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去得也快,这场从天上倒倾的水瀑似乎没持续多久,马车顶上叮叮咚咚敲打的雨声便开始变缓。

    鹤知知搓了搓手臂,大约再过一会儿,福安便会找到这里来。

    睢昼开口说话,声音漫漫漂浮在湿润的水汽中。

    “公主要去清平乡?”

    鹤知知稍顿,点头道:“嗯,明日便启程了。”

    她对着睢昼看一眼,又看一眼。有些意外,她似乎没对睢昼提过此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鹤知知清清嗓子,提醒道:“我虽不在京中盯着你,但无论我在哪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你不能怠惰,须得每日烧香念经,洗涤心神,是万万……”

    “万万不可放松。”睢昼无奈地弯了弯唇,“公主比先师还要关心我的功课,我自然不敢懈怠。”

    鹤知知偏过头,浅咳一声。

    不是她要好为人师,是睢昼的道心绝对不能动。

    否则遭殃的是整个大金。

    睢昼背靠车壁,目光幽幽向鹤知知看过来。

    这人平时穿着宽袍散袖,好似清风谪仙一般,直到靠近了,看他穿着这样名贵服帖的礼服,才能察觉到他原来肩宽体长,比军营里的武将也不遑多让。

    他一个人坐着,几乎就要占去马车里的大半空间,显得挤挤攘攘,留给鹤知知容身的地方便只有被他圈出来的那么一小块。

    她这样纤瘦,肩上的担子却那么大。

    睢昼看了她一会儿,温声道:“殿下,你若是得闲,不必把那么多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如好好为自己考虑。”

    鹤知知讪讪笑了两声。

    睢昼又在劝她了,果然,其实她对睢昼的关注给他带来了很多困扰吧?

    鹤知知有些苦恼,只好低声说:“我是不是挺烦人的?”

    睢昼愣了下,立马道:“不,我只是说,殿下应该放松些。殿下平日里的生活,本应该更有趣味。”

    这倒确实。

    鹤知知也明白,她为了那个预知梦已经习惯了每天警惕,早就忘了正常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只要梦中的风险一解除,她就会立刻放手,让她的生活、睢昼的生活,都回归正常的轨道。

    -

    雨终究渐渐停了,密闭的四周也涌进来新鲜的风,天幕似有放晴的意思,亮起仙人裙带似的靛蓝色,但终究接近入夜,这亮色也很快沉寂下去。

    金露殿的宫人执着大伞沿路找公主,听见动静,鹤知知从马车里钻出去。

    宫人见到公主完好无损,却待在陌生的马车里,身上还有男子的披风,这心刚放下来就又差点被吓飞,忙不迭地举着伞过来接,连面上都压不住忐忑之色。

    鹤知知安抚道:“是国师的马车,不必惊慌。”

    宫人一听国师,这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于是隔着门帘朝国师行了礼,用大伞将公主接到了另一架软轿上去,回金露殿去了。

    鹤知知歪在软轿上,错身而过时,朝睢昼挥挥手。

    睢昼并未回应,马车静悄悄地待在原地,方才在一处狭小天地避雨的两人,现在又变得疏离。

    鹤知知收回目光,并没在意睢昼的冷淡。

    回到金露殿,福安已经让人烧好了热水,绿枝瞳瞳一起奔上来,要替公主更换衣物。

    披风的系带在颈前,鹤知知不习惯让别人触碰,便伸手自己解。

    一边解一边问:“南门的火烛都处理好了?”

    福安弯了弯胖胖的身子:“是,已经收拾好了,遣了三个人彻夜看守,定不会再出岔子。”

    “嗯。”鹤知知半天扯不开系带,对着铜镜看了又看,“这怎么解不开啊?”

    绿枝忙上前仔细看了看,柔声道:“殿下,这系带上好像打了几个死结。”

    鹤知知:“……”

    睢昼有这么笨手笨脚么?

    鹤知知放弃道:“那你帮我弄开吧,别用剪子剪,还得还给国师呢。”

    “是。”

    鹤知知身上早已淋透,衣服冰凉地贴着肌肤,女子的衣裙又不似男子那般方便调整,只得忍到了现在。

    披风一解开,唯有的一层御寒也没了,冻得立即哆嗦起来,好在很快就被瞳瞳扶着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池。

    鹤知知舒了一口气,闭眼靠在池边。

    今日睢昼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只是性子好、又能容人,所以从不明着抱怨,其实也是真的觉得她烦了吧。

    -

    翌日清晨,鹤知知便收拾行装出发。

    马蹄达达从皇城响过,踏过昨夜残留的雨水,穿过飞花斜柳。

    跟鹤知知一同出发的还有皇家的侍卫,骑着朱绳赤马,一路飞驰着经过各个功勋权贵和王侯将相家,给他们分发一枝新摘的榆树新木,和一支雕成花状的新烛。

    这仪式意为寒食已过,清明将至,可重新取火,万户炊烟即将重新袅袅升起。

    鹤知知趴在窗口欣赏这幅景象,清风拂动她的发梢。

    李少卿策马追上来,同她点头致意。

    皇后指给她一同随行的是太常少卿和都水使者,两人都经验丰富,对治水、查案都很有一套,不过鹤知知也不是全无准备。

    在离京前的那几日,她对谭家做了个详细的调查。

    谭明嘉便是那日鹤知知在中宸宫遇见的谭大人,也是谭家的当家人。

    他自请罚去俸禄、停职三月之后,他原先手里的事务明面上便交给了他的一个子侄,谭经武掌管。

    这谭经武也是现如今清平乡水坝的主事人,据说水坝出事之后,谭经武便负荆请罪,在清平乡乡道上跪了整整一个白天,平息了大半民怨。

    这等仁民爱物,与那日谭明嘉在中宸殿演绎的忠心耿耿有得一拼。

    鹤知知收起卷宗,斜靠在软垫上若有所思。

    这谭家一个个都不简单,哪怕此行有李少卿和曾都使挑大梁,她也依旧要时时提防才行。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

