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稍微捏了捏她的肩膀, 见她实在并无想开口的意思,云舒尘便放开了她。
陈夫人听闻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刚好撞上抬着那玩意出门的几位小弟子。
陈夫人一看那血淋淋的后背和青红紫绿的抽痕, 气儿没上来,险些背过去。然后她抱着儿子厉声哭了半天,通红一双眼睛落到卿舟雪身上, 忽然几步奔过去,一个巴掌就朝她扬起来。
云舒尘手中折扇一拢, 以微力拨千钧, 准确地抵住她的手, “事情还未有定论, 夫人怎的就这么着急。”
“定论?”陈夫人急眼, “我儿子被她下了如此毒手,你还想要什么定论!一个内门的小丫头片子罢了,凭什么公然打人?你们是欺我陈家无人么?”
掌门拉住她, 几声宽慰,那女人胸口稍微平了平,看着云舒尘讽道:“想来太初境也不过如此, 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东西。”
话一牵扯到她家师尊,卿舟雪的目光挪到那女人脸上,忽然冷声开口:“此子教养无方, 出言不逊,该打。”
陈夫人好不容易消下来点儿的火气, 被卿舟雪淡淡一声又重新勾起。恨不得一掌再向她抡过去——她也是修仙名门出身,虽不能比云舒尘与掌门,但也远高于卿舟雪,倘若牟足了力给打实了, 她定要吃一番苦头。
云舒尘再次挡回了她的手,这时她唇边一如既往挂着得体的笑意,可却不达眼底,似是警告。
“本座看着这孩子长大,她断然不是意气用事,欺凌弱小之人。”掌门沉声开口,袒护之意明显,“兴许是有些内情。虽说打人不对,但也得调查清楚了再罚。还请再等一柱香。”
卿舟雪垂眸不愿多言,她半点不想让云舒尘知道那人如何肖想她,又如何编排她与掌门。便是不会芥蒂,也徒增恶心。
她不愿让师尊沾上半点污色,这话说出来怎么也有损清誉。因此不愿详言,这罚领就领了。
“掌门。”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门口响起,林寻真行了一礼。
掌门颔首,示意林寻真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位紧张的小弟子,有方才在课堂内跑出来的,亦有几个面生的。
林寻真端着声音,“事情原委已然调查清楚。陈家长子言辞轻浮,在课堂嬉笑打骂,涉及侮辱诽谤,卿舟雪其后跟进去,警告过一次,让他去训诫堂领罚。”
掌门点点头,一直到此处,卿舟雪所做所为,都是执法弟子该有的权力,无可指摘。
“随后他再度出言不逊,卿师妹许是……便开始对他动了私刑。”林寻真又让开几步,“光我一人说不足为信,这里是几位在场的弟子。”
他们唯唯诺诺地说了几句,卿舟雪的心放下来。
她知林寻真办事滴水不漏,心思缜密。想必肯定也是知道了那些话说来丢长老的脸,于是事前嘱咐过这几个人证——让他们把不该说的话都咽回去,模糊提一下就好。
“除此之外,”林寻真点点头,“前几月外门发生了一件事,影响颇不好。涉及的一位师妹不愿露脸,这位是她的姐姐。”
那面生的姑娘朝几位长辈施施然行了一礼,眼睛一眨,竟是要掉下泪来。“我阿妹自小有一些修道的资质,于是全家人送她去外门修习,只等着后几年就能考试。”
“没成想月灯节那日晚上,这混贼以请教之名,强拖了她去。然后又大胆行非礼之事,事后以家人性命威胁她。”言到此处,她泣不成声,“可怜我阿妹想不开,现下在家中几次欲轻生,好歹被我拦了下来,可拦下来有什么用呢——她现下已经浑浑噩噩,连门都不愿再出。”
“竟有此事?”掌门面色不善,“陈夫人,倘若为真,这恐怕得请你多留几日。”
“总之,这就是谁人多谁有理不成,你们就听信这几个丫头的一面之词?”眼看着那女人又要闹起来,她恨恨道,眼珠子一转,“不管如何,这动用私刑的,先打人总是不对吧?不罚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到底坏了规矩,自然是要罚的。”
云舒尘一笑,“不过太初境还有条规矩,亲传弟子犯错,都是师尊亲自惩戒,别人可碰不得。”
掌门眼观鼻鼻观心,太初境什么时候有的这规矩?不过当然他没有吱声——卿舟雪也算是他一个师侄兼半个徒弟。
训诫堂的弟子呈上戒尺,陈夫人不满道:“至少也得是杖罚!”
