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日暮时分,湖面被一层雾笼罩着,与落日余晖交杂在一起,整片天被染得通红,置身其中,觉得窒息。
军中几位将军、谋士在甲板上议事,大家众说纷纭,有说要即可退至岸上的,也有说要发起进攻的。
余子敬,北宣军中的参军道:“这雾一时半会儿不会散去,我军水战实力本就不强,若此时迎面对上了南梁水军,恐怕是难以应付,何不退至岸上,等南梁军攻上来了,到岸上打,我军便不怕了。”
李惊鸿觉得熟悉,这不是当初容淇教给李惊鸿应对卢宏淼的方法吗?
很快,都尉冯俊熊便否决了这种做法,他说道:“这卢宏淼又不是傻子,吃过一次亏,这次怎会再上当,诱导他上岸,行不通!况且,如此逃避之策实非大丈夫所为,若南梁军一直盘旋在湖上,我军岂不是这辈子都妄想南下了。”
“冯都尉言重了,子敬实在是以退为进,南梁军若一直守在湖面上,也有粮草耗尽那天。”余子敬摸摸胡须,笑道。
“不可!”赵括发话,“若我等上岸,岂不是舍弃了这些战船,让其白白落入南梁军手里!”
“丟船事小,损兵事大啊!”余子敬拱手道。
冯都尉凑上去问:“大将军此意,便只能拼死一搏了?”
赵括没应他,转而看向李惊鸿,“公主一直不说话,可是另有佳策?”
李惊鸿看着面前的地图,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可有不走水路的方法进攻豫章城?”
这话里,似乎也有些弃船而逃的意思。
“没有。”赵括否定得坚决。
还没来得及解释理由,便匆匆跑来一个士兵,大喊道:“南梁军已逼近。”
李惊鸿内心一窒,前不久的一战,她是见过南梁水军的,虽未与之在水上交战过,但看那阵仗便足以大受震撼,而如今北宣军中并未有标准训练的水军,虽未战,但胜败似乎已分,以至军心现在极度不稳。
北宣军一片混乱,唯有那坐在船头的容淇一脸淡定。
“大雾浓浓,你看的清什么?”李惊鸿走过去问道。
“远的看不清,近的还看不清么?”容淇反问道,低着头,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湖面,右手一根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着什么。
湖上的浪打得船身砰砰响,惊涛骇浪,李惊鸿问他:“你怕死吗?”
容淇撇过头,她直直站在那儿,高高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得打转,神色冷静。
“公主怕我便怕,公主若是不怕,那容淇也没什么好怕的。”
“哼!”李惊鸿轻笑一声,推着他的四轮车走向了船尾。
“公主要带我去哪?”容淇问道。
“不可弃船,那便只能硬上了!虽技不如人,但北宣军从来都不是会退缩的懦夫。”李惊鸿坚决道,傲骨铮铮。
容淇顿时有些佩服她,但身为统帅,有勇还不够,既然选择了帮她,那便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他正准备开口献计,便忽然被李惊鸿抱起来了。
船尾停着一叶小舟,李惊鸿跳下去,将他放下后,又上去把他的四轮车给拿了下来,随即,她对撑船的道:“把他送到岸上,如若我回不来了,那他想去哪就送到哪去!”
“是!”撑船的应道。
李惊鸿回头再瞥了容淇一眼,正想跃回大船上去,便被他拽住了手腕。
大船愈渐驶离,他飞快说道:“我观察过湖上的浪,南梁的船数量并不多,而且靠得很近,公主让船分散开来,趁雾没散,迅速包围南梁军,然后再去袭击,会好很多!”
“我知道了!”李惊鸿抿嘴笑了笑。
话音刚落,她便如同一只飞鸟一般从他手中溜走了,消失在视野之中。
小舟靠了岸,容淇坐在岸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发箭的嗖嗖声以及士兵的怒号。
“你觉得北宣能赢吗?”身后的树林中,南梧走了出来。
听到他的声音,容淇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问:“你何时从船上下来的?”
