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跳)

    武逐月染了黑发,一笑越发年轻。大家都说,有两个女儿就是幸福。不管别人嘴上的话是真的假的,至少她的幸福是真的。

    清淼努力学习与妹妹相处,为她晃摇篮,为她唱儿歌,为她耍拨浪鼓,还学着给她换尿布。

    武逐月很信任她,但阿姨不。她像被安插在这里的眼线,天天盯着,夜夜防贼。

    她会突然绊清淼一脚,会在饭里加盐粒,会无视武逐月为她加辅食的交待,会在洗澡时把水调烫,把清淼洗得红通通,也会假装不经意,将淋蓬头对准她的脸,淹湿她的世界。

    小孩很怕看不见东西,会恐惧会挣扎,但清淼不怕,她的感官对此麻木。她平静不哭闹的反应吓坏了阿姨,故此变本加厉。

    清淼无所谓,或者潜意识里,她觉得这是她该受的。

    武逐月自然注意到了。

    她忍了又忍,某日起来抓起清淼的铅笔腿,见着膝盖青一片紫一片,再也忍不了,冷脸将阿姨辞退,新请了一个。

    那次聚餐是这么多年来,老太太头一回告病。

    宝宝补办百日宴,抓阄抓到个口琴,众人都说有音乐天赋。年轻的姑姑问她,清淼没抓过阄吧,你想抓什么呀?

    清淼看向那堆东西,有灰色钞票,□□,军工刀,勺子,药材,小裙子,什么呀,这些一个都不能吃。

    她抓起一袋巧克力,小心翼翼地看向大人:“我抓这个。”

    大家笑了,说她是个贪吃鬼。

    宝宝一直叫宝宝,名字在百日宴时才公布,神秘卷轴拉开,三团黑影。

    声音参差起落,清淼听到了,叫温清粤。

    她盯着那团黑字看了半天,嘿嘿一笑,对妈妈说,“这名字比我还难写。”她不会笔画,但知道分布,“粤”字明显比较复杂。

    武逐月哈哈大笑,清淼正处于说话古灵精怪,什么词都会蹦的年纪,时常能戳到新手妈妈的萌点。

    老太太神色不明地盯住她们这处,捻了捻腕上的檀木珠子,也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联想去了。

    好景不长,不过几月功夫,母女三人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清粤生病了,武逐月陪着住院。

    清淼没想到半夜会有人闯进房间,捂住她口鼻往外走。

    好在她机警,还没被绑上车,两脚一蹬,灵活自歹人怀里挣脱。

    她不敢回家,躲进上次关她的小屋,时刻警惕。

    由于过于警惕,温泽鬼鬼祟祟寻来,还差点被她拍了一砖头。

    他抹了把额头的石屑,语气挺委屈:“你又打我!”

    “没用劲儿……”她往墙角缩去,再次浸入恐惧。她不知道清粤这病要是生多久,会像生孩子那么久吗?她对时间缺乏概念,也对人类缺乏信任,时刻处于被抛弃的边缘。

    温家没分家,一直在老宅院内各居一隅,像群古代人。对,一个送药的师傅来她家,就是这么形容的。

    温家三房住的最偏,盖了栋欧式独栋小楼,与古宅格格不入,盖房众人颇有微词,认为这就是洋八股的东西,破了风水。等盖完,又开始羡慕。大伯母家就是。她当初第一个反对,现在肯定不好直接模仿,于是买了块宅基地,找人重新搞了设计图。

    为压温松柏一头,还把三楼改多了一截。四楼不吉利,叫三层半。

    大伯母每天忙盖房一事,温泽被暂时扔在了离那栋欧式小楼最近的奶奶家。从他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刚好能看见清淼房间的小小光点。

    这晚不同,他觉浅,听见了车声,而后萤火虫一样的东西在药园里时明时灭。

    是手电筒光。

    夜静风定,什么声儿都能听到。

    温泽捕捉到一串持续的闷叫,心中涌上不安,想也没想冲了出去,追上那团小黑影,跟至小屋。

    他捂住额角,问她:“是来抓你的吗?”