    鹤知知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

    清平乡靠近外祖云氏的属地,云氏向来是母后的坚实靠山,能给鹤知知提供的庇护并不比宫中少。

    母后将清平乡交给她,恐怕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其实母后从来不会让她去做没把握的事。

    鹤知知有些惆怅。

    她觉得自己真是矛盾极了,既贪恋母后的爱护,又想要母后更信任她一些,不要老是觉得她不懂事。

    皇宫距清平乡距离不近,马车晃晃悠悠的,如此行了几日,鹤知知也总算适应过来,不再惦记金露殿中的软枕,撑着手臂倚在软榻上也能睡着。

    梦中她的身躯也在颠簸反复,好似在滚来滚去一般。

    鹤知知原还没在意,任由那梦境摇摇晃晃,颠来倒去,忽然腰上一热,便倏地定眼一瞧。

    原来她正与一人滚在一处。

    四周床帐蔓蔓,通红似火,床帐外似乎还有烛光摇曳,看那形状,像是墩厚的红烛,能长燃到天明的。

    梦中情景变化多端,鹤知知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又被掉了个个儿。

    床帐不见了,却能见到绣满鹤纹、云图的床顶,鹤知知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却摸到一只触感陌生的大手。

    骨节分明,肌肤炙热,那手正牢牢握在她腰上,难怪将那一块烫得出汗。

    光晕摇晃,身前压着一片厚实健壮的胸膛。

    鹤知知竭力垂眸,只能看见那人的光洁脊背在光晕中耸动,肩胛骨时而挺拔,将发达有力的背肌推到一处,时而低伏,接着再快速地冲上来。

    乌顺长发披散在侧,落在鹤知知的锁骨上。

    鹤知知口干舌燥,脑子懵懵的,好似四周的空气都被凝滞了,吸不进肺里,身上知觉也变得钝钝的,只知道很难受,想要找一个出口。

    她忍不住难耐,伸手摩挲着,揪紧了枕套,提到眼前一看,上面用金线绣着一蓬莲花,和一座仙气飘飘的高塔。

    鹤知知看愣了一瞬,脑子里什么也没过,却下意识地松了手,将那枕套放下。

    手里没了依凭之物,鹤知知又去拽那人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扯疼了他,那人抬起头来,贴在她耳边唤了声:“公主……”

    鹤知知倏地惊醒了。

    绵绵细雨浸润车窗,天光透过窗纸,混成了暗青色,濛濛充盈在车厢内。

    鹤知知搂紧身上的薄毯,心鸾跳得飞快,喉咙不住吞咽,却解不了渴。

    “福安,茶水。”

    鹤知知朝外哑声喊。

    福安原本坐在车辕上,听见动静便抱着茶壶钻进来,在绘着紫藤的茶杯里倒满清茶。

    一看清鹤知知,福安便吃惊道:“哎呀,殿下怎么满头是汗,切莫是病了。”

    鹤知知一口饮尽,摇摇头:“没有,只是做了个……怪梦。”

    福安又仔细把她打量了两回,见她面颊通红,还说她是起了烧热。

    直到鹤知知否认了几回,开窗透气后脸上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福安这才放心。

    “梦都是相反的。”福安眉眼慈和,笑呵呵的,“公主此行定会顺顺利利。”

    鹤知知往窗外一望,已到了周山县的地界了。

    再往南边翻过一座山,便能到清平乡。

    福安以为鹤知知是因乍然出远门心神不宁才会发了梦魇,所以这样安慰,鹤知知张了张嘴,却始终难以启齿,只好把福安先打发出去。

    她怎会做这样的怪梦。

    梦中那莲花、白塔,还有伏在耳边唤她的声音,似乎都在暗示着一个人……国师。

    鹤知知心里又惊又窘,梦到男人已是羞赧,那男人竟还是睢昼。

    这真是无厘头至极。

    她闷闷地抓起绸绢,从颈间伸进去,又悄悄解开衣扣,在腰间拭了一圈,果然从胸前、腰际擦下来一手绢的汗。

    这得怪陶乐然。非说她不开窍,又老是口无遮拦地扯上国师。

    ……还得怪她自己,那个雨夜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鹤知知摇摇头,叫自己不要再想了。

    总之除了预知梦,其它的梦都是胡乱做的,没有任何意义。多想无益,随风忘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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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怎么还是黑化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脆桃卡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4章 黑化第十四天,国师怎么还是黑化了,一本书并收藏国师怎么还是黑化了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