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半小时的祈祷时间,在唱诗班的圣歌中,两个人离开了教堂。
不再下雪的夜空显得异常清澈,携着凉意的冷风吹在她的脸颊上。
“走吧,我们要去一趟校园。”
东都大学。
枡山瞳在属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了装着书本的口袋,不出意外,在隐蔽处摸到一个不大的盒子。
她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查看,而是回到公寓后才打开。
“看来这就是波本的礼物了。”
用朗内尔的手拆开红色的礼物盒,两双眼睛都瞧了过来。
“这是……青蛙?”
被艺术化处理的元素乍一看有点难以辨认。但环抱着一颗祖母绿宝石的确实是披着亮闪闪钻石外套的小动物。它所代表的含义是“平安归来”。这片土地上,青蛙被认为是旅行者的护身符。
“很有道理。”
枡山瞳勾了勾唇角。从医院消失时,她没和对方打招呼,也难怪会收到祝旅途平安的礼物。
“来看看大哥送了什么。”
电子控制的壁炉里,炉火旺盛,长长的圣诞袜挂在一旁。
科西嘉岛之行从头到尾气氛并不愉快,透着无言的淡漠。枡山瞳处理了皮斯可房间内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东西,琴酒看着她完成了这一切,没说什么。
信封是分开的时候交给她的,很像地下交易场面。
枡山瞳把标准制式的信封打开,一张轻飘飘的纸掉了出来。
“彩票?”
最先在脑海里闪出的是年末彩票,但这张厚实的纸上使用的语言是英文。
它的材质接近明信片的卡纸,规格要比信封小上一圈,左边半张是圣三位一体的数字油画,右边是条码,黑色的数字,还有“国家彩票”“圣诞快乐”的字样。
更引人注目的是银色的图层。
这是一张即开式彩票。也就是说,刮开涂层,当场就能知道是否中奖的结果。
同时,它比开号抽奖型更容易操控。
“大哥不是去搞赌博造假了吧?”
枡山瞳盯着这张彩票,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彩票没那么新,有的角甚至出现了轻微的折痕。
她头也不抬地伸出手,朗内尔将放大镜放入她的掌心。
“油墨印刷没什么问题。版式……很精细,即使是高仿,制作者也是个中高手。我的文检仪呢?”
不知不觉陷入专业甄别状态的枡山瞳看向朗内尔。
和对视两秒后。
“想起来了,不在这。”
缺失文件检测设备,枡山瞳放下放大镜,用手捻了两下有折痕的那个角。
只这一个动作,纸张就被“分开”了。
“嗯——”
用镊子分离了变成两层的彩票,枡山瞳从中抽出一张淡黄色的薄纸,目光扫过上面的信息。
“不记名债券?”
没有姓名登记,没有身份记录,只要手持就能证明你拥有这份财富的债券。
枡山瞳想到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硬币,一点点刮开彩票纸正面银色的涂层。
先出现的是钻石小符号,表达着购买者中奖的事实。紧接着是货币符号,而在其后紧跟的数目,和债券上的数字一模一样。
这可真是……
“强行的幸运吗?”
