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从被宁微尘用双手捧起脸时,就脸色铁青,浑身低气压。
他为了让自己哭出来,在厕所里不知道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预设。出来时甚至还一度反思,我为了自己一时安全而选择毒害别人的眼睛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然后这副红着眼狰狞落泪的鬼样子就被宁微尘看到了。
叶笙:“……”
叶笙是真的想死。
他抬起手,狠狠抓住宁微尘的手腕,语气厌烦,错开视线。
“你到底走不走?!”
宁微尘没有反抗,神色不明被他扯开手。
片刻的失神后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叶笙现在的样子绝对不可能是哭。
宁微尘站立黑暗中,隐去眸中深冷的情绪,展颜一笑,乖巧说:“走,当然要走。我什么都听哥哥的。”
洛兴言:“……”
一直被无视的洛兴言终于发火,狰狞冷笑,高喊道:“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啊太子爷,我们和宁家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太子爷都不跟我介绍一下旁边这位是谁吗?”
“太子爷”是整个非自然局私底下给宁微尘取的外号。平时都只敢在背地里喊,如今从洛兴言嘴里说出来,满是正大光明的恶意。
不过他这种全全表露在脸上的不爽和恶意,对宁微尘就跟小儿科一样。
宁微尘扯唇一笑,桃花眼缱绻深情地看向叶笙一眼,心里对跟洛兴言打交道已经有点厌倦,刚打算说什么,却先听到了叶笙的声音。
“有你什么事。”
叶笙嗓子受伤也不影响他身上那种刀锋般的锐利,声音寒冷如冰。他个子本来就高挑,在黑暗中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今视线望向洛兴言,更是丝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冷酷。
“我们什么关系,我们走不走,关你屁事。问题真多。”
洛兴言:“……”
洛兴言:“…………”
他在宁微尘面前吃瘪是因为早就习惯了,毕竟非自然局谁没被这位太子爷气过。
可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普通人这样质问,用这种态度说话。洛兴言一时间脑袋发懵,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宁微尘已经偏头笑了好久。
叶笙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烦躁地对旁边笑个不停的宁微尘说:“你想留在这里就留着吧。”
宁微尘马上收敛笑意,快步跟上去,语气跟撒娇一样甜:“才不要,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洛兴言:“……”
妈的死gay。
洛兴言怒火冲上脑门,挂在t恤前的铁链都因起伏的胸腔震出响声。
他大步向前,一定要看清楚宁微尘这位秘密爱人是何方神圣。
“站住!”
然而没人理他。
叶笙被宁微尘撒娇卖乖的语气又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冷着脸,长腿带风,快步往外走。
宁微尘跟上他是毫不费力,一眨不眨看着他,含笑:“宝贝,你刚刚是在帮我出头吗?”
他嘴里的称呼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宝贝一会儿叶笙,轻浮散漫不正经。不过叶笙跟他接触这么久,也大概了解到一点,“宝贝”这个称呼,宁微尘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会喊。
要么生气,要么愉悦。
记……够有病的。
但他早就在列车和宴会上见识到了宁微尘那种足够颠倒黑白的台词功底,也不指望这位影帝能有什么自知之明,漠然道:“你就当是吧。”
“哦。”宁微尘颔首,笑吟吟说:“我觉得就是。”
叶笙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但是他在走到回廊尽头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寒意正在逼近。
这是他在顶楼秦老爷子卧室前都没体会过的杀意。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像是河流一样,源源不断沿着楼梯墙壁渗了下来。它们堆积在一楼的大厅,汇成一大片沼泽。然后在沼泽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鬼孩子的头,齐刷刷朝向这边。
叶笙抿着唇,过强的夜视能力,让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洋楼全部有形状有规则的液体涌到一楼大厅里,不断堆积,形成足够淹没人脚踝的黑色“沼泽”。乌泱泱横隔在他们和大门之间。想要离开,必须淌过这片由鬼孩子密密麻麻聚成的“水”。
“跟在我身后。”
叶笙低声道。
其实说出来他就皱了下眉,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不提宁微尘强大的身世和神秘的能力,方方面面都能看出他不是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
可叶笙就是开口说了,鬼使神差的,就和他下最后一阶台阶,下意识去找宁微尘一样有病。
我被鬼附身了吗?
