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前一天的深夜,一群黑衣人悄悄围在了一间山中木屋前。

    里面的少年擦拭着短刀,恶狠狠的对蜷在地上的人骂道:“我娘生完孩子你去杀她,真该把你剥皮风干,碎尸万段,让路过的人都踩一脚!”

    靠在地上的人听他的谩骂都已麻木,这几日从他嘴里给自己安排了上百种死法,却又不得不留着自己作证人。

    他生死看开淡淡道:“你要是真的那么恨我,就现在杀了我。”

    少年不屑轻哼,“想得美。”

    “可你不能亲手杀我,不恨吗?”

    “小爷我等你死了,再挖出来杀一百遍。”

    江斩不再说话,嘴唇干枯的尽是死皮,双手被缚,膝盖以下没了知觉的两腿不用大绑他也站不起来。

    斜目看着窗外,将死之际,不由想起身在王府的那段时间。

    入选鹰卫那年他十四岁,家中贫寒只能拼了命的表现多赚些月奉,终有一日获得青睐被指派到长乐郡主宇文姮景身边做侍卫。

    第一次相见,宇文姮景未拿正眼瞧他,他也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

    用贵气滋养长大的她太夺目,枝枝叶叶缠金绕赤正配她天生自带的傲气,年仅十三岁,却光彩夺目到让人不敢直视,尤其是他这样自出生起就苦到成年的人。

    可她那样高贵的人也会在自己母亲重病时拿出银两解围,尽管旁人都说那不过是郡主的一件首饰钱,也不过是郡主看他日日站岗走神才多嘴问了一句。

    事实确实如此,宇文姮景给他银两时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说别日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给鹰卫丢人。

    但他记进了心里,没有那笔钱他母亲会死。

    于是后来他便将宇文姮景的开心安乐视为己任,一心做好侍卫的本责。

    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她并没有什么烦恼,也没把与自己的那点交集放在心里,依旧叫不出他的名字,哪怕他的名字并不难记。

    他心间会略过酸涩,不过他很快就能想通,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默默相守报恩就好。

    日子过了两年,一次皇家春狩改变这份平静,宇文姮景喜热闹兴致冲冲的去围观,还是皇子的北韩帝意气风发,一箭双筹夺冠,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宇文姮景的一颗芳心也就此沦陷。

    她自小想做什么事情都是当机立断,想要什么东西也只想着立马得到,宇文家因先祖功劳向来深受龙恩。

    所以两月之后先帝降旨赐婚,北韩帝册封太子迎娶宇文家嫡女。

    大婚荣盛至极点,宇文家陪嫁百里,轰动整个京都。

    然而更轰动一时的是太子萧韶渊在大婚之夜脱掉红袍,披上戎装去了战场。

    江斩不知那一夜宇文姮景是怎么度过的,只知数月后太子大胜归来身边多了一个女子,未给名分,养在东宫。

    一年之后,先帝驾崩,北韩帝登基,立了那不知名女子为后。

    宇文姮景在封后大典那日沦为笑话,那是江斩第一次见到她失魂落魄,泪流满面。身上的傲气被北韩帝的无情挫灭。

    那个时候宇文姮景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她哭喊到没有力气,伏在他身上叫他一遍又一遍:“江斩,我该怎么办。”

    江斩不知该怎么安慰,便大胆的将她拥在了怀里,那一夜,宇文姮景洞察到了他多年的心思,回拥了他。

    晨雾来临,宇文姮景变了性子,自此,他也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在她的安排下,先皇后诞下太子,他伪装成宫中下人为其除之,却不想体弱的先皇后竟从塌下抽出一把短刀险些将他反杀。

    刺杀失败,宇文姮景抽了他一巴掌又抱住他。

    他懊悔,誓必为她了了心头患。

    再后来,宇文姮景待北韩帝放下警惕,收买合妃仆人给先皇后下毒药,此事倒是顺利却留有隐患。

    先皇后死因并非中毒,鹘月妖妃也没能一并除之。

    她便安排他回府接管鹰卫,暗收心腹为那件事除后。

    然祸患未除尽,先皇后留下的太子再度成为宇文姮景的眼中钉,她得到后位,自己的孩子却被人压了一头,一生尊荣的她受不了此辱,她道萧元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得安生。

    但日日有北韩帝照拂的储君又怎会轻易除掉,他们就盼啊盼,盼到一场大战,收买了一个军营里的伙夫给太子伙食中下了松肌散,开战半时辰后生效。

    战场刀剑无眼,药效发作萧元估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会死,一同作战的将士忙于杀戮也根本察觉不到太子的异常。

