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康熙得空的时候,  天都已经黑了。

    梁九功伺候着用膳,直到康熙吃的差不多了,才提了一嘴。

    “皇上,  今儿六贝勒过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那会儿皇上您正与几位大臣商议,不得空,奴才便将其劝回去了,您看,  是否要见一见六贝勒?”

    康熙将口中并不算特别精致的饭菜慢慢咀嚼着,  咽下之后,喝了一口茶顺了顺,这才问道:“小六?他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会明知道朕忙着还要见朕,他今儿出门了?”

    “是,  奴才之后问过了,  六贝勒陪着十四阿哥出去了一回,还使了银子去粮铺给灾民们买粮,一回来就想要见您。”

    “这孩子心善,  多半是瞧见那些个处境凄惨的灾民,心生怜悯,你去将他叫过来吧,朕听听看他都想说些什么。”

    “嗻。”

    等胤祚人到了的时候,  正好瞧见自家皇阿玛在灯光下查看这一带的地形图,  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他变黑了,  人也瘦了,  看来离开的那几日,免不了风吹日晒,疲劳奔波。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头也没有抬,直接道:“小六你过来。”

    胤祚带着疑惑走上前,顺着皇阿玛的手指查看黄淮下游的走势。

    “这些年,每到雨季,便容易爆发洪汛,引发水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往往地方官员为了政绩,会选择瞒报,朝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那些百姓也是人啊,难道他们就真的忍心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胤祚很气愤。

    康熙抬起头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为了一己私欲,他们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朕几次三番选择下江南,沿途巡视,前些日子,还刻意与你们分开,单独行事,就是想要知道真实的一切。”

    “皇阿玛是仁君,有您这样的君王,是百姓之福。”胤祚一顶高帽先给皇阿玛戴上了。

    康熙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并未揭穿,而是继续问他:“小六你知道吗?朕既怕他们瞒报,也怕他们据实上报,朝廷每年都拨下那么多的银两,可年年都不见情况有改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胤祚乖乖摇头,道:“儿子不知。”

    “因为那些钱会被各级官员层层剥削,至于剩下的,则是都流到了那些富商手里,他们不修堤坝,枉顾人命,那是因为其中有利可图,所以朕害怕啊,怕百姓们逐渐对朝廷失了信任,咱们大清便会开始不稳当了。”

    “皇阿玛,有什么是儿臣能帮您的吗?”

    康熙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起了旁的。

    “听说你白日里陪着老十四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急着要见朕,说说吧,所为何事啊?”

    “皇阿玛,如今外头的粮铺满仓,可路边躺着的百姓却只能去啃树皮,吃草根,挖野菜,大人还能撑下去,那些稚子与老者却……”胤祚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跪在地上继续说了下去。

    “皇阿玛,外头的粮价实在是太高了,那些商人各个腰缠万贯,却在这个节骨眼,大肆提高粮价,逼得那些百姓卖田卖地,卖房子,甚至卖妻子儿女,儿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皇阿玛您能不能救救那些受苦的无辜百姓?”

    康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还习惯性地给他拍了拍膝上的污渍。

    “那些灾民是朕的百姓,那些富商难道就不是了?朕总不能派兵去人家家中强抢粮食,或者出言威胁吧?你说是不是?”

    胤祚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只得点头认同了皇阿玛的说法。

    “你从前不爱参与朝政,朕想着你还小,所以一直也不曾逼迫你,但你是朕的儿子,朕希望你能帮着朕,为这个国家、为这些百姓做些事情。”

    “请皇阿玛尽管吩咐,儿臣愿领命。”胤祚再次跪下,抬起头,直视着皇阿玛的眼睛,态度很是诚恳。

    “好!朕将东南各省收上来的漕粮拨出十万石,分发给高邮、宝应、兴化等受灾较为严重的七个州县各一万石,邳州八千石,桃源、宿迁等剩余四县各五千五百石,你去负责监察,确保粮食都发到百姓的手中,让老九、老十、老十三还有老十四跟你一道去。”

    这几个小的,平时贪玩,没见识过民生艰哀,又过惯了富贵优渥的生活,是该锻炼锻炼,他们素来都听小六的话,此行也能长长见识,顺道帮点小忙。

    “儿臣遵旨!”

    第二日,胤祚便带着四个弟弟启程办差去了,皇后依依不舍地送别,胤祚的几个哥哥站在后边。

    直郡王胤禔哂笑一声道:“瞧瞧,有个好额娘就是不一样啊,咱们哥几个就领不着这等肥差,你说是不是啊老八?”