“听到南梁军攻过来了,李惊鸿第一个便把我送到了岸上来了!”南梧陈述着,似是在炫耀一般,嘴角高扬,笑里藏刀。
容淇假装不在意地“哦”了一声,继续盯着湖面,之余,余光一直瞥着地上的影子,他明白,后面这个人的阴狠不亚于紫竹那混蛋。
仗着自己年幼、瘦弱的外表,得已向达官贵人扮可怜,南梧入万宝堂几年来,换了不下五十个主子,每个主子要么身败名裂,要么命丧黄泉,他却一身干净,又被卖回了万宝堂。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总之,万宝堂中的每一个人都尽量避着这个瘟神,容淇却避不开,从他来的第一天,这个人便缠上了他,甚至为了跟他一同进魏衡的屋,什么恶心的手段都用过。
他对魏衡百般讨好,却在某一天从魏宅逃了出去,后来,容淇再一次见到这个人时,是在寻乌山的军营里,但不久后,他便随着李惊鸿去了庐州。
估摸着在细柳塘,李惊鸿前脚同他去边境,后脚这个人便到了,所以二人正式碰面是在押陈丝丝的船上。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会奉承,满嘴的花言巧语,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住了李惊鸿,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总之,远离这个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此时他却慢慢逼近,而容淇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那位撑船的。
南梧把手搭在他的四轮车上,贴在他耳边说道:“容哥哥,别找了,当然…喊也没用,那人在树林里小解时被我一棍子打晕了,现在正躺在他那一泡尿里,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
“你想干什么?”容淇一动不动地,眼睛依旧直视着前方,淡定得似乎毫不把后面这人放在眼里。
南梧不喜地皱了皱眉头,眼睛就如同天上那轮大雾遮盖的月亮一般,阴暗中透着狡黠的光亮。
他顿了顿,带着丝丝坏笑,说道:“你说,我要是把你推到水里去,李惊鸿估计也发现不了吧!”
容淇没理他,雾已经逐渐散开了,眼前,隐约可见战船的轮廓,他观察着战况,座下的四轮车正被后面那人慢慢推向湖边,他丝毫不惧,他很清楚后面那个人的脾性,越是瞧不起他,他越会留着你的命慢慢折磨。
果真,在半个轮子已经悬在湖上时,南梧停手了。
“刚才我撒谎了!”他情绪突然低落了起来,“不是李惊鸿把我送上了岸,是我自己在船离岸时跳下来的,所以,到底…李惊鸿没想着我的安危。”
听到他这样说,容淇心里竟有些小窃喜,他微微扬了扬唇,但很快便瘪了下去,询问道:“你死皮赖脸跟着北宣公主是想干什么?”
“公主人那么好,长得又美,是个男人都想跟着她吧?”南梧大笑。
容淇轻哼了一声,嘲讽道:“男人?你算是个男人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只有些会讨大人喜欢的手段罢了!”
“那容哥哥觉得自己是男人吗?”南梧笑问道,凑到他耳边,极其小声地说道:“就连公主榻也爬不上去的残废也算是男人么?”
“你!”容淇攥着拳头,回过头怒盯着他,他却走到一边大笑去了。
容淇咬咬牙,不打算同他计较。
两个时辰后,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些许倦意的容淇打起精神,紧张地望着湖面。
湖面有船缓缓向岸边靠,如若是南梁的船那便是败了。
那撑船的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站在一旁,“公子,如若公主败了,你想去哪?”
容淇久久未出声,闭眼深深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知道。”
想去哪就去哪,可他又能去哪呢?金陵没了,他亦不想回紫竹的隐竹林,就连最后的容身之所万宝堂也没了。
“公子,你不用想要去哪了?”那撑船的喊道,激动地指着前方。
容淇猛地睁开眼,那随风飘摆着的是北宣的战旗,那足以让数百万宁远将士陷入恐慌的雄鹰旗帜,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期望着它的出现。
船靠了岸,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一个个下了船,两个轻伤的驮着一个重伤的,有些甚至刚下船就倒地不起,足以见得此战的凶险程度。
迟迟不见李惊鸿,容淇只好自己推着四轮车在岸边找着,刚巧看见刚下船的赵景明,他急忙问道:“公主呢?”
赵景明没说话,眸中隐隐含泪,他回头看着后边,只见姑沐扛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缓缓从船上走了下来。
那人耷拉着脑袋,衣裳袖子已经烧到了上臂,下臂是一片血肉模糊,每走一步,地上便是低落一摊血,触目惊心。
“快,快去找医师来!”赵括在后面大喊道,满面赤红。
能让赵大将军急成这样的伤者,除了李惊鸿,没有别人。
随即,一行人便朝营帐中奔去了。
容淇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推着四轮车跟过去,奈何地下躺了太多人,他无路可走。
“让开!”他发疯似地喊道,不断望着那边营帐内的情况。
费了好大劲到营帐那,便听有士兵在那感叹道:“若不是公主独自偷袭了南梁一条大船,恐怕我们此战是回不来了!”
“大将军,是他,就是他,我上次伤成这样就是他把我救回来的!”海阔冲了出来,指着容淇嚷嚷。
赵括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推着他进去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