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王这天不在家,去某家名刹大寺礼佛去了,等回到隋王府,才听说杨老夫人上门的事。
他有些不高兴,便对妻子抱怨:“不是说好了,不再让这老太婆上门来见几个孩子的么?怎么又让她来了?竟然还许她与俶娘单独说话!万一她又教了俶娘些不上台面的手段怎么办?”
窦王妃一边仔细检查着面前托盘里新打的金首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王爷不在家,嗣王妃身体不适,吃了药歇息去了。杨老夫人上门时,门房只能禀了嗣王,嗣王放了人进门,旁人还能说什么呢?王爷可别找妾身,妾身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能拦着人家骨肉亲近?回头人家还不得骂死妾身呀?”
隋王一听这话,便有些讪讪地。他从前就这么骂过继室,当时没觉得自己误会了谁。可这两年他渐渐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儿子当了枪使,目的只是要打击继室在王府的声望与体面罢了。继室自有她的难处,反正她这几年虽然说话难听些,却从来不会真正伤害到长子一家,发点小脾气,他身为丈夫就忍了吧。谁叫他让她受了委屈?
隋王放缓了语气:“那老太婆又跟孩子们说了些什么?西院里那么多人,就没谁听见么?”
窦王妃道:“杨老夫人声称自己是因为生了病,才迟迟没来给嗣王探病,但事实上阿俭前些天才去过杨家,当时她压根儿就不在。今日她就哄阿俭说,是出门替他们兄妹相看合适的人家去了。其实妾身早就听人说起过,杨老夫人正想法子走杨国忠的门路,要把她几个儿子重新调回京中来呢!”
隋王皱眉:“杨国忠?外头关于他的近况有许多说法,有说他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等李林甫一死,便要接掌相位;有说他病情加重,只是熬日子了;还有人说他得罪了圣人,圣人碍于贵妃的脸面,不打算直接赐死他,却要叫他自然而然地病死,因此派来给他看诊的太医通通都不会开正经能治病的药。说法这么多,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杨国忠已多日未出现在人前,却是事实。”
窦王妃哂道:“王爷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呢,横竖不与我们家相干。杨国忠本就是圣人近臣,他病了,是死是活,自有圣人操心。圣人若有心要救人,还怕治不好么?实在治不得,那也是他命数如此,受不住圣人所赐的大福份。”
隋王隐隐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却不好明言,挥挥手:“罢了,他的死活不与我们相干。他若当真病得重了,少出来招惹旁人,我们家还能更省心些呢!”他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几个孙子孙女身上,“让人盯好了俶娘他们几个,绝对不能让他们主仆踏出西院一步,再把手伸到嗣王妃身上!杨老太婆今儿来过就算了,从明日开始,吩咐守门的人,绝对不能再把她放进来了!她再来,门上只管说主人不在家,不方便待客,把人赶走就完事了,不必去寻嗣王请示!若连本王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再叫那老太婆有机会在我王府中生事,守门的人就给我滚去喝西北风吧!要他们何用?!”
隋王一声令下,隋王府四个门上的守卫都绷紧了神经,就怕自己真个犯在王爷手里。
不过他们私底下也曾小声议论,猜想杨老夫人到底如何得罪了隋王,会被他明令禁止上门?有人认为是杨家已然失势,还出了个害死主母的小杨氏,隋王嫌弃这个亲家不懂事的;有人觉得是嗣王受伤,杨家却迟迟未有人上门探病,又与害得嗣王受伤的真凶杨国忠兄妹一伙份属同族,隋王这是迁怒了;还有人认为是大娘子与三娘子被接回王府后,一直闹腾着不肯孝敬继母,乃是受了杨老夫人的唆使,因此隋王恼了她……一时间仆从圈子里议论纷纷,当中与杨家还有联系的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比如金翘的舅母,就劝她舅舅:“上回我说什么了?那时候我就劝你,别帮大娘子传话,万一叫人查出来,绝对落不得好。你非说大娘子得王爷宠爱,若是得罪了她,只需要她在王爷面前说一句话,我们眼下的差使就保不住了。可王爷对杨老夫人如此不客气,哪里象是对待姻亲的模样?大娘子如今还不能出西院呢,能有多受宠?真受宠,也不会将她送到山庄去住了一年多。依我看,咱们还是撂开手吧。只要你我用心办差,嗣王妃自不会亏待我们,何苦替大娘子做些见不得光的事?真被人发现了,大娘子在王爷面前撒个娇,顶多就是禁足几个月,罚跪三两天,事情也就过去了,我们却连性命都难保了!”
金翘舅舅犹豫半晌,才道:“我也不是真要帮大娘子做什么坏事,不过是帮她告诉杨老夫人一声,道是她们姐妹已经回到王府了而已。如今差事办完,我自然就撂开手了,那些犯忌讳的事,我可一件都没做!”
他老婆闻言一哂:“你往杨家传了话,这就已经足够了!你当我不知道么?那杨老夫人到王府来探望嗣王与大娘子,她身边的侍女就私下给金翘塞了东西。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要是他们拿那东西做坏事,日后被王爷、王妃、嗣王与嗣王妃查出来,你是绝对开脱不了的!真到那日,你难道还能在贵人们面前喊冤,说自己什么都没干么?!”
“这……”金翘舅舅又犹豫了,“可我确实什么都没干呀!我甚至不知道杨老夫人的侍女给金翘塞了东西!”
他老婆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咱们自家也有儿女,就算不为儿女,也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金翘跟在大娘子身边服侍,显见已是脱不开身了。要么,你就想法子说服她主动出首,把那包东西交给嗣王妃,再说清楚杨老夫人与大娘子要她做些什么;要么……咱们自己向嗣王妃告发此事。无论大娘子她们想做什么,横竖咱们一家是清白无辜不知情的,先前帮忙传话,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金翘舅舅听得暗惊。这可是背主呀!虽说是前主……妻子是隋王府世仆出身,不能体会他这种杨家旧人的难处,他却是恨不下心来的,更何况还要顾虑外甥女的安危?可他又害怕事情真会把自己一家牵连进去,因此犹犹豫豫,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他老婆急得催他,恨不能把他袖子给扯坏了,忽然听得前院方向传来喧哗声,接着便有许多人往他们这边来了。她忙收回手,帮丈夫把袖子抚平了,才问来人:“出什么事了?瞧你们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模样!”
“不是……”来人也跟杨家那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此时面上一片惶然与迷茫,“门上刚得的消息,道是杨中丞……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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