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长叹一声,眼神也变得黯淡起来,颓然道:“昔时因,今日果,都怪我当年建仁寿宫时为了逢迎独孤皇后,行事有干天和,今天终于尝到报应了。玄感,不必再说此事。”

    杨素感叹了两句后,眼中突然神光一闪,他转向了红拂,沉声道:“去挑二十个最精干的探子,马上就动身,潜入大兴,皇上最近的一举一动,与哪些重臣商议,有何新的动向与政策,都必须察得一清二楚,此事务必在二旬之内完成。”

    红拂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坚定而冷静,身形笔直,一拱手,正色道:“是。”说完后就潇洒地一转身,也不看杨玄感一眼,匆匆而出。

    密室里只剩下了杨玄感和杨素两个人,那烛火烧得噼哩啪啦直响,红拂走出密室时大门开合,从外面钻进来一股清风,沿着不算太长的通道钻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晃。

    杨玄感等到远方大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后,才对杨素道:“父亲您这样支开红拂,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孩儿单独说吗?”

    杨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脸上象是罩了一层严霜,他缓缓地说道:“有两件事为父必须要和你说清楚,一是现在的时局,皇上迁都,重用山东世族甚至是江南的世家,打击和排斥关陇军功贵族这一趋势已经非常明显。”

    “前一阵他还下令要挖通连接洛水,黄河和长江之间的运河,重修邗沟。如果为父所料不差的话。他还是忘不了扬州那个花花世界。以后有可能会经常去那里。这样一来,离关中就更远了。”

    杨玄感道:“父亲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暗中开始结交和拉拢关中的军功贵族,以为外援吗?”

    杨素叹道:“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用这个修建东都的理由把我们一脚踢开,军国大事现在从来不与为父商议,文有裴世矩虞世基,武有宇文述于仲文,在他的眼里。我们杨家和关陇的军功贵族集团们一样,成了要排挤和打压的敌人。”

    “而我们杨家只怕更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这点从他把前一阵把那个上官政升为骁卫将军就可以看出来。”

    杨玄感恨恨地道:“早知道当时在晋阳城里就结果了这个狗贼!”

    杨素摇了摇头:“上官政一介粗鄙莽夫,不足为虑,只是皇上这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连我杨素的面子也不再给了。接下来你外放刺史,更可能会抓你的把柄,你可千万要当心。”

    杨玄感笑了笑,拱手道:“孩儿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杨素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发严肃:“这个看你的表现,为父现在想和你说的是第二件事。就是那唐国公之女李秀宁跟你的婚事。”

    杨玄感一听到这话,头都大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说好了吗,孩儿上任外州刺史的时候,暂且不提这茬。”

    杨素摆了摆手,道:“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候霍州雀鼠谷中谈话时不一样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皇上的动作这么大,居然会对整个关陇军功贵族集团下手。现在他们也都感受到了危机,开始私下串联,以图自保了,在我们离开大兴,来这东都洛阳前,李渊就私下来找过我,再次提到了这门亲事。”

    杨玄感听得直摇头,道:“不行,现在我要到外地任刺史,顺便去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哪能现在和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结婚?再说了,李渊家一定可靠吗?他可是皇上的亲表哥,哪天要是跟皇上关系好了,那这个什么李秀宁不就是成了打入我们内部的最危险敌人了吗?”

    杨素怒道:“你又想悔婚了?”

    杨玄感吓得一吐舌头,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孩儿只是说这个事情要慎重,至少现在孩儿刚开始建立那个情报网,很多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这时候要是娶她进门,事情就会变得难以预料,父亲您就不担心吗?”

    杨素低头深思了一下,开口道:“那这样好了,你在动身上任前先把这婚事给定下来,把她留在洛阳就是,为父帮你看着她,不会让她去给你添麻烦。”

    杨玄感正待开口,杨素却是一摆手,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用多说,玄感,人不能永远顺着自己的心由着自己的性子,红拂是聪明人,她会想通的。你别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杨素说完后,也不管杨玄感的反应,一个人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密室,只留下杨玄感还呆立在原地,沉默无语。

    与此同时,大兴城内的两仪殿内,烛光摇曳,古色古香的青铜炉子里,用上好的檀香木烧出的幽香,一片氤氲,云雾般地缭绕殿中,当年杨坚在时的布幔,早已经换成了云锦,而那些黄铜钩子,也全换成了黄灿灿的真金,烛光照光,一片金光闪闪,所谓纸醉金迷,大抵就是如此吧。

    一身大红官袍的王世充恭恭敬敬地跪伏于地,头深深地埋在大理石铺成的地上,状甚谦恭,而在他面前一丈之处,坐在一张整块上好紫檀木雕成的御案之后的杨广,一身奢华夺目的黄色丝绸龙袍,双眉紧锁,若有所思。

    杨广轻轻地叹了口气:“王爱卿,都说你心思缜密,难道你这一回并州之行,就真的没有发现诸将有任何异动吗?”

