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王已经在王府里下了封口令。当事的两位宗室老王爷又被圣人接进了太极宫,一直没有回家。李俭让在事发大半年后,再派人去打听小杨氏的消息,自然不是能轻易办到的。
等到他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证实吕嬷嬷所言是实情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夏天。
据苍青打听到的版本,跟吕嬷嬷所说的版本没什么差别,顶多是添加了一些细节,说两位老王爷是如何偶遇一位得道高人,得他引介入了仙门,又学了些什么法术,还领路去了那个仙人聚集的集市。这集市的位置倒是有很多人知晓,同时一起去的,还有两位老王爷的心腹手下,据说也跟着一块儿入了仙门,为此两位老王爷还花了不少钱呢!那些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上古流传下来的古籍孤本,还有千年万年的珍稀药材,都不知送了多少给那位高人,人家高人看不上的,也都送到集市里去换成灵石了。
两位老王爷用来换仙缘的那些宝贵收藏,有很多是连皇宫大内都没有的。圣人得知这件事后,再看了宝物的清单,前脚把老王爷们接进了太极宫,后脚就秘密派出心腹把他们的王府给抄了。宗室当时没有听到风声,但几个月过去,也隐约有所耳闻。老王爷们的儿子——尤其是承继王位的那一个——合家被软禁在王府里好几个月了,平日里没少骂自家老子,怨他们把家底都耗费在子虚乌有的事情上,还要连累得所有儿孙都没好日子过。若是圣人不能消气,只怕他们合家都要被流放去岭南了!
老王爷们的儿孙家人是这个待遇,当时奉命前去围剿“仙人集市”的卫兵们,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他们如今几乎都被软禁在某处军营了——具体的地点苍青没打听出来。老王爷们的侍从倒是进了太极宫陪侍,其家眷则留在王府中陪主人圈禁,将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苍青找到了其中一个侍从的亲兄弟。此人几年前被主人送给了朋友,所以兄弟分离,不在王府做事,就也没有被卷进去。但他曾经从兄长处听说过许多内部秘闻,不过是生性谨慎,没敢向外透露罢了。苍青偶然打听到他,本来只是想撞撞运气,没想到就撞上了大奖。如今他连带妻儿都是隋王府的侍从了,自然不会再隐瞒任何事。
李俭让知道了两位宗室老王爷遇见小杨氏的地点,哪怕明知道那地方已经被老王爷们命人拆了,还是坚持要亲自走一趟。
他本想悄悄带着心腹走一遭的,不想惊动家中任何长辈,连同胞亲妹妹李俶君都没告诉。可等他坐着马车离开山庄后不久,就遇到了同样坐着马车来堵他的四妹李俪君。李俪君告诉他,要跟他一块儿去找小杨氏。
李俭让想到之前因为自己劝小妹为将来的婚配着想,回家去讨好继母,结果逼得小妹说出了终身不嫁的话,心存愧疚,再加上小杨氏又是小妹的杀母仇人,他没能拗过李俪君,只能接受了她的同行。
李俪君不知是不是担心长兄会中途把自己抛下,特地邀请他到自己马车上同坐。李俭让没有理会苍娘子与苍翠的劝阻,登上了李俪君的马车。
李俪君的马车显然是自己找能工巧匠定制的,与隋王府惯用的马车式样不大相同,但内部很宽敞,也很稳固,也不知道车厢底部都做了什么布置,李俭让坐在车中,竟不觉得颠簸。这让他感觉好受了许多,不觉得憋闷难受,也有闲心去品尝小妹准备的热茶小点了。
李俪君让侍女石青在车中点燃了一炉香,清香袅袅,沁人心脾。李俭让顿时觉得,连日来不得安眠导致的头痛,也减轻了不少。
他看了香炉几眼:“这是小妹近来新研制的香么?闻着颇为怡人。”
李俪君淡淡地说:“这香治晕车不错,安神效果也很好。阿兄若是信得过我,回头就拿一些回去,出门在外时点一炉香,就不会觉得太难受了。”
李俭让怎会信不过她呢?小妹没有理由伤害他,又熟习药理,比他这个药罐子可强多了。因着小妹偶尔便能脱口而出他的病情变化与相应的药方药理,与裴王妃请来的太医说的对得上号,他也跟着学了些医药方面的粗浅知识,比从前只知道听医师的嘱咐喝药,大有长进,还能分得清自己该吃什么药,不该吃什么呢!
他微笑着谢过小妹的好意,一副自己得了好东西、占了便宜的得意模样,倒象是个与妹妹亲近的兄长了。
李俪君看着他的模样,神色放缓了些,偶尔也愿意跟他搭几句话。
李俭让趁机与小妹修复关系,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你如今真是太瘦了!比起先前春天我见你的时候瘦了许多,你可有好好吃饭?”
李俪君不动声色:“我没事,只是看着瘦弱罢了。我每日还爬山练剑,练习骑射呢,比阿兄要康健得多。”
这话李俭让根本就不信。今日李俪君穿的是一身略有些蓬松的本白细葛衣裙,层层叠叠的,风一吹来便飘飘如仙,衬着她巴掌大的白晳小脸和细瘦的双腕,还有远超同龄人的高挑身材,显得她整个人越发瘦削羸弱。她还偶尔咳个两声,因此连说话的声音都跟平时略有不同,越发巩固了她病美人的形象。
她也不戴什么首饰,只光光梳着个道髻,系着轻罗发带,戴一顶帷帽,垂下长长的黑色薄纱,直遮到她腰间。若是不知道她身份的人,只看她与长兄李俭让差不多平齐的个头,还以为她是个十几岁的王府贵主呢。
他们路上遇到了另一户宗室家的堂兄弟们,李俭让隔着车窗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就误会与他同车的人是十四岁的胞妹李俶君。李俭让也不好说得太详细,只能含糊用“舍妹”二字混过去。
兄妹俩坐车来到了目的地。李俭让下车看向那片河湾旁的废墟,不由得沉默了。
那侍从的兄弟应召过来,为他介绍情况,形容那座不知供奉着哪路神仙的老庙,原有个后院,院中有井,有树,有石。可如今,井、树、石尚在,院墙却不知所踪,连前头正殿里的神像,都歪歪斜斜地倒卧在乱草丛中,看着好不凄清可怜。
李俭让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句低语“真是作孽”。他回头看去,却是小妹不知几时戴着帷帽,扶着石青下车走了过来,看着神像叹气不已:“这位还是道家的神仙呢。”
确实是作孽。
李俭让心想,两位宗室长辈都说要求仙问道,以求长生,却因一时之气,如此冒犯神灵,神灵又怎会让他们得享仙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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