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昼松手放开那个小太监, 朝着鹤知知走过去。
小太监捂着脖子跌坐在地,后怕得喘息不止。
方才他才刚跑出门,便撞上了一个人。
抬头仔细看了一会儿, 才认出是国师大人。
还没等他放松,却被国师大人看见了怀中玉玺的一角。
国师大人似乎是将他当成了什么偷东西的小贼,立时暴怒起来, 差点把他给掐死。
小太监偷偷打眼看向国师大人的背影。
不对,圣旨已下, 现在这位已经不能被称为国师了。
原先记忆中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如今像是彻底放弃了压抑, 反弹之下, 变得极为张狂。
睢昼大步走到鹤知知面前,幽黑双眸紧紧盯了她一眼。
就在鹤知知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 睢昼却冷冷地挪开了目光, 瞥向一旁桌上的字条。
正是鹤知知方才写的那封手谕。
睢昼将字条拿起来捏在手中,越看脸色越黑沉。接着唇角抽动, 直接将那张盖着公主宝印的手谕撕得粉碎, 捏在掌心里攥成团。
“你……”
鹤知知瞪了瞪眼。
就算上面写的话他不高兴看, 也不能一句招呼不打直接撕了吧。
她是公主, 他现在是庶人诶。
难道他还没看圣旨?
睢昼突然出现, 鹤知知受到不小的冲击,一时之间胡思乱想。
她冷静下来, 抓住重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现在应当在青庄, 或者无事一身轻地云游四海。
总之,是安安稳稳, 没有性命之忧的。
“不然呢?”睢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语气之中全是冰冷, “公主想要我去哪里。”
鹤知知下意识颤了一下。
睢昼眼珠赤红,一脸想要杀人的愤怒之色,而自己,就是那个他最想瞄准的靶子。
鹤知知清了清嗓子,还想说点什么。
却见睢昼已经扭过头去,对着旁人问:“现在是什么情形。”
一旁的玄虎兵反应迅速,言简意赅地禀报了一通。
睢昼听完只默默垂眸,接着伸手道:“拿来。”
“什、什么?”
“领队服。”
那名玄虎兵忽然想了明白,迅速爬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套戎装。
睢昼当场扯开自己的外袍,套上那套盔甲。
他与那领队的身材相差不多,盔甲又厚重,面部也被护住大半,这样看起来,当真没什么差别。
玄虎兵深深出了口气。
首领突然失踪,他们便好似失了眼珠,两眼一抹黑。
现在睢昼替上,至少他们有了可以跟随的人,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鹤知知看着,也明白过来。
下意识伸手抓住睢昼的手腕,咬牙道:“不行。”
她费尽心思,想让睢昼躲个清静,他却赶回来上战场?
她怎么会肯。
“不行?”睢昼冷笑,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可以做亡国公主,我不能做马前卒。公主,你是不是太小瞧人了。”
他真不是开玩笑的,甩开她的力气大得鹤知知手都被震麻,把她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离去。
玄虎兵赶紧跟上。
鹤知知再想阻止,也没有办法再开口。
其实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阻拦。
最了解这个计划详情的人,除了她和玄虎兵的首领,就只有睢昼。
玄虎兵领队突然失踪,能在此刻顶替上去的人也只有睢昼,哪怕说睢昼是最后的生机也不为过。
她不能为了睢昼一个人的安危,罔顾其他人的生死。
睢昼竟然跑了回来。
明明已经把他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鹤知知心中滋味复杂,重新提起一口气,凝神看向窗外。
原本忍不住想放弃的心思也被打消。睢昼还在这儿,她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煎熬地又等待了一炷香后,外面突然传来轰然响声。
千军万马举着长刀一口气冲进来,城内大大小小的道路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是援军进城来了。
殿内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不断有人进来报捷,一程接一程。
原本的死局突然被扭转,眼下他们终于是多了几分胜算。
鹤知知放松了身体,坐倒在木椅上,闭上双眸缓缓地呼吸,疲惫和酸软后知后觉地爬遍全身。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旁边的下人都十分乖觉有眼色,见公主神情疲惫,都纷纷退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推开门。鹤知知睁开几乎黏连在一起的眼皮,看见一身戎装的睢昼走进来。
睢昼盔甲上飞溅着鲜血,甚至眉宇间也溅上了几滴。
赤红诡谲的颜色,衬着如玉无暇的脸,好似画皮一般,平添几分可怖。
鹤知知的话头在喉咙里来回滚了数圈,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可刚鼓起勇气开口,睢昼已经单手解开了盔甲,粗暴地扯下来扔到一旁。
头盔也被摘下来扔掉,睢昼一边死死地盯着她,一边解开发带,脱掉战靴,最后连上身破烂的内衫也一并褪去,赤着双足,只穿着一条石璜色的粗布长裤走到鹤知知面前。
鹤知知狠狠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脊背贴着椅背坐直。
方才想问的问题,也不用问了。
她已经看清楚了,他没有受伤。
睢昼露出来的胸膛白璧无瑕,肌肉蓬勃,没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脸上的血也被拭去,只留下了一道彩铅似印记的暗红。
睢昼靠得很近,鹤知知越是往后躲,他便越是靠近,最后鹤知知迫不得已把双腿都蜷在了椅子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实在无处可去,整个人可怜巴巴地团在一起,仰头眨眨眼睛看着他。
睢昼咬紧腮帮,丝毫不让,直直地站在了椅子前。
睢昼才刚从战场上下来,胸膛上炙热的温度还未平息,覆着浅浅一层薄汗。
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原来的淡雅香气幽深不少,钻进鹤知知的鼻息。
鹤知知看了他一眼,就匆匆移开目光。
不敢再抬头,抬头就会对上他结实腹肌上亮晶晶的汗珠。
鹤知知纠结了半晌,声音轻若蚊呐,细细地飘出来:“你,你别这样……”
睢昼做这些的时候一直沉默,直到听见她开口才哼笑一声,嗓音里沉沉阴森:“别哪样?”
