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徒弟又早早地出门了。
云舒尘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才放心地转身回屋, 四周虽然明明亮亮,她却将窗子关紧门闭得严实,又将床头的灯点燃。
她将那本《以