    王世充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至尊圣明,这回微臣随军明察暗访,尤其是一直留意越国公父子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发现他们二人有任何不忠于皇上的举动,只有周罗喉周将军,跟叛将萧摩诃,似乎关系非同一般。”

    杨广轻轻地“哦”了一声:“可是你这份奏折上却没有提及此事,王爱卿。莫非是你没有任何证据?”

    王世充直起了身。摇了摇头。正待开口,杨广笑了笑:“是朕疏忽了,来人,给王爱卿赐座,王爱卿平身。”

    王世充向着杨广再拜了两下:“谢至尊隆恩。”早有两个宫人搬了张披着上好绢帛的绣墩过来,王世充一撩前襟,稳稳地坐下。

    王世充开口道:“至尊圣明,微臣这回手上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周将军有异心。但是那萧摩诃派了一名心腹陈智深来跟周将军接头,结果给周将军当着营中众将的面拿下,这个举动有些不同寻常,按说周将军即使拿下这个信使,也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依微臣看来,他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以显示自己的忠心,只是越是如此,越是说明有问题。正所谓欲盖弥彰是也,当时微臣就认为。这显然不是周将军和那萧摩诃的第一次接触了。”

    杨广微微一笑:“王爱卿果然厉害,你继续说。”

    王世充的脸上装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一闪而没,继续说道:“后来微臣就开始盯上了周将军的两个儿子周仲隐和周仲安,果不其然,微臣发现这两个人开始私下接触越国公世子,上柱国将军杨玄感。”

    杨广倒也不惊讶,轻轻地说道:“爱卿不是说越国公并没有牵涉进此事吗?这又作何解释?”

    王世充正色道:“据臣的多方探查,那信使陈智深早在杨谅起兵之前,就曾来过大兴,秘密地见过周将军,听那陈智深的口供,当时周将军听说了萧摩诃有意谋反,不敢跟随,还要这陈智深回去劝萧摩诃不要执迷不悟,甚至修书一封,让萧摩诃悬崖勒马。”

    杨广冷冷地“哼”了一声:“可是此事周罗喉却没有跟朕透露半个字,他是不是觉得这所谓的朋友之情要超过君臣大义?”

    王世充恭敬地回道:“此事惟愿圣裁,微臣只是把打探到的事情如实向至尊禀告,不敢有任何隐瞒。”

    杨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朕也有别的渠道知道了这封书信,王爱卿,你对朕的忠心,朕心中有数,朕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在你看来,周罗喉让他的两个儿子跟杨玄感接触,是想做什么?”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说道:“以微臣愚见,越国公父子在这回平叛的过程中是尽了全力的,断不会对至尊有一点异心,至于周将军,应该也对自己当时没有拿下信使之事越来越害怕,在扣下陈智深之后通过儿子和杨玄感接触,其实也是间接把此事向越国公透露,希望越国公能凭借着这次的战功为他美言几句,帮他洗清这个通敌的嫌疑。”

    杨广的脸色变得渐渐地阴沉下来:“他若真是忠心,为何不把此事跟朕直接汇报以求处分?还有那杨素,转头就把此事向朕上了奏折,他回了洛阳之后,就急着和那唐国公李渊家结亲,王爱卿,你说杨素此举,又是何意?”

    王世充的身上大汗淋漓,连忙站起身,低头说道:“至尊,微臣位卑人轻,这等涉及重臣的大事,又怎么敢妄议呢。至尊乃是天神下凡,英明睿智,自有决断,又何必听取微臣的愚见?”

    杨广似乎对王世充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王爱卿,你是个聪明人,以后要以此为戒,不要跟他们这些人一样,结党营私,以蒙君上,好了,这次你办事有功,朕前一阵下令升你为刑部侍郎,可是朕这两天思来想去,你好象从没有外放刺史的经历吧。”

    王世充点了点头:“微臣自入仕以来,一向是在朝中挂职,以前曾短暂地当过几个月的检校幽州长史,后来因为发现了燕荣的反行而迅速地回朝向先皇汇报此事,算不得真正为官异地。”

    杨广的嘴角勾了勾:“王爱卿,朕原来有意把那郢州刺史给越国公之子杨玄感,但他们这次的所做所为有些让朕不舒服,所以朕会下一道旨意,让杨玄感转宋州刺史,郢州是荆州重镇,西梁故地,你要好好地治理,莫让朕失望。”

    王世充的脸上装出一副大喜的表情,跪伏于地,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臣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杨广摆了摆手。王世充很识趣地退了下去。等到王世充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远处,杨广才摇了摇头,转头向着帷幔之中说道:“虞卿,你可以出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白面文士走了出来,穿着二品紫袍,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难言的猥琐,正是杨广的新宠,江南文士虞世基。他猫着腰,说道:“至尊,您真的打算重用这王世充?”