    清淼抱膝垂眸,没有说是还是不是,只是低低地说:“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我妈说妹妹病得厉害,在输血。照光都不管用。”不知道照光是什么,但输血很严重。得的病叫黄疸,听上去挺吓人。妈说,难怪皮肤黄澄澄的,大龄生孩子就是不健康。

    清淼知道完了:“我要回去了”即便在美好的生活里,她也嗅到了四伏的危险。

    温泽问:“回哪儿?”

    她忘了。只记得自己很不喜欢那里,很抗拒回去。

    那一定是个原始贫穷的虚无之地,住满了阿姨口中潜伏在黑暗里吃小孩的鬼。

    阿姨以为她怕鬼怕黑,会给她讲这些吓人的东西,但清淼不怕鬼,她只怕回去。

    见她不语,温泽苦恼:“婶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回去了?”

    清淼不说话。

    温泽说,“我去找婶。”

    “去哪儿找?”她不解。

    “去医院啊。”温泽认识医院。有点远。“没有交通工具可以走过去,就是走得久一点。”

    清淼眼睛一亮,“没事!我不怕走。”

    第二天早上,温泽揣了两个鸡蛋,领着六岁半的小清淼去找武逐月。

    也不知道这一路有多远。这两蛋她没舍得吃,始终放在口袋。

    以她的脚步丈量,世界只有温宅那么大,再往外,有些恐怖。

    他们沿石子道,曲径而下,穿过草本园,一路往东走。温泽看她手臂有圆珠笔写的一串数字,拉过来问,“这是什么?”

    “妈妈办公室的电话。”她怕自己醒来就不在这儿了,便把电话写在手臂上。这串数字她能牢牢记住,但还是不安,怕忘了。每天早上背一遍,晚上洗澡洗淡了,再认真描一遍。

    温泽说:“那我家电话你知道吗?”

    她要知道他家电话干吗?

    温泽说,万一你回去了,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万一打给你,是你妈接的呢?”她怵大伯母。别人喜不喜欢她,她能感觉出来。

    是哦。温泽沮丧,他还没有自己办公室的电话。

    自他失言告状后,他们对她很警惕,奶奶和妈妈经常商量怎么把她送走,还称要赶在念书之前,入学再送走又多了道手续。

    大人说,孤儿院的孩子都很早熟,四岁有六岁的脑子,六岁有十二岁的复杂,深不见底。温泽觉得没错,清淼确实早熟,什么都懂,很有主意,他的同学们都还在要糖呢,她已经可以咬牙挨打、讨价还价了。

    至于大人说的坏嗯,也挺坏的。

    怎么办,他特别想跟坏人玩。坏人牛b。

    走到条新铺的水泥路,脚下变烫了。

    他心血来潮,找到块红砖,用力摔碎,捏一角趁手的碎砖在地上写下一串数字,对着清淼的背影大喊:“喂!快点记住,这是我家电话。”

    远处街道清晰,楼宇变得密集。穿过街心公园,清淼看到了医院。

    这里她来过一次,路不记得,但建筑形状记得。今天起,路也记得了。

    “喂!”温泽大喊,“听到没。”

    清淼没管身后那越来越小的叫喊,捂实口袋里的鸡蛋,一路小跑,彻底忘了自己有个同伴。

    她要去医院找妈妈。找妈妈。

    市中医院好大,房间好多,人类好多。味道也恐怖。

    他们像两个傻子,鬼鬼祟祟探头,在空荡回声的大厅徘徊,不敢问人。

    把开着门的诊室都张望了一遍,也没找到武逐月和妹妹。

    门诊大厅寻觅无果,白大褂们态度又像防贼,两个不太会社交的小孩只能先躲去太阳下商量。

    温泽带了钱,买了两支红豆冰。清淼没吃,还往兜里揣。他急:“你真是乡下的,这东西会化的。”

    “啊?”

    武逐月拟“宫寒”怀不上孩子,奶奶于是将冰箱搬走,不许她吃生冷食物。

    清粤出生后,他们倒是拥有了一台冰箱,现在空空的。清淼自然不知道这东西作何用处。

    温泽嫌弃了一声,替她撕开包装纸,“现在吃,解暑。”说着又问清淼要蛋,他饿了。

    清淼含了口冰迟疑了一下,慢吞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鸡蛋给他。等他吃完一个来讨要第二个时,清淼一口把冰包了,快步往医院走。

    温泽震惊,最后一口蛋黄噎住了,怎么有这么小器的人。

    俩崽子终于摸到住院楼已是傍晚。

    武逐月打开水时撞见这对鬼头鬼脑的家伙:“呀!你们怎么来了?”