同学之间交换的礼物摞在书柜前的桌子上,几盒巧克力,一些书。从英国寄来的礼物,是一本厚厚的手写的奇案集锦,许多内容的来源是剑桥大学不对外开放的图书馆藏书。约莫是受此影响,封面也被做成了复古的牛皮样式,由浅蓝色的缎带系好,一角绣着船队的徽章。
“希望白马他不是把队服剪了吧。”
“叮咚。”
门铃声响起,朗内尔按下通话键。
“圣诞快乐!”公寓门卫经由通讯视频向住户打招呼,“附近小学的孩子们组了合唱团,正在挨家挨户祝大家节日快乐。请问……”
“欢迎。”男人道,“请他们进来。”
“萧瑟的仲冬,大地如铁,水似坚石……”
合唱团演唱的是一首圣歌,歌词呈现的是耶稣降生之景。
“若我是牧羊人,会带来羊羔;若我是智者,会献上珍宝;但我能给予的,唯有吾心。”
空灵的歌声结束,朗内尔朝募捐箱投入了几张钞票。孩子们鞠躬致谢后,笑着跑开了。
男人阖上门回到客厅,把热红酒和果馅派摆到桌子上,关掉顶灯。
房间内,淡黄色的灯串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静默地照亮处于其中的二人。
枡山瞳翻开案件集,白马记录了一桩十四世纪的“罗生门”。
她用左手拿起飘着肉桂与柑橘香气的红酒——看也没看,一次就动作到位地摸准了。
系统道:“您现在很习惯马甲了嘛。”
仿佛节日也令它心生感慨一样,电子音道:“想当初,您还很不乐意使用马甲系统呢。”
枡山瞳顿了下。
“因为很累,效率也不高。”
“后来您在欧洲遇见了朗内尔,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您就有了第一个马甲。”电子音高高兴兴道,“他可真是个好对象!”
“是啊。”
【一只手受伤】【遭人背叛】【战场经历】……就连张扬的黑发,都会让她想起上个世界告别的某位上校。是再怎么也无法忽略的人。
…
几年前。
按压着伤口的雇佣兵对自己的伤势心知肚明,用沾着血液的手给自己点了根烟。
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一看就是富裕家庭出身,洁白裙摆,稚气未脱,和混杂脏乱的街道格格不入。
她在烟草气息里咳了两声。
“朗克?”
男人想了两秒,才想到那是自己在什么情况下用过的名字。他们这行就是这样,为了即时应对可能存在的泄密与背叛,使用不同的身份是区分不同社交关系的最直接的办法。
“朗克”是他在暗网使用的代号之一,常用于交易时,例如购买消息与设备。
他眯起眼。
“你是谁?”
“你太蠢了。”
说话的人颇有种自顾自的任性发言风范。这倒是符合他心里对这种娇娇女孩的记忆,但是,看在她那双绿眼睛的份上,朗克决定忍一忍。这没什么难度。阳光已经越发刺眼,而他知道他快死了。
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你是我的客户。”女孩道,“钱货两讫。我本不该管你的,你甚至破坏了我百分百的成功率。”
“你是……‘好心的米尔沃顿’?”
客户这一词终于唤醒了朗克的关键记忆。在此之前他本想说出口的话是“小可爱,你知道我依然能折断你的颈骨吗”。
他一时间没办法把脑袋里的印象和那个网络上的咨询师联系起来。在他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半张脸躲在阴影里的狠戾角色。
“听我的就不会死。”金发少女道,“为什么你不听呢?严格遵照我的计划来,你现在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退休,躺在阳光下的细白沙滩上。”
“那还不是换个地方躺而已。”
他讲了个感觉很幽默的笑话。
小少女没笑。
“你不该和罗摩发生冲突。”她面无表情地说,“回去找艾德恩更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假如你那时候问我,我就会告诉你,艾德恩已经死了。”
“我也是回去后才发现的。”
朗克干笑了一声。
“我没想到。”
“他是团体里最弱的一方,一定会被牺牲。”女孩道,“在典型的阿尔法相争的环境下,艾德恩与你的组合是制衡你的软肋,在你离开后,他就会失去唯一的价值,或早或晚,他必然会死,就像罗摩必然能看清这一点。”
朗克顺利领会了对方的未竟之语——而你竟然蠢到看不清。
他长叹一声。
迄今为止,她的出现都很像是失血后产生的幻觉。但他一点也不反感继续同她交谈下去。
“我犯了错误,也付出了代价。那么,米尔沃顿……小姐?请问你找到我是有什么事?”
