:“那便杀了再扔下去。”

    两人得令,应了句“是”后便往屋里钻,刚走到李惊鸿身边,却被拦住了。

    “罢了罢了!”李惊鸿烦躁地摆摆手。

    关门进屋,容淇已经从梨花木床上下来,他站在一边,身形修长,比高挑的李惊鸿还要高些。

    屋子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跑去院里练剑去了。

    新叶破残影,寒星斩寒月。听到营中更鼓响,李惊鸿这才收了剑,回屋。

    前脚刚踏进去,容淇便端着茶水迎了上来,李惊鸿瞅了他一眼,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放下剑,捧水洗了把脸,正想伸手去找擦脸的东西,容淇又将脸帕呈了上来,整个过程衔接得恰到好处,堪比好几年资历的老嬷嬷。

    被伺候得心虚,她泼了盆冷水:“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留下你!”

    容淇没理她,抬起手来欲帮她脱去外衣,没想到手指刚碰到她的肩膀,便被一拳给锤到了地上。

    他瘫倒在地上,低垂着眉眼,仿佛受了好大的委屈。

    李惊鸿正反省着自己是不是打伤了他,只见他仰头勾唇一笑,“刚在魏大人家里,您可不是这样的。”

    如果现在有针,她一定将他的嘴缝起来。

    “滚出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容淇起身,虽嘴角上扬,但眼神寒冽,仿佛在嘲讽着李惊鸿的矫情做作。

    他朝门外走去,背影孤寒,及腰的长发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李惊鸿这才发现他那一袭白衣之下的双脚竟是跛的。

    门吱嘎被关上。

    夜里,山里起的风吹得窗户呼呼响,就连泉水叮当声也是冷的,李惊鸿手掐着被褥。

    今日的褥子有股奇特的香味,不是俗花之浓香,而是草木之清香,刚开始入鼻,并不觉得稀奇,慢慢地,才发现这股香气竟然会勾人,步步引诱,十分好闻。

    她推开门,香气的主人正抱着腿坐在阶上。

    “进来!”李惊鸿说完,飞快转身欲离去。

    容淇咳了两声,音色被冻得打颤,却依旧傲娇:“我在外面伺候就行!”

    “进来!”

    梨花木塌前,暖烛微明,容淇跪坐在地上,一对朦胧的凤眼半闭半张,强忍着睡意。

    反正现在也睡不着,李惊鸿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

    “你是宁远人?”

    容淇提起精神来,眼皮往上扬,对上李惊鸿的眉眼。不知是不是被李惊鸿炙热的目光吓到了,他的视线又垂落了下来,直盯着地上,看不出情绪地答了一句“是。”

    “那你可知我是谁?”

    他麻木地回答:“北宣公主,李惊鸿。”

    “还有呢?”

    “北宣军统帅,又名公主将军,骁勇善战,是您带兵灭了宁远。”

    李惊鸿撇嘴笑了笑,扬起腿,脚尖勾起容淇的下巴,脸上浮现一股戏弄之气:“那…你想杀我吗?宁远人!”

    不知哪里吹进来一阵寒风,烛影晃得厉害,忽明忽暗之下,容淇白袖里的双手逐渐收紧,面色凝重,直至风止,他才从牙缝中咬出一字:“想!”

    李惊鸿的腿收了回来,笑道:“你若是说不想,我即可便杀了你。”

    容淇一愣,没再说话。

    看他那正经的样子,李惊鸿有意逗一逗他:“给你个机会,想办法杀了我。”

    容淇站了起来,面朝寒星剑,他抬手摸了摸剑身,似乎真是有要杀人的意思,片刻后,他又叹了口长气,手垂落下来,音色微哑地说道:“从古至今,多少刺杀失败的例子摆在前面,容淇何必学他们去送死呢?现在,于我而言,寻求公主的庇护才是保命之道。”

    “哼!你想求我庇护?”李惊鸿笑笑,倒下身去,怅然道,“我自己都难护得住自己。”

    次日天明。

    天刚亮,李惊鸿便拎着容淇去军营找了赵括。

    不论他帐外士兵如何拦她,她依旧横冲直撞闯了进去。

    公主与大将军不和,全北宣军都知道。

    赵括连忙从美人枕边起身,衣衫不整,面上挂着尴尬与气愤的绯红之色。

    “公主这是做什么?”赵括连忙整着衣衫,他旁边的女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是盯着身后的容淇,后才娇羞地把脸藏进了被褥中。

    军营中都备有军妓为鼓舞士气,李惊鸿自认为她们都是可怜且值得尊敬的人,但赵括身边的这个女人除外,柳娇娘常仗着赵括的宠爱胡作非为,行为放荡。

    李惊鸿轻哼了一声,言辞犀利:“舅舅是把惊鸿这当什么了,什么人都往惊鸿这儿塞。”

    赵括的脸色瞬间不好了,一边穿衣,一边解释道:“我这不是看你对竹隐念念不忘,所以才寻了个和他长得像的人来陪你嘛!”

    “那我还得谢谢舅舅了。”李惊鸿双手抱在胸前,往身后一瞥,只见容淇低着头站在那儿,面静如玉。

    不过赵括这么一说,容淇还真长得有些像竹隐,可她瞧着只是容貌像而已,竹隐的儒雅在他身上看不到半分,反而时刻透露着冰冷,像一条狠毒的蛇。

    赵括扬手作揖,叹息道:“公主的谢臣可不敢收,只愿公主尽快从臣帐中离去。”

    春宵帐暖,有人闯入自然让人不喜,但还没等李惊鸿从帐中离开,又一人急匆匆闯了进来找赵括。

    发现李惊鸿在,于是连忙转了个方向,对着李惊鸿跪拜了下来,汇报道:“公主,金陵城传来消息,新上任的郡守大人昨夜被一伙贼人给掳走了。”

    “哪里来的贼人?”李惊鸿问道。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着了血墨的白布,“这是贼人留下的。”

    李惊鸿展开来一看,只见那白布上写:北宣狗贼,夺我金陵城……若想救人,就来老虎岗,迟了今日,就去老虎肚子里找你们郡守的尸骨。

    “不自量力。”李惊鸿轻嗤道,将白布扔进燃烧的炭火中,手扶着腰间的寒星剑,往外走去。

    虽然说这魏衡死有余辜,但毕竟刚上任,如若此时被宁远余孽给杀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公主!”赵括在后面喊,知道十头牛也拉不回这头倔驴后,忙让那报信的人通知薛枫一起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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