    妈妈的白头发多了好多。清淼抱住妈妈大腿,累得忘了激动,只淡淡问:“妹妹怎么样了?”

    “好点了,”武逐月欣慰,“都知道关心妹妹了,越来越懂事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清淼关心的是这个。她的脑子里,只装得下这个。

    武逐月万万没有想到,婆婆明目张胆到如此程度。

    这几日,探病的亲戚多少流露出责备或叹息,默认孩子生病是她的原因,是她年纪大,是她药罐子,是她害宝宝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

    她有脾气发不出,只能笑笑,只求小祖宗黄疸快褪下去,结束她这通口水刑。

    清淼看了眼她的头发:“妈妈,你的白头发长出来了。”

    她吸吸鼻子,“是不是显老,是不是不像妈妈像奶奶?”她苦笑,“妈妈年纪大了,女儿才半岁,我已经满头白发了等妹妹病好了,我就去染黑发。”

    清淼摇头,脏手在裤子上蹭蹭,细细为她将掉发挽至耳后,“我觉得妈妈白头发好看。”

    武逐月揉揉她脸蛋儿,当她戏言。

    她连夜把温松柏叫回家,处理此事。不好与婆婆再破这层纸糊的和气,只能叫她儿子出面。

    老太太对三儿子很看重。他最会场面上的事,不似老大大老粗,老二孤僻鬼,老三最有生意相。

    武逐月知道老太太只是看她不顺眼,对儿子宝贝呢。也可能就是对儿子宝贝,才会看她不顺眼。这逻辑,没法说清。反正她也不会有儿子,不想理解。

    温松柏那几年做的保神丸销路不错,都说药名起得好,避开男人避讳的器官,走神气路线。但饶是如此,在妈面前,他从不颐指气使。

    温松柏是个两面派,不好正面得罪妈,便把清淼带在身边,上班放办公室,出差搁酒店,应酬搁大厅,她乖巧听话,不哭不闹,特会看脸色,小小年纪,洗漱完全不要别人帮忙。

    她会背口诀,讲讨好叔叔阿姨们的话,把大人喜欢的小孩模样刻在皮骨,却如何也获得不了奶奶的喜欢。

    她多不了几口饭,花不了几个钱,但放在温家,就是膈应。

    小学一年级,清淼又经历了一次逃脱,差点再被送走。好在,温泽探听到情报,他妈一直在联系人,好像是清淼当年的领养手续有问题,会来人把她送回去。

    温泽带清淼逃进他的小提琴课堂,熬到了武逐月下班,险险逃过。

    清淼已经清楚,随她越来越大,记性越来越好,对世界的规则越来越清楚,奶奶把她送走的几率就越低。

    她甚至在一次聚餐中,天真明媚地报出110、家中地址以及电视台的电话。她说,“我要是走丢了,我就打这个电话。”

    大人是很会装蒜的,一点不露虚势,争相夸她机灵,以后肯定学习很好。

    她升学二年级时,武逐月忍无可忍,在聚餐上提出了分家。

    清淼推着清粤的玩具车,一言不发地陪她玩。只要聚餐,她都低眉顺眼,扮演陪小姐的丫鬟角色,饶是如此,也免不了被嫌弃。

    因为家长暗里授意,小孩都不会主动与她搭话,或给她好脸色。

    只有啥也不懂的妹妹会对她笑,粘着她,没让她尴尬成一缕穿身而过的游魂。

    身后突然爆发出碗筷掼地的破碎声,随之是死一般的寂静。

    身后的大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清淼没回头,静静坐着,只有清粤咯咯笑,不停摔吵闹的摇摇球。

    几秒后,大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激烈很多,每个人都有话要讲。有明里反对暗里同意,有明里反对暗里计较,有明里反对暗里要钱,反正分家可以,但要好处。没想到武逐月一句话炸出这么多嘴脸,老太太脸沉得深不可测。

    清淼听到一声口哨,捡起清粤的摇摇球,递给她,往二楼走去。

    温泽端了碗肉,坐在二楼的拐角,“给你搞的。”