“我……”
少女此时却不看他了。片刻前的伶牙俐齿宛如打了个结。
“我是想问。”她硬邦邦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可以与你做一个交易。”
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时不时眸光会落在他的身上,又飞速移开。
冷酷高效的咨询师,算无遗策的计划者,不该有这样的表现。她被引发的情绪太多了。
没错,尽管她第一句就是嘲讽,接下来大多数发言也是在讥笑他错误的判断。但这仍然太“过”了,他与她从未谋面的交情,撑不起如此多的牵系。
而这样的表现……她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因为他无数次在镜子里见过。
朗克的周身暖洋洋的,像陷入了瑰丽的童话。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深深地望着那双好看的碧眸,听完了交易条款,他开口道。
“我想抱你一下。”
“哈?”
少女有些惊异。
“你很像我的小妹妹贝莲。”朗克道。
即将死亡,他不需要再掩埋自己的秘密。在黑暗世界里,秘密就是弱点。出身,家乡,家庭,数十年不可说的一切被放到台面上来,男人有一种难得的畅快。
他直白地说道:“她死后,我就不在乎任何人了。至于组织,那种团体我加入过无数个,大同小异,也没什么要紧。况且,我的仇人都死了,我也要死,这很正常。”
他晃了晃手臂。
“我染过数不清的鲜血,现在是报应的时候到了。这种烂泥一样的生命,说白了没有任何价值,你想要就拿去。但是……”
他向前倾了倾身,放任自己出神的怀念。
“贝莲,她也有和你一样的金发和绿眼睛……”
现实里,满是硝烟,鲜血,烟草的气味里,随着女孩的靠近,他的手指一下子就在她的长发上染上了难看的污痕。
“她是个信教的好姑娘。”他用力揽着她,炽热的呼吸在她耳边,伴随着压抑的低语,“像我们的妈妈……”也代表彼时弱小的他守不住的家庭与童年。
“死后,我绝对没法再和她相见了。我会下地狱,她会去天堂。”
“你叫什么名字?”被抱在怀里的少女一动不动,纤薄的身躯仿佛快被折断,即使这样她也没发出一句抱怨。
“我的真名?很久没用了,我都快记不住了。”
“你叫ca……”她能从系统里看到。
“没什么意义,没什么存在的必要。”朗克道。他死死地搂着她,黑发压在她的侧颈。突然,他有了新动作,枡山瞳察觉到锁骨旁多了一丝凉意,垂眼看去,是男人从领口扯出了带血的金色十字架,他用拇指将金属按在她的皮肤上,以血液留下了印痕,宛若她也戴上了同样的项链。
“是左轮的弹壳做的?”
“你真聪明,贝莲。”
像是做完了最后的事,他的力道开始放松。
枡山瞳扣住他几乎要滑落的手,攥住他三根手指。
“如果对你这么重要。”她低声道,“审判之日,或者别的……我答应你,我会背负你的罪孽。”
“你知道赎罪券吧?”她说,“这是被认可的交换。一样的道理,罪恶归我,濯清苦难……你可以去见她了。”
时间回到现在。
“除了一开始,您也不怎么提上个世界的事情了诶。”系统道,“是不再想了吗?”
“是,我不太会想起来了。”
枡山瞳点开手机,电子设备的蓝光一下子破坏了室内的氛围。
她敲打了几下屏幕。
起身,重新将灯光打开。
嗡。
公寓里,摆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安室透拿起来。
“圣诞快乐。愿你在新的一年得偿所愿。”
是大小姐的祝福。
——我的愿望吗?
他无声地笑了笑。
——那就希望你早日能离开组织吧。
安室透身旁同样摆着礼物,大多来自他的假身份。他正在挨个整理节日卡片。其中有一张格外不同,正经严肃的手写体,与众多或活泼或搞怪的卡片格格不入。他的眉头蹙起又平复,接着,他看也不看,将这张风见转交的卡片丢入了碎纸机。在完全消失之前,“降谷”字样在边缘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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