    此事十分顺利,让他们意外的是还有另外一个惊喜,都说与北韩帝年少时最像的七皇子一同被拖下了马。

    四皇子萧祁终于获得专宠,宇文姮景松了口气,他也跟着高兴。

    下一步便是除掉替代先皇后位置的合妃,有当年下毒证人在手,她不死也会被冷落。但做事前被收买的仆人那里出了意外,竟让合妃发现了自证清白的东西。

    稳妥之下,他求助高人伪造了两封信件,让合妃彻底无法翻身,必死无疑。

    直到合妃身死,宇文姮景才有了些笑颜,不过安生日子又没能过两年,如今七皇子萧晏连立两功,重返当年圣景指日可待,该除还是要除。

    但这次事情已然脱离掌控,萧晏反将他们一军,而宇文姮景最痛恨的那个人竟然蛰伏二十年之久。

    之前他们对死因有过怀疑,可二十年的光景已经让疑虑逐渐打消。若不是险些将他反杀的那把刀重现人世,他都快要忘了去求证那件事。

    皇宫里与那少年一见,他没日没夜的去查,却逢萧祁那里需要善后,两头忙不过来,头脑混乱无比才会在景王府之外见到那少年就火速跟了过来。

    只可惜他现在无心思考死人复活这件事,只能尽自己最后一份力保住宇文姮景和萧祁。

    他不会愚笨到宁死不屈,他会说出一个幕后主使彻底洗清宇文姮景的嫌疑,让她与萧祁安稳度过这一生。

    景王冲动乖张,做事不顾后果,多年来因为朝臣弹劾令宇文姮景多次被北韩帝斥骂。

    这个人选不错。

    砰——

    突然一声破门惊响打断江斩的思路,只见门口瞬间涌入几个蒙面黑衣人,左右打量一眼后直冲九生而去。

    来人直接合伙将他逼到角落而后快刀捅入他的腹部,行事果决利落。

    九生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却还是伸手捉住刺客后脚,刺客利落一脚将他踢开,人被踹到墙上重摔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下一瞬,江斩手上麻绳被挑开,几个人搀着他离开木屋登上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江斩靠在颠簸的马车上回过神来,心底涌起欣喜,接过他们递来的水囊仰头补水。

    “是林公公叫我们来救你的。”他们其中一人道。

    江斩喜悦占据内心,并未注意到那人异样的目光,点了头。

    林公公是宇文姮景身边的人,娘里娘气,不过对她倒是十分忠心。

    他不在京都就是那个人帮着做事,一人主皇宫外,一人主皇宫内。

    由于宇文姮景身边的老人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她便将目光盯到了一个常常被宫人欺凌的阉人身上,为其解围,将人带到中宫,然后为己所用。

    江斩与他不算熟络,仅有的几次交谈那人都会道:“皇后娘娘是个好人。”

    他不置可否,心底却是不屑。

    宇文姮景对阉人的好是有意为之,对自己的好才是真心实意,不然也不会大动干戈命阉人来救自己。

    可忽然间,他目光一顿,漆黑的马车里闪出一把冷冽的亮光。

    江斩猛地将水囊打在最近一人头上,另一手攀上车窗全身绷足力气滚下快速行驶的马车。

    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拼了命的向山间暗处爬动。

    可令人心惊的马车乍停以及向他跑来的踏步声都能证明他今日必将命丧于此。

    他双手抓起一捧土灰,忽而向后一挥,在第一人赶到时洒向他的双眼。

    第一人扶住眼退后两步,身后却又有人挥刀而上,江斩持土胡乱挥着。

    混乱间,他胸膛上被刺入一把长刀。

    江斩无力的躺在地上,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划过他的脑海。

    那人冷笑印证他的猜想,“江总管,被人活捉你认为自己还有命回去吗?”

    江斩没多问,他也问不出来,喉头延至胸膛都似被堵住,那个阉人没这个脑子,只唯宇文姮景一人命令是从。

    而宇文姮景对王府知情老人的赶尽杀绝他都看在眼里......

    将死之际,他脑中画面飞闪,骤然想通一件事。

    宇文姮景为什么会将阉人救回中宫,因为在他之前有一先例——便是自己。

    拯救一个苦难之人于水火之中,他就对自己感恩戴德,舍生赴死。那同样的法子一定还可以再收复这样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人。

    一梦多年,江斩灭过很多人的口,终在自己被即将灭口时面对现实。

    当年的救母银两只是她的无心之举,自己不提她应该此生都想不起来。

    而自己抓住那一点好就剖出一颗赤诚忠心,她发现自己像个没见过银两的傻子,然后只需稍加回应利用自己就会义无反顾。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宇文姮景所做都是为了她年少倾心之人,与暗淡无比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只不过一次次信了她对那人仅是不甘心的谎言罢了。

    江斩笑了出来,他不怕死,母亲去世后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唯有一颗真心。

    他接受不了真心被践踏,为何相识这么多年,自己到死都在护她,她还要派人来灭口。

    这世间她谁都可以杀,唯独自己不可以。

    他两手扬起大把灰土,左右闪避攻击,恨意浓生之下一双废腿都有了力气,勉强支着他躲了两刀。

    可灭口之事向来都是做绝,他根本逃不过。

    不知身中第几刀时,来时路上赶来几匹快马,眨眼间击退杀手。

    为首之人见他颓废在地上来就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似是在发泄那个看守他的少年之死。

    江斩嘴角血流不断,他用手背蹭掉,不等来人先开口漠声道:“我有话跟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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