    八贝勒胤禩笑了笑没有接话。

    大家都心知肚明,负责押粮的是漕运总督桑额的人,桑额是皇阿玛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此行并没有太大的难度,老九老十他们几个都跟着,就更不会遭遇任何危险,甚至可以说是皇阿玛送到六哥手上的功劳。

    反倒是老三帮着说了一嘴:“他们还小呢,修河堤这样的重担,自然轮不到他们几个,大哥能者多劳嘛。”

    原任河道总督董安国及其下属冯佑被问罪,康熙命其于运口等处将洪水引去河中并修筑水坝赎罪,大阿哥便被派去监督此事去了,在现场自然是条件艰苦,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整整一个多月,江南官场震动,局势大变,直到月底,大家才又再次于杭州相聚,康熙领着诸皇子检阅驻军,诸位皇子自然是要各展身手。

    “六哥,大家同样是晒了一个多月的烈日,怎么就你一个人还这么白呢?你本就长得好看,跟你站在一起,唯独你自个风流俊逸。”

    老九本就注重自己那张只继承了宜妃五分的春桃粉面,黑了之后,颜值骤然下跌,他的骑射本就不出众,眼下就更不情愿露面了。

    “这是在军中,大家都是男子,黑些不是更显男子气概么?”胤祚倒是有些羡慕其他人。

    老十四突然凑了过来,对胤祚说:“六哥,你别理他,他就是闲的,他白的时候也不如你好看,你别搭理他,待会儿看我给你露一手,我的骑射功夫可厉害了!”

    看着活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翘尾巴的十四,胤祚笑着应下了。

    “好,那我等着欣赏十四你的英姿。”

    这时候骑着马的老大胤禔神态傲慢地擦着他们走了过去,胤祚下意识护着他们俩往后退了两步。

    老十四年少气盛,当场就想冲过去找他理论。

    “十四弟!冷静点,别在这种场合丢了皇家的颜面。”胤祚拽住了这个容易生气上头、不顾一切的弟弟。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胤祚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也曾跟大哥一起渡过很愉快的时光,他们一起去太和殿的广场上偷看花灯,还一起种过花草,如今长大后,却变得愈加生疏,甚至冷脸相对。

    胤祚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无法改变兄弟间的这种隔阂,便开始心生逃避的念头。

    骑射的时候,老大胤禔自然是大出风头,老八胤禩表现也很突出,不过到了晚宴上,官员们最多的还是向胤祚示好,其他兄弟都心里不是滋味,远远地躲着他。

    好些命妇也围在皇后跟前,打听六贝勒的婚配意愿。

    比胤祚大的其他阿哥基本都已经娶了福晋,余下的其他阿哥要不年岁太小,要不身份不如他尊贵,自然没他抢手。

    胤祚接着好几日都被偶遇,怎么躲都没用,心里渐渐明白过来,恐怕这也是皇额娘默许的,否则这些人怎么可能靠近他。

    某天夜里,索性留书一封,带着顺风顺水就溜了。

    皇后一得知消息就去找康熙去了。

    “皇上!小六他跑了!”

    康熙挑眉,重复问道:“跑了?”

    略微一想,又问道:“朕猜是被你瞎跑的吧。”

    “皇上,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个,臣妾是担心小六的安全,他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京中,身边又只带了顺风顺水,万一遇上歹徒可怎么是好?”

    “他那两个贴身太监又不是不会武,再说了,他身上总是带着银两的,还能饿着不成?”

    康熙倒不是很担心,从之前桑额的奏报中得知,小六监察运量的时候,便时常微服出行,期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他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保护好自己。

    “可他素来锦衣玉食,此番定是要受苦了,臣妾如何放心的下。”皇后说着说着,便开始暗自垂泪。

    康熙上前拥她入怀,耐心宽慰道:“好了好了,朕这就派人暗中跟在他身后保护他,这总行了吧。”

    “皇上为何不能直接将他带回来?”皇后不解。

    “让他出去走走吧,就当散散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总逼他,瞧,这回都把人逼急了,半夜偷跑了不是?”

    康熙知道这孩子心思敏感,这段时间怕是过的不大舒坦,是该敲打敲打其他人了。

    皇后走后,其他阿哥就被叫到了御前。

    “小六昨儿个半夜里走了,你们这些做兄弟的,有人伤了他的心,是谁朕就不说了,你们如今都长大了,各有各的心思,朕没觉着有什么不好,也不认为那是你们的错。

    但今日朕有句话,不得不跟你们叮嘱,小六不会成为你们的对手,永远不会,所以你们就不要再去难为他了,朕言尽于此,你们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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