    清淼来前特意垫了一碗肚子,可闻到肉香还是没忍住。她夹了一口,沉默咀嚼。

    这是武逐月教她的,再要吃一样东西,也要忍住张牙舞爪的德行,要吃得漂亮文雅。你要记得你的名字叫温清淼,不是一个数字。

    温泽的说话声完全被一楼人声盖住。清淼听到了自己名字,面无表情地又咽了块肉。她说:“我难受。”

    “啊?”他以为她又吃多了,“哪里难受?要给你揉穴吗?”他知道虎口那的一个穴位可以助消化。

    指尖在手心掐出红印,清淼却完全没有知觉。

    她是个错误,错误就应该挨打,如果他们打她一顿就可以不计较,那多好。但他们不会动手的,除了奶奶动手的那一次,温家人从不打她。他们只会笑里藏刀。

    清淼抬起脚,在手背上碾了一脚。温泽大惊,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想了想,“我没有感觉了。”

    温泽吓了一跳,盯着她的手问,“是不是瘫了?我妈说,瘫了会没有感觉。”

    清淼说:“不知道,要不你打我一下试试?”

    温泽掐了她一下。清淼皱眉,死了,她真没感觉了,不由露出着急的表情,“我的心跳没了。”

    温泽摸上她心口,松了口气,“在跳的。”

    “真的吗?”她怎么摸不出来?清淼试着去摸温泽的,“你也没有心跳了。”

    温泽啐她,“我有的,别胡说。”说着自己摸自己,左右都压了压,还真摸不到了。

    两个小孩在如雷的争辩声里,惊慌自己没了心跳。

    清缈透过雕花立柱,扫见清粤又把摇摇球丢在了地上,于是跑下楼给她捡起来,又跑回二楼,继续刚刚的话题:“怎么办,我们没心跳了。”

    温泽也惊吓,再次摸上她心口,惊奇道,“有了,有了。”

    清淼摸摸,跑了一圈似乎真有了。但温泽没有。她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宣告:“温泽,你要死了。”

    “胡说八道,老子才不会死呢。”但他真的害怕,使劲摸自己,还拉着清淼摸自己,可越喘得厉害,越摸不见心跳。

    清淼看着他说,“疼可以让我找到心跳,你要不怕疼,可以试试。”

    温泽苦脸迟疑,问怎么疼?

    清淼把他的手搁在门边,交待他扒着别动,自外用力将门拉上,结果刚一碰上,皮肤都没挤压,这厮就没出息地嗷嗷叫唤。

    她白他一眼,心里不屑,真是个娇气的小少爷。是以,促狭鬼清淼坏心,没松手,一脚抵住门框,倾斜身体用了点力道。

    温泽他没想到清淼玩真的。她眯起眼睛死不松手的邪恶吓到了他。

    疼痛附加恐惧,少爷逃脱后居然委屈流泪。

    十指连心,太痛了。

    清淼知道玩过了,面上挂不住地扯开话题,“你摸摸心跳呢。”

    温泽的心跳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抽抽噎噎,小心摸着疼痛变形的手指,称要下去告诉妈妈。

    清淼愣了,“为什么?”

    “你打我!”

    谁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是为了帮你找心跳!”

    “你”温泽说不过她,但他知道清淼是故意的。

    他对她已经够好了,他给她肉,给她糖,从来不在背后嘲笑她吃饭没教养,像条野狗,他帮了她那么多次,她还打他!她她她她她,压根儿就是《农夫与蛇》里的毒蛇。

    温泽俊脸一冷,甩手要下楼。

    清淼追上去拉住他,问他是不是要去告状?

    温泽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怕了,多少有些得意,抽抽鼻子:“是。”

    “你觉得我打你了?”清淼内心起计较打这个字。

    “你没有吗?”温泽冲她哼哼。

    小孩子的友谊,一会晴一会雨。刚刚还怕对方丢了心跳,此刻就已经刀戟相向。

    清淼一股火冲上脑袋,想也没想,一巴掌抽上去,扇得温泽眼冒金星,“这才叫打你,你去告吧。”

    “我对你那么好,你打我!”真打了!这次真打了!温泽不敢置信世界上有这种人。这一刻,走下楼都显得太慢,他气得想从楼上跳下去,掐死她。

    二百五。清淼小跑下楼,无视这少爷的发狂。

    巨大的愤怒的脚步声在木梯踏响。那是清淼不配发出来的脚步音量。

    最后一节楼梯,她被杀气冲天的温泽拽住。

    清淼不敢张扬,趁大人仍在争执,缩进楼梯的储物间,压低声音瞪他,“温泽,你对我好?你不也躲着我吗?你敢当着别人的面跟我玩吗?”