云舒尘轻咳一声,语气低柔,“确实如此。不过本座身子不太好,那杖棍过重,手软无力也拿不起来,只能如此勉强一下了。”
她挑了根不粗不细的,拿在手中。卿舟雪侧头看过去,却被那木尺抵住下巴,给推了回去。
那戒尺一扬。
卿舟雪闭上眼,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出乎意料地,空余一声响,其力度简直像细柳条拂过春水面一样。
不紧不慢,绵得像调情。
陈夫人还说她不得,她一抗议,那女人眉头微蹙,捏着个帕子随时像要咳血,仿佛能因为打徒弟这几下累死。吓得旁边的几个训诫堂弟子心惊胆战,纷纷劝道:“云长老,您悠着点儿来。”
最后一戒尺抽完,云舒尘说:“起来吧,卿儿。”
卿舟雪就这样在明目张胆的包庇下,毫发无损地和她走出了训诫堂,留下陈夫人在掌门那跟头急眼理论。
“无须担心。陈家子弟娇纵,在修仙界也不是头一次闹出这等腌臜事。倘若还给他们多点面子,怕是又能上天。”
回鹤衣峰的路上,云舒尘捏了捏她的腕子,“倒是鲜少见你如此动气。此事是和你有关,还是和我有关?”
卿舟雪垂眸,“那人不敬长辈。师尊莫要多挂心了。”
看她始终不愿详言,云舒尘心念一转,约莫也明白是什么事。外门的素质良莠不齐,有些横行霸道的,喝上一二两酒,私底下便什么都敢编排。偶然遇上一两个混账,终究是免不了的。
“倘若并非有关于我,”云舒尘偏头看她,轻叹一声,“你也会?”
她着实意外了一把。平日别人说她徒儿好也罢歹也罢,那姑娘永远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这是头一次见她气得露出了点锋芒,就如藏在匣中的宝剑头一次见了光——还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
“兴许不会了,绑着扔去训诫堂就是。”卿舟雪事后想想,又觉得自己有点冲动,还得烦请云舒尘大老远过来一趟。
她轻声说,“师尊,麻烦你了。”
云舒尘看向她皎白清冷的侧脸,眼睫下如同兜着一汪融化的雪水,剔透得让人心生喜爱。
她头一次觉出养徒弟的好处来,麻烦间断,偶尔破财,可那姑娘寡言之下的满心相倾,还是足以令人动容。
“又客气什么。”云舒尘弯着唇,温声说,“下次再客气,我要打你了。”
可是师尊打人一点都不疼。
卿舟雪这般想着,却发现自己手被她拉了起来,柔软的指腹刮过她的手心,带来细密的痒意。
作何牵她?
她落后慢一步,看着晚风撩开她的头发。云舒尘只是握住她的手,仿佛只是无意之举,往前走去。
卿舟雪的事迹闻名内外门,众人关注的倒不是什么“执法弟子动用私刑”,而是更喜欢“卿师姐力惩淫贼”这个说法。
曾经因为她生得出尘如仙,外门一圈儿也有不少仰慕她的男弟子。自从此事一扬名,师弟渐渐少了,师妹却渐渐多了。
终于在她完成宗门任务,再也不用去外门晃悠时——她收到了几封滴着师妹眼泪的情书。
她拿着也不好丢,只好攥在手里,临到跨出外门地界时,却瞧见一群乌压压的人头攒动。仿佛她孤身一人对上千军万马。
卿舟雪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预感颇有些不妙。
为首的师妹瞧见了她,兴奋道:“云长老的徒弟在那儿!瞧见了吗,快围上!”
一阵地动山摇,卿舟雪险些拔出剑防身,却还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位师妹攥住她的手,眼泪汪汪,“卿师姐,我叫慕鲤。我仰慕——”
卿舟雪点点头,“我心领了。”企图快点结束这种场面。
没想到那师妹眼睛一瞪,“我是仰慕云长老很久了!”
“……”
卿舟雪一愣,又僵硬地点点头,“我替她心领了。”
“劳烦你,”她哽咽道,“把这些东西捎给她,这儿是我写的一些心里话。希望她能记得我的名字。”
“师姐,”一名男弟子挤进来,又给她塞了一袋红薯,“这是我家乡的地瓜,个大味甜,不知道云长老可会喜欢,唉,你帮我捎上去吧。我叫张立林!你记得告诉她啊!”
“滚开,小鳖崽子。”他很快淹没在人潮之中,又有人的手伸过来,卿舟雪一看那涌动的人头,冷冷道:“肃静!”
全场安静了片刻。
卿舟雪说:“以这里为准,开始排队。”
她干脆搬了个椅子来安然坐好,拿出一张纸,蹙着眉执笔开始一个一个登记名单。
云长老地位尊贵,性格也温柔,最重要的是她生得一副好样貌,风致动人。
后生晚辈的爱,大多也就是如此肤浅。
鹤衣峰以前未曾收徒,要人捎东西不太现实,而云舒尘几乎不会踏足外门,于是更不可能直接赠送。一群少男少女只能在重要典礼上远远瞥见她一眼,然后把一颗芳心百尺柔肠郁摧地摁回去。
如今得了卿舟雪这一根独苗,往返之间,全然勾连。其余的长老并不是无此殊荣,只不过卿舟雪这边压力独大。
卿舟雪装满了两个纳戒,看着脚边的日影从正中挪到侧斜,这场无妄之灾才算是堪堪结束。
那些师弟师妹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满载而归。
喜欢她的人很多,这终究是一件好事。
可是不知为何,卿舟雪摸着那些信,却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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