    杨广冷笑道:“此人阴险毒辣,一肚子坏水,我又怎么可能真的重用他?”

    虞世基说道:“那既然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何不将他除掉?”

    杨广摇了摇头:“不可,此人虽然多诈,但对朕现在还算忠心,他能认得清形势,这回对朕没有半点隐瞒。用他作为鹰犬去监控朝臣还是得力的,这回他黑了周罗喉。关陇的那些胡蛮子们都对此人颇有怨言,把他外放郢州一段时间,也好让他避避风头,今后朕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虞世基连忙作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至尊圣明,能人尽其用,臣愚钝,不及至尊之万一也!”

    杨广对这种马屁非常受用,哈哈一笑,眼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这张紫檀木御案上:“虞卿,先皇穷酸得有些过了头,这回朕在洛阳的新宫可不能这样,那只会失了皇室的威严,你学富五车,可知有没有比这张紫檀木御案更能体现天子威仪的好御案呢?”

    满园的地下密室里,王世充跟裴世矩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放着一盏茶釜,已经三沸了,裴世矩正小心翼翼地给两人各斟了一碗,茶香四溢,裴世矩轻轻地呷了一口,叹道:“行满,你的煎茶之术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别笑话我了,也只有你来我这里时,我才会煎茶,只是这回你我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碰头了,现在新皇已立,我也得恭喜弘大平步青云,成为皇上的新贵啊。”

    裴世矩苦笑道:“得了,行满,跟我说这个有意思吗?这回杨谅造反不成,你知道我每天是如何提心吊胆的吗?裴文安若是不死,只怕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喝酒了。”

    王世充笑着把面前的茶碗端起,轻轻地吹了吹:“我办事你放心,以后你在朝中要多加小心,杨广这人很好对付,马屁就能让他发晕,但跟你竞争的马屁精可不止一个,你要当心虞世基。”

    裴世矩勾了勾嘴角:“虞世基并无真才实学,只会吟诗作赋,光靠这种马屁是没用的,倒是张衡值得留意。”

    王世充冷笑道:“弘大还是不了解我们这位新皇上,张衡和那杨素一样,参与了夺位之事,又不象宇文述那样手握重兵,与杨广联姻,只怕不会比杨素的结局更好,咱们长话短说,这阵朝中有何动向,趁着我还没动身到郢州的时候,你先告诉我吧。”

    裴世矩微微一笑,把这阵子的朝局作了个介绍:

    上次大军回京后,杨广也没有对这次平叛的有功之臣有任何封赏,倒是先下了一条命令,跟随杨谅起兵的并州汉王府的僚属和各州郡官员,全部被严惩,比国家律令中的处罚还要严厉一等,最后因此事牵连被处死和流放的足有近三十万户。

    甚至连那个叛军大将纂良,在起兵时曾卖过他的老朋友,相州刺史,前刑部尚书薛胄一个人情,绕过他的郡县没有攻打。

    结果最后兵败时纂良只身投奔薛胄,由于两人有旧交,这次纂良又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因此薛胄把纂良收留,还向朝廷上表请求对他宽大处理。

    结果此举惹恼了杨广,不仅将纂良就地处决,连薛胄也被免官,流放岭南,跟着那个在晋阳胡作非为的上官政一起,结伴上路去了远方。

    上官政祸害的那元务光一家,卢氏不屈而死,而元务光也因为附逆被斩首,剩下一个少年元务挺带着两个妹妹艰难过活。

    那杨玄感看他们可怜,于心不忍,让杨家在晋阳新开设的情报站给他们家门口悄悄地放了一笔钱,又托了那个福伯对他们家多加关照。

    上官政的事情还引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余波:前右卫将军,因为与蜀王杨秀谋反有牵连的元胄和那个丢了蒲州后被论罪免官的刺史丘和是朋友,在年底的一次结伴郊游时两人谈及此事。

    元胄当时多喝了几杯,对着丘和笑道:“上官政乃是悍将,勇士,这样的人流放到天高皇帝远,又民风强悍的岭南,不会出什么事吧。”

    丘和正要附和的时候,元胄却又指着丘和笑道:“如果是丘公你,就没有这种担心了,哈哈哈哈。”

    那丘和因为丢了蒲州只身逃回,已经成为一个笑柄,平时出门都受不了别人眼神里的那种鄙视,这回被那元胄当面羞辱,几乎要当场发作,宴席不欢而散,事后丘和回家越想越气,把这事上报给了杨广,说是元胄诽谤朝政,图谋不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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