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武元年
腊月十九
杭州,小雪……
霜河封冻,又见断桥……
街上的人们虽然欣喜,但也纷纷支起了油伞,漫步于白皑之间,嬉笑打闹中,却又冻红了鼻尖……
杭州的雪,与北方不同
没有鹅毛般的飘拂,也没有棉絮般的轻盈,而是更类似于冰晶,可能……是因为南方的潮气过盛吧……
赵德维坐于父亲的寝宅中,慢慢品浊……
无上剑庄虽也张灯结彩,却再无不复往日热闹的景象……
这几年家道中落,许多的客卿都离开了此地,另谋出路,即便是赵德维使出了浑身解数,靠着多年积累的人脉开了些偏门买卖,却也难以维持无上剑庄庞大的开销。
自从百炼钢的秘铸之法从鲜为人知变成了诸多铁匠的酒后闲谈,赖以铸剑为主业的无上剑庄也势必会走向末路,这一点,赵德维也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预估到了,数次劝解父亲放下身段,放下尊严,去与飞霞门讲和,却被父亲一顿叱骂,无可奈何。
如今,他屏退了左右,赶走了两位兄长和弟弟妹妹,只想在这近年关的日子,再与父亲最后一次细谈……
是生……
是死……
是再度的兴盛……
还是走向灭亡……
今日……便要做出决断……
红布拢桌,菜肴满席,硕大的房厅只剩下轻轻的饮酒声和风雪敲打纸窗的沙沙声,这份安宁,直至一声朗笑才被打破!
“哈哈哈哈!为父回来了!哎?维儿?怎么就你一人?你的几位兄长和姨娘呢?”赵无极解下了披风往横架上一扔,大步走到了主座上,撩袍而坐……
赵德维端着酒杯,缓缓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沉声说道:“儿有些话想与爹单独说,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这……大过年的,不太好吧?虽说为父不在时由你掌家,但你要一直这么由着自己性子做事,也难免会被人怨言啊……”赵无极嘴上说的自然,但是眼神中的闪烁,也证明了他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赵德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双手按桌,苦笑着答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无上剑庄如今都这般田地了,些许个怨言……又理他作甚呢……父亲,您大老远从金陵赶回来,外面风雪交加的……您先吃口菜,喝口酒暖暖胃吧……”
“哼!”赵无极一听这话抬手就一拍桌子,冷声呵斥道:“这大喜的日子!你都讲些什么浑话!!过个年都不让为父消停么!!”
“那好……儿不说这些了……父亲请动筷……咱父子俩,边喝边聊……”赵德维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了一块肉,放进了父亲的食碟中,赵无极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瞪了他一眼,抬手夹起吃下……
也就在这一瞬,赵德维就好似泄了气的气球般,瘫坐回了椅子上……
“怎么?维儿你怎么不吃啊……?”
赵无极毕竟也是年逾古稀,些许异样,都观入瞳中……
而赵德维也直接苦笑着摇了摇头,凌然答道:“菜中……下了‘化功散’,儿不能吃!”
“什么!!你!!你疯了!!”赵无极大喝一声!随即丢掉了手中的筷子,准备运功催吐,却听一旁的赵德维不紧不慢地回道:“您吐吧……这化功散的功效只此一次,您吐出来……咱们无上剑庄……自此便再也没有宗师了……”
化功散……
无上剑庄的传功秘药!
每当上代掌门欲将自身功力传给后人时,需先服下此药,再以无上剑庄的秘法运行气海,游走几道经络,几处脉门后,便能将一身功力连同体内的气海都过渡给后人,但此夺天机造化之秘法,必然苛刻极多,诸如渡气者需是无海之身,方可避免二海破腹,真气逆流,化功散此生只可使用一次,渡气后……原身筋脉尽毁,皮骨无存……
也就是说,赵无极现在吐出这块肉,此生便再也无法将自己的气海渡给后人……
而自己将气海渡给赵德维的同时,他也会死……
但想明这一切的赵无极,却又缓缓停下了气机,死死盯着赵德维的双眼,注视了良久,继而开怀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厉,几分不甘,几分释怀,几分……欣慰……
“好好好!!不愧是老子的种!!够狠!!够辣!!”
赵德维一脸悲切地站起了身,拱手而揖道:“儿……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儿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无上剑庄的千年基业!最终毁在父亲之手……望父亲……海涵……”
“呵呵呵呵……本还想……再多逍遥两年呢……让你这一逼……罢了,罢了!!”赵无极苦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捡起了地上的筷子,用袖子擦了擦,继续对着桌上的菜肴一阵风卷残云,擦了擦嘴,又将杯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冲着赵德维招了招手,说道:“为父吃饱了,你……过来吧……”
“是……”
赵德维低着头,缓缓走了过去……
而赵无极却猛地一抬手,“啪!”地抽了赵德维一个嘴巴!
“这一巴掌!是为父惩戒你的不孝!!”
赵德维点点头,低头不语……
“啪!!”又一个嘴巴!
“这一巴掌!是为父怪你心还不够狠!!把你脸上的泪水给老子憋回去!!”
赵德维微微一愣,随即抬起了衣袖,在脸上一顿抹擦,最终只剩下一双红似灌血的瞳仁……
赵无极看着他的儿子,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沉声说道:“其实,你就算不逼为父,为父也没几年好活了……为父之前在紫金门……遭了那两个老鬼的暗算!被迫服下了一只毒蛊,受了他们的胁迫才一直镇守紫金门,本想着等你弟弟过了及冠后,再行渡功之法落个清净……如今……就只能都托付给你了……”
“父亲放心……几位弟弟妹妹和姨娘,儿身为掌门理当护他们周全!!”
“嗯……那你的两位兄长……”
“他们参与了当年之事……儿……需给飞霞门个交代……”
赵无极听闻,脸色瞬间一变!但很快……又趋于了平静……
“罢了罢了,反正为父死后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为父就担心一点……那与你定约之人……当真可信?”
赵德维冷冷一笑,沉声答道:“人……儿从不相信……约……亦然……”
“那你为何还……”
“因为儿已别无他路……只能赌了……赌……尚还有一线之机,不赌……唯有死路一条……”
“好吧,好吧……反正这些个麻烦事啊……以后都要由你担着了……维儿,转过身去,盘腿而息,为父要渡功了……”
“是……”
…………
“维儿啊……你好像比以前瘦了……记得……要多吃些肉食……”
“是……”
“维儿啊……此后若是瞧上了哪家姑娘……就交给你大娘去操办……切不可……拖沓……”
“是……”
“维儿啊……你还在么……”
“儿在……”
“怪了……谁把灯熄了……为父竟有些看不清了……”
“…………”
“维儿……你还在么……”
“儿……还在……”
“为父……有些冷了……命人……再添一些柴……”
“父亲……”
“父亲!??”
“父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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