叶笙忽略心里的怪异。
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警惕猜忌,满是恶意地猜忌宁微尘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能够瓦解人心理防线的能力,对他下了蛊。
但他安静片刻,选择抛去脑海中的想法。
宁微尘笑着点头:“好的。”
叶笙没再说什么,脚步刚踏入那团沼泽,一团细细的黑色液体像蛇一样攀上他的裤脚,很快又化为了小孩子的手,很小,抓撕着他的肌肤,好似要把他撕扯到血肉模糊生吞进肚子里。脚踝上传来的痛苦不亚于在被锯子一点一点深割。只是它们似乎也忌惮他,没敢一拥而上,那种啃噬都是细微的。
叶笙并没有动用胎女的能力,哪怕他现在眼里还有泪,还处于“哭”的状态。
他心里有很多的顾忌。
非自然局是一个和异端常年打交道的世界组织。一个胆敢喊宁微尘太子爷的异能者,不可能身份简单。
他稍微漏出一点异常可能就会被人发现端倪。
他只能装作看不见这一地的鬼孩子,一步一步踩过这群孩子的手、头、躯体,往外面走。
宁微尘没走两步,就在后面牵住了他的袖子,他凑过来,下巴抵在叶笙肩膀上,小声说:“哥哥,我们是不是遇鬼了啊。”
叶笙:“你爱说废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改。”
宁微尘哦一声,轻声笑说:“我怕鬼,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叶笙:“?”
他冷冰冰掀眼帘,望过去前,宁微尘已经轻车熟路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
叶笙猛地一愣。
记宁微尘握住他手的一刻,身体上被抓皮食肉撕咬的痛瞬间消散,聚在他身边的“水”也快速蒸发。
宁微尘眼眸含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叶笙,在黑暗中,微笑说:“你其实可以试着求一下我的。”
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虽然列车上第一天他也是这么热情善良体贴的,没过多久就本性暴露。
宁微尘遗憾说:“装模作样求一下也好啊。就当哄我,我一定会很高兴。”
叶笙皱眉看着他。
他并不意外宁微尘有这样的能力,也没傻到去追问原因。每次宁微尘对他说这种话时,他心里的古怪就越来越重。
宁微尘道:“我果然对你很难有原则。”
他牵起叶笙的手,唇角噙笑,姿势优雅,像是在舞会上牵起自己的舞伴。
明明脚下是万千恶童,沼泽如刀山地狱。两人都穿着西装,一黑一银,在华丽空旷的洋楼里,却似乎真的是在赴约一场舞宴。
“走吧。”
宁微尘说。
洛兴言急匆匆追赶出来,就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气得差点又骂出声。
只是地上那一片黑色异端很快让他发现不对,眉头皱起,洛兴言冷静下来,神情变得严肃。e级的异端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哪怕它们堆满一屋子都不会,他现在惊讶的是,这些e级异端似乎是被某种气息吸引才流出来的。焦虑、警惕和垂涎,这是它们遇到高级异端才会出现的状态。
虽然他在回廊最里面那间杂房的床上感知到了a级异端的存在,但这栋洋楼存在的岁月过于久远,床脚绑带上的鲜血干涸凝固,很久没有人居住,时间最起码在几十年前。
洛兴言初步断定这栋洋楼里原来的a级异端早就已经离开,被人转移了。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还有新的高级异端??
他站在楼梯前,目光沉沉地落在地上,黑色的异端不敢接近那两人,含恨不甘涌动在周围。
他最开始以为是宁微尘的原因。毕竟作为宁家继承人,非自然局关注那么久的太子爷,宁微尘的天才众人有目共睹,对付低级异端轻而易举。
但很快,身为s级执行官的他敏锐地感觉了叶笙身上同样有不对劲。
这群异端对叶笙的贪婪和兴趣甚至远胜于宁微尘!
