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斐怜惜的望着我,忽然轻声问,“累吗?”

    我顿了顿,领会其中深意,“不累。人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不争不抢,甘贫苦节,安于现状。有的人呢,追名逐利,恐后争先,必争上游。人各有志,只要不违背自个儿的心意,就不算累。”

    将要到碧海楼的时候,马车忽然堵住,前方水泄不通。青鹰先上前打探,只见大门处有许多百姓围观,医馆儿里的伙计捂住口鼻,正用担架抬着一呕吐不止的人。不久后他回来复命,“皇上,方才碧海楼有一家子食客发热呕吐,其中一人晕死过去,大夫们说近两日城里猛然出现了许多有这种症状的病患,似有传染之嫌。昨前天还病死了两个人。”

    翁斐眉头一皱,俊脸上挂起一阵隐忧之色,敏感的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清河县疫情刚过去没几个月,他可不能大意。随即翁斐决断道,“先行回宫。”人还没踏入宫门,他又在半路上唤出暗卫鸾煞,命鸾煞火速通知相关臣子入宫议事。

    安祥意见皇上提前回了宫,且神色匆匆,不肖想都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于是连滚带爬跟在翁斐后边儿,“皇上,这是怎么啦?”

    翁斐并没有直接理会他,而是柔和了脸色,对我温声道,“这次,朕也希望是朕当了一回惊弓之鸟,小题大做。逢春,朕让安祥意先送你回宫休息?若确认了大家发病只是时令巧合,朕再好好带你出去京郊的汤泉行宫泡泡温泉。”

    我抓住细微之处,他刚才说让安祥意送我回宫,用的是请示的问句,而非不容拒绝的陈述指令吧?“皇上是防微杜渐而禁于未然,臣妾不会那么不懂事的。但臣妾,想留下来陪在皇上身边,虽然臣妾并无能力为皇上分忧”就试这一次吧,如若他仍觉得妃嫔旁听不合于礼,我溜便是。竟不想翁斐点头同意了,只笑道,“你不嫌无聊就成。”

    半盏茶的功夫还不到,那些个大臣就陆陆续续赶来了,一身奔波的热汗都来不及擦,唯恐让圣上多等一秒。主要是来传圣旨的人火急火燎的,连皇上召见的理由都不曾说,大臣们心里就更没谱了。见一言不发皇上坐在御案之上,身旁竟还站着我,便面面相觑,又觉得害怕,又觉得稀罕。

    堂下汇聚的八|九名大臣,大多位居极品,在外头威风无限,此刻却提着脑袋,屏声息气,如此反差多少有些好笑。似乎从这一刻起,我真正领略到了拥有权利,处高堂之上的美妙之处。很享受看他们耳提面命的样子。

    后来连隐迹多日的晟王也都到了,毕竟他之前有过治疫的经验吧。皇帝见御医扁樱君还未出现,但大臣们都到齐了,身子微微往前倾,幽幽质问堂下众人,“最近京城可还安宁?”

    大伙儿不敢盲目作答,还在揣测圣上心意时,就听户部尚书曾友良大人捡起场面话,说的头头是道,“去年年底一场瑞雪兆丰年啊,现在已经开春了,百姓们凿饮耕食,一年赛一年的蓬勃繁荣啊。”

    此话一出,换来的自然是皇上的黑脸。其实倒不是曾大人傻,只是总得有个人抛砖引玉吧,不然各个闷声不发,让皇上干等?然后触怒龙颜吗?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当这块儿砖,那就自己牺牲一次,敢为天下先吧。

    皇上冷哼一声,没一会儿,御医急遽赶到,可来的却不是扁樱君,而是太医院院判张南景老大人。

    见来的是太医院的大夫,大臣们这才如梦方醒,猜到皇上紧急召见的事情与灾病有关。果然,下一秒就听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在解释,“扁樱君大人今日没法来事出有因,请圣上勿要怪罪。今早扁大人正准备回乡探亲,却被邻居家的家奴请了过去,他家主君发热呕吐,肌肉酸痛且渐渐有呼吸衰竭之势,从各种发病症状来看,与清河县的瘟病极为相似。这病传播性强,扁大人已接触病患,故而不敢轻易面圣。”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翁斐对这些后知后觉的大臣冷嘲道,“朝廷养着你们,是让你们替朕,替百姓勘察发现,排忧解难的。今日若不是朕微服私访,恐怕再过个三五日都没人察觉、防控此事,更别提上奏了。”