    他好到哪里去呢?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与她说话,生怕脏了他的少爷身份。只是偶尔施舍她点情报,还要她念他好?

    自己二百五,还当别人也二百五。

    他在人前与她保持距离装作生人的样子,让她作呕。

    “我”温泽的气焰消了一半,拽清淼的手明显松劲。

    清淼不屑地撇嘴角,趁温泽那不开窍的笨脑筋转动,迅速甩了他,走到清粤旁边,再次捡起摇摇球。

    清粤的小眉毛舒展,咯咯直笑。

    清淼握住她软乎乎的小手,一边压制狂奔失控的心跳,一边暗暗咬牙,以后再不跟温家这些小孩玩了,没一个好东西。

    清淼在惴惴不安里等了一晚,甚至掐肿了自己的手臂,做好装哭的准备,来个倒打一耙。

    然临走时,大伯母眉头紧锁,一点没反应。

    这晚,温泽枕着两道微隆的红痕,早早睡了。

    但睡得很不踏实,失踪的心跳扑通扑通,敲锣打鼓,烦死他了。要是早点跳,也不至于挨这么多痛。他恨这没眼色的心跳。

    温清淼很长时间没有和温泽讲话,也不算是故意的,只是没有机会。

    原来,他站在那伙人中间,不主动靠近她,他们是不会有交集机会的。想到这里,清淼就后悔没有多抽他几个巴掌。

    她可真稀罕看大少爷被她抽得哭哭啼啼。

    她在温家干过的居上锋的事,目前为止,似乎就这么一件。

    温松柏一家搬去华丽的三层半,算是第一个搬离温宅的温家人。

    清粤则一天天长大。

    小孩真是神,一天一个样。清淼看着她学步,说话,叫姐姐,敲钢琴,颇感神奇。

    小清粤精神很脆弱,学琴枯燥,压力大,老师叹一个气,她都吓到夜尿,半夜湿被单会拉住清淼哭。

    清淼帮她换上干净床单,哄她妈妈不会知道的。

    清淼享受被人依赖,也享受给她擦屁股。

    她甚至有段时间认为,自己和清粤会是最好的朋友,但这一关系到妹妹七岁截止。

    老太太不再想着把清淼送走,开始找门路将她送出国。她说一次,武逐月挡一次,最终孩子成了大人争锋的刀枪剑戟。

    清淼渐渐明白,老太太在乎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把她赶出去的这场胜利。四十岁丧夫,应对国家各项政策的改革剧变,独自撑起温家。她早不是一个普通女人了。她生活在硝烟里,习惯了战场的战斗氛围。