只是碍于某种震慑不敢靠近罢了。
洛兴言咬牙,目光冰冷——他就知道宁微尘的“爱人”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洛兴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是茧的东西,然后朝着叶笙离开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茧快速生长,片刻之后,钻出一个很小的会发光的虫子出来。它尾巴闪着一点浊黄的荧光,像是萤火虫,可是翅膀却如蝉翼一般,挥动着往前飞。
叶笙刚踏出洋楼。
宁微尘就已经非常利落地松开了手。
湖这面种满了树,清冷夜风吹得树影婆娑起伏,惊悚诡异。
叶笙沉默片刻,把自己在里面的发现都说了出来。
“这些鬼孩子都是秦老爷子弄出来的。他患有重度弱精症,祭拜记送子观音,连取五任妻子,估计都有见不得人的目的。这些鬼孩子拥有可以融合的能力,危险程度应该超过了你们的预估,至少我不认为它们没有杀人能力,所以我没有在里面久呆,那两个保镖自求多福吧。它们现在被锁在这栋样楼里出不去,但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出事。如果秦流霜是你小姨,你还是把秦家的事情调查清楚吧。”
叶笙言尽于此。
宁微尘听完,意味不明低笑出声:“好的,明白,所以我这次的任务是这间洋楼吗?”
叶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时,黄怡月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笙笙?!”
黄怡月拿到手机看到短信就神色大变。叶笙是跟宁微尘一起出去的,给她发消息说在湖对面这栋洋楼,那么宁微尘十有八九也在这里。
这可是秦家闹鬼的禁地啊!
她看到上面截图里谢文慈的恶作剧,一下子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没心情继续在宴会厅呆着。跟谢季讲完后,就借口到花园找东西带了两个保安过来。
黄怡月在树林里见到了他后,心里大石头落地,暗暗舒了口气。万幸叶笙没有进那栋洋楼。
听到黄怡月的声音,冰冷的夜风把叶笙的思绪吹清醒了。
他跟宁微尘在一起总是会被带偏,见到黄怡月,重回现实。叶笙一下子想起自己参加这场宴会的最初目的,本来就只是为了看清亲生母亲的真面目。
宁微尘答应了宴会结束把鱼鳞项链给他。
他们离席的结果定下,这场叙旧也就算是结束了。
叶笙抿了下嘴角几步和宁微尘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宁微尘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幕,挑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黄怡月嘴里喊着的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字,可是目光却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着宁微尘。
叶笙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很轻很淡的话:“宴会结束后我会去玫瑰帝国酒店找你。”潜意思就是,宴会上不用演的我们很熟了。
他走向黄怡月,可是黄怡月的视线却还落在宁微尘身上。她压抑住心里各种情绪,微笑说:“笙笙,你和宁少爷……”
叶笙太了解自己这个母亲了,冷漠打断她的话:“我和他就是在列车上见过一面,不熟。我有东西落他身上了,现在我拿了回来,我们没任何关系。”
黄怡月哑然,一时说不出话。
叶笙的手机进入省电模式后,现在还苟延残喘剩下一格电量。他打开看了眼时间,九点半。
“你不是很想我陪你参加这次宴会吗,回去吧。”
叶笙淡淡说完就站在原地,视线漠然俯视着她,逼着她走。
黄怡月心里不甘,努力笑了笑说:“要不要问问……”
叶笙说:“不用问。”
黄怡月还是心有不甘咬唇:“我们就这样走,是不是不太礼貌?”
宁微尘看了半天的“母慈子孝”终于笑出了声。他缓步走出树林错综复杂的影子,带着花酒香的熏风吹动微长黑发。气质矜贵,眉眼弯弯朝黄怡月温声笑说:“没关系,我们已经叙旧完了。”
黄怡月对宁微尘除了刻意巴结的心思,还隐约有一丝惶恐记。她挤出笑容,努力维持住自己体面,道:“啊?这……这就叙完旧了?”
叶笙面无表情关掉手机。
宁微尘漫不经心笑说:“嗯,谁让我们不熟呢。”
他也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神色冷淡。
离开前宁微尘转过头似乎是想和叶笙说什么,但是话到喉咙,舌尖舔了下牙齿又作罢。
他笑意浅浅。
“等下玩的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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