    “是臣等失察——”大概是惯性使然,众大臣纷纷下跪,认错态度格外积极。这次疫患,翁斐命翁晟与右丞王学夔领衔主导,其余相关官员和部门配合辅助。因京城属帝辇之下,天家重地,又是中原经贸政治之中心,故不能让灾疫流行,由点及面,波及至周边城池。待众臣分配划分好责任后,翁斐又补充道,“王丞相,趁现在发病人少,速速追溯病源。朕倒要看看是从哪里刮起的妖风。”

    “臣遵旨——”王学夔躬身应下。

    没过两日,太医院来报,确诊病例与清河县之前的疫情无异。所幸翁斐先知先觉,朝廷应对迅速,这才不至于扩散更开。没多久,王学夔追根溯源,排查出京城最先感染此病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从清河县逃难过来,寻求归乐公主接济的那一对难民祖孙。原来,她们进京安顿好,又写了封家书回去给亲戚们抱平安。亲戚们眼红,以为住在京城能得公主庇护,可以不耕而食,不蚕而衣,便纷纷收拾行囊,拖家带口,从廊地迢迢赶来。结果这群人中,有人身上带病却不发病,硬生生感染给了身子骨弱的老人孩子。最糟糕的远不止这个,从廊地到京城的漫长路途中,总会有无辜的路人不幸感染吧。这不,御前很快堆满了各地呈报的奏章。

    转眼,春还未散去,皇宫后边儿的颐和山就已经翠了一片。太后拿着西洋镜,从观景台望去,远处浮岚暖翠,余霞成绮,近处是脚下的精致园林,水石潺湲,迂回荡漾。太后对我笑道,“这晟王去年南下远航,带回来的有趣玩意儿可还真不少。这西洋镜啊,你拿去吧。待会儿啊回了宁康宫,你再挑挑别的。”

    我应下,又淡淡笑道,“冬天的时候,原与皇上说好要去踏雪湾赏梅的,后来没去成。春天的时候又想着去京郊踏春,登高望远,一览春色,结果偏偏赶上时疫作祟,日子又不太平了,还是呆在宫里安全些。说到疫情,晟王也是流年不利啊,清河县的余波未平,现在在京城爆发的病情源头又出自他的王府。”

    “你这话就差直接点名叶知秋克夫了。”太后“噗呲”一笑。其实前几日她的长兄王学夔追查出京城病源的时候,晟王就去拦着,请求王相替他瞒住此事。王学夔亦有些松动,想卖晟王这个面子,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怎么呈报调查结果王学夔都想好了,就说这次疫情是清河县过来探亲投靠的灾民引起的,并将晟王府与叶知秋的名字一笔抹掉。太后闻风而来,坚决不依。于太后而言,她不想轻易放过叶知秋,既然祸事又与她有关,就甭想躲开。于王家而言,为这事儿欺君风险太大。她正愁如何向兄长阐述其中利害时,我赶上去为她排忧解难道,“昨夜皇上说,他对发病者有关联排序之意,方便隔离群众。按这病的烈性,就算王丞相上报时把这对祖孙的住址牵去别处,晟王府里大概也有旁的奴才家眷发病了。等政策开始推行,凡是病患都需溯源轨迹行踪,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太后一听,火急命毓欢将正要上殿呈报的王相拦在宫门口,提前一步将圣意传达,王相这才立即调转船舵,速速重拟了一份上溯原形的报告。

    连日来好容易松一口气的晟王,正准备好好睡个安稳午觉,乍然听说王学夔言而不信,竟如实上述,连忙起身披袍,赶至王府要将他是问。岂料王相府上大门禁闭,说要积极响应朝廷颁发的居家隔离政策,不走亲,不访友,不出门,不串门。关键这条规定还是晟王自己加上去的,直接把晟王气个半死。

    太后收起西洋镜,将它递给我。留在宁康宫守家的李金泉忽然登上了观景台,传报道,“尹锦大人入宫来看望太后娘娘您了。”

    这尹锦是太后表兄尹釜的嫡长子。去年尹釜进京述职,便“主动”向皇上请求让尹锦留在京中历练几年。太后淡淡道,“行了,你让他过来吧。就说哀家瞧着这儿景色好,不忍提前离开,也想请他来看看。”

    “奴才这就去。”李金泉谄笑着退下了。

    桂珍姑姑好心劝道,“太后见到晚辈,该高兴才是啊。待会儿尹锦大人来了,可别叫人家觉得太后娘娘您不喜欢他,伤了心可就不好了。”

    太后气怨道,“是他那尹家一副与我离了心的样子,反倒怪我的不是了?搁以前啊,这表侄儿来了哀家是该拿出当长辈的气度。只是你瞧瞧他,来京城小半年了,入宫给我请过几次安?这也就罢了,哀家就当他是事务繁忙。可他倒好,竟与温家秦家那帮刺头的儿子们称兄道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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