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一到,仿佛万物死寂。一只没有窝冬的小兽,正趴在压雪的树枝上,转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正谨慎地看着四周。



    突然,小兽一声怪叫,迅速从树枝上跳走。一枝的落雪,“扑刷刷”地洒了下来。



    踏。



    一位披甲的断臂将军,正按着刀,抬头看着四周,目光里满是清冷之意。不多久,断臂将军才带着人,转身走回。



    “主公,前方并无任何埋伏。”



    “甚好。传令全军,立即赶路!”骑在马上,徐牧声音冷静。这一次,好不容易才从蛇道突围,他需要做的,便是稳住大军,以最快的时间,去救援老黄。



    当然,按着他的考虑,那位北渝小军师常胜,肯定没那么简单。说不得,还会留着什么手段。



    让徐牧有些庆幸的是,因为从蛇道南面突围,一路上,便能避开北渝人的不少暗哨。



    “还有多远?”



    “主公,半日的路程。”



    “加速行军。”



    徐牧抬头,远眺着前方的雪景,心底里,不免涌上一股强烈的担心。



    老黄,给老子挺住啊!



    ……



    “守住大阵!”



    沼泽地上,一个西蜀的裨将,横刀怒吼。此时,离着围剿的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日。



    四周围间,密密麻麻的尽是死尸。北渝人的,西蜀人的,这一场围剿的白刃战,原本就是不死不休。



    势弱的西蜀,已然是强弩之末。但即便如此,蜀人杀敌的斗志,并没有丝毫的减退。反而,随着一个个袍泽的死去,变得更加凶悍。



    站在一处高地上,常胜的目光,隐隐露出一丝的不安。从定计以来,他胸有成竹,先是青凤,然后是徐蜀王。



    当所有的一切,都入了他的鼓掌之后,他原以为,是手到擒来了。却不曾想,蜀人的意志,居然这般坚韧。



    便如当初,他千里奇袭,要打下楚州分割西蜀的江山。却不料有一个于文,死死堵住了他的去路。



    莫名的,一线关下的那种挫败感,又无端端涌上了心头。



    常胜只觉得有些难受。



    他的定计,几乎没有任何问题,连着跛人都没发现。



    咬了咬牙,常胜回过头,看向山峦蛇道的方向。要知道,他担心的不仅是青凤,还有蛇道里的徐蜀王。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心,不多时,一个满脸颓丧的斥候,急急走了过来。



    “小军师,蜀人在蛇道突围了!”



    “什么!”旁边的阎辟大惊失色,“这如何可能,蜀人困在蛇道,缺衣缺粮,又逢雪冬——”



    “阎辟,收声。”不同于阎辟的焦急,常胜死死皱住眉头。在定计之后,他一直有个担心。担心自己胃口太大,无法吃下两条蛇。



    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变坏了。



    “那小军师……现在怎么办?”



    常胜面无表情,继续看着斥候,“蜀人从何处突围?”



    “军师,是南面的入口。”



    “申屠就的大军呢?”



    “调虎离山……以为北面起了战祸,申屠将军带人去救援了。”



    常胜闭目,只消一会,又复而睁开。



    “以最快的速度,传令给申屠就,让他不惜一切戴罪立功,将大军往南绕下,夹抄徐蜀王的后路。”



    “另,传令给夹攻的赵成,便说本军师性子不耐,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两个时辰之内,攻破青凤的本阵。”



    “第三,以快马传信,告诉鲤州的羊倌军师,以及申屠冠,徐蜀王突围出来,跛人收到消息,将再无顾忌,极可能会对鲤州出手,务必小心防范。”



    一连三道命令,常胜的脸庞,慢慢涌上一层杀意。他垂下目光,看着前方沼泽地上,尚有死守的西蜀本阵。



    前有蒋蒙死守,换来了他们的完美夹攻。而现在,又有青凤死守,换来了徐蜀王的突围。



    “这二人,都是天下英才啊。老将蒋蒙死了,那么,这位西蜀的青凤,也留在这里吧。”



    “无需顾忌伤亡,全军压上——”



    ……



    嘭。



    离这不远,一个裨将的无头尸体,倒在了黄道充面前。



    黄道充布满血丝的双目,开始渗出一丝痛楚。不仅是蜀军,连着他带过来的班底,也在这里拼光了。



    近万人的本阵,到了现在,只剩不到三千人。



    两边的沼泽地,早已经被填满了木桩,那些北渝士卒,便踏着木桩,四面八方地杀来。



    黄道充仰起头,看着雪色的天空,整个人笑了起来。笑声放狂,且有着一丝不羁。



    他这一生啊,好多时间里都是小心翼翼,八面玲珑,拜完东家又拜西家,送老山参,送金银,甚至连族中面容姣好的后辈,都送了出去。



    这场乱世,他谋尽了所有,所能做的,所想做的,无非是保住黄氏一脉,再择一押宝,成为新朝的大贵。



    他押了西蜀。



    他还有一个儿,已经去了北渝。



    之舟啊,为父真想再抱抱你。



    黄道充的面庞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想起那一天,他不过是个从内城迁徙的小世家主,被人欺压,又历经了几波的山匪。但便在入恪州的半道,他的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好大儿。



    “乱世浮沉,他若成舟,便能乘风破浪了。”



    黄道充垂下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



    在河北的潼城,此时,也有一个北渝的大将,紧紧握住拳头。



    “南方传来的消息,那青凤必死无疑了,被困在陈水关,前后夹击,必死之局。列位,为青凤之死,我等同饮一盏。”有一北渝将军,欢呼举杯。



    “同饮。”举杯的黄之舟,也跟着大笑起来。只放下酒盏,他捂了捂肚子,开始起身往外走。



    同僚还在嬉笑,“黄将军,莫不是不胜酒力了?”



    “酒宴莫散,等我去去便回。”



    走到厕室,沿途中还跟一个小都尉打了招呼,只等关上厕门——



    黄之舟垂下头,咬住自己的上肘,死死咬住了血。



    他这一生,有一个好大爹,教了他很多圣贤书外的道理。譬如保全与延续家族,便是他们父子二人,在乱世中最为坚定的使命。



    算着入厕的时间,黄之舟闭目一会,将上肘的袍衣拉了下来,面庞如初,颤了两步之后,坚定地重新走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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