别不穿衣服站在她前面不动!
鹤知知更加抱紧自己的膝盖,才思枯竭的脑袋,居然想不出一条逃跑的道路。
她不回答,睢昼也不逼问,宽大手掌中轻握着那揉成一团的内衫,悠然在自己身上擦拭着。
鹤知知余光察觉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屏息说:“你需不需要沐浴?”
沐浴这种事,就不要在她面前做了吧。
“不用。”睢昼冰冷地拒绝了她,语速像是故意的,放得极其缓慢,“外面的事还没完,我就进来擦擦汗,整理整理行装而已。”
还、还挺讲究的。
鹤知知在心中悄悄腹诽着,嘴巴却很老实地保持沉默。
感觉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惹到他。
说起这个,外面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虽然听到了不少捷报,但毕竟没有亲眼看到。
而且,就算现在赢了,也并不是最终的胜利,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鹤知知思索着,思绪被慢慢引开,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乌黑的双眸也不再左右乱晃,反而渐渐有了平静发呆的趋势。
睢昼一直俯视着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色顿时更加冰冷几分。
他忽然抓住鹤知知的手,提过头顶。
在鹤知知惊愣之际,把那团柔软的内衫塞进她的手中。
“替我擦。”睢昼垂着眼皮盯着她,冷冷道。
鹤知知双眸微瞪,掌心一阵发烫。
替他,擦?
这内衫是睢昼之前贴身穿在身上的,又被他当做澡巾一般在身上擦拭了一会儿,现在又严丝合缝地塞进她手里。
还要她帮他擦汗……
鹤知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干地问:“为什么?”
“我手酸。”睢昼语调短促,因为太过冰冷无情,显得十分理直气壮。
鹤知知:“……”
可以拒绝吗。
她抖着手,眼睛迫不得已地看着他挺拔健壮的身躯,看得越久,手越不下去。
鹤知知紧紧咬着唇角,低着头藏起烧红的脸颊。
睢昼双眸微眯,咬着牙威胁道:“公主还要考虑多久?若是延误了军机,公主定要后悔。”
难道她不动手,他就连正事也不去干了。
鹤知知心一横,把手按了下去,压在他的腹部。
隔着一团薄薄的白色内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也分外明显。
还有几处指腹碰到了他的肌肤,硬硬的触感,又带着软韧。
睢昼似是终于满意,稍稍松开手中的力道,任她动作。
鹤知知抓着布团在他胸腹间移动,扭开头闭着眼,也不知道自己擦到了哪里。
反正指尖总是时不时地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
经过某一处,睢昼没忍住嘶出声。
睢昼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要护在胸前,但在抬起来之前理智就迅速归笼,将双手按了下去。
双眸闪烁着更为幽深的火光,含着怒意低声嘲道:“公主连看都不需要看我,是不是敷衍得太明显。”
鹤知知睫毛颤了颤,不得不睁开瞥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挥到了他胸口去,马上就要打到他脸上,难怪他又一脸火大。
鹤知知匆匆说了两句“抱歉”,干脆不再扭捏,拿着布团在他身上草草擦拭了两下,把能看见的汗珠都拭去,然后双手把布团还给他。
“好了。”
睢昼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正似乎是磨了几回牙,一把抓过布团,沉声冷哼。
门外笃笃敲了两声,睢昼大步走过去,从门缝间接过一套干净衣衫。
睢昼三两下穿好,又回头看了鹤知知一眼,说不清是盯还是瞪,然后拉开门走了。
门口寂静半晌,鹤知知才出神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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