    清淼六年级时,温家紧张的拉扯战以武逐月的割爱暂时划下休止符。温家分家,公司股份进行了明面上,也就是合同层面的切割。

    武逐月买下一套中外合资的高级住宅,搬离温宅。

    分家的起因是清粤的安全,实际是各个子女想单飞又怕吃亏的利益心。最后老太太拉不下脸,左右怪不到子女,气儿没地儿撒,只能咬牙称清淼威胁清粤安全,要把孙女带在身边。

    天下五分后,小清粤成了战时诸侯上交的人质,暂居王宫,作为担保物抵押在奶奶身边,表示温松林的zhengzhi诚意,也作为一家人亲厚难分的幌子。

    看,大家没有都离开,还有个可爱的宝宝陪着。

    结束丛林生活,清淼许久才适应,逐渐拥有一整夜的好觉。

    饶是如此,她依然习惯反锁房门,这一点爸爸妈妈都知道,不会在半夜打搅。打柜子时,她让工人将柜子打深,若是有人闯入,可以有隐蔽地点躲藏。

    她记路很厉害,逢走过,必记住,学习也用功,成绩好到墙上贴满眼花缭乱的奖状。

    刚搬离那段时间,清粤戒断反应,依恋旧事物,清淼会接到妹妹电话,与她黏糊糊说话,好像一切都没变,只是物理距离拉开。但很快,清粤加入了她们。

    清淼清楚记得,两周后回家聚餐,清粤见到她笑也不笑,开始躲着走路。

    清粤与表妹表哥手拉手,头凑头,一边斜眼看她一边皱眉头,露出温家人拥有的高贵表情。

    那是她第一次在清粤脸上看到。

    清淼笑意僵在嘴边,又很快自然地弯唇,一副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

    妹妹长大了

    清淼行尸走肉般游荡至二楼,于墙角蹲了好一会,等了好久,心跳一直没恢复,于是走到洗手间,将五指扒在门边,一脸麻木,准备用力摔门。

    只是拉到一半,门背后突然冒出一道力量与之对抗。

    清淼心下一惊,与那人同时松手,力的作用下,门惯性反弹,反把那头的人砸出了哐啷的大响动。

    “你大爷。”

    是温泽。他的翻盖手机掉在了地上。

    这厮刚要骂骂咧咧,见是清淼又立马闭嘴,皱眉看了她扒门的手:“你不会又要自虐吧。”

    清淼没理他,心烦意乱地往另一头走。

    那头有个小阳台,以前堆杂物,不见天光,后来大家陆续搬走,东西也顺便被清掉。

    此刻通过半开的阳台门,可以看到大片正在动工的土地。

    “喂!”

    “温清淼!”

    “你很拽是不是!”

    “你说,你在学校为什么不理我?”

    牛哇,他们初二都知道,初一有个叫温清淼的,漂亮温柔人见人笑,就是他妈对他冷脸。他们名字差那么多,没人知道她是他亲戚。同学还打趣他,这女的对你有意思,不然为什么就不对你笑。

    温泽当时就想揍人。他想告诉这帮二百五,这女的有病,有大病。

    清淼完全屏蔽,只想找到心跳。她想要很厉害的疼痛,猛一下,刺得她龇牙咧嘴,再慢慢舒缓,释放掉心里的失落和慌张。

    她在阳台尽头找到扇门,烦躁地一掼。

    “喂!温清淼!”哐的一声,“我他么”

    这厮自己伸手挡门,还叫得贼响。

    清淼在他的叫嚷里退至阳台,皱眉嫌弃:“是你自己伸手的,别冤枉我。”

    “你”这个女的真的有病。

    她听他呼哧带喘,似乎很痛,皱着眉头硬挤出关心:“疼吗?”

    因为着急失措,她确实下了狠劲儿。

    “你说呢?”温泽声音哑哑的,像感冒了,也像小提琴没上松香。

    他手捏着拳头,小臂充血,一道猩红清晰可见。

    清淼看清伤处,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手臂那个地方不怎么疼。”

    温泽翻了个白眼,“不疼你试试!”

    清淼真伸手了。温泽顺势拽过她的手,将袖子往上一撸,果不其然,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门缝夹击的淤痕。

    他嫌弃地后退半步,“温清淼,你真的自虐。”

    “你想多了。”清淼甩开他。她才不会自虐呢,她最爱自己。

    “上次国旗下讲话,我看到你急着跑进厕所,是不是找痛去了?”

    “你想多了。”

    “那你去干吗了?五秒钟,洗个手都不够,进去的时候眉头紧锁,出来就神色自若,你去拜佛了啊?”他问。

    清淼木着脸,想了想,“我心跳丢了。”

    “怎么丢的?”

    她不说话。

    “被清粤白了两眼就丢了?一个屁也不懂的丫头片子,你跟她的主意转?”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清粤的变化。明显是有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这都是他玩剩的。这帮小孩,就喜欢站队。

    清淼咬住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那我给你找回来?”他斜睨她。

    清淼皱眉,“什么?”

    下一秒,一巴掌抽了上来,扇得温清淼直接摔在了地上。她有好一会没看见东西,接着四下才渐渐清明。

    温泽手心火辣辣的,心中大爽:“温清淼!你知道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还没得意完,温清淼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掐住他的脖颈咬牙切齿:“你二百五啊,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

    等会下楼,怎么交待啊!

    这人快十五了,怎么还是个二百五!

    作者有话要说:想说点什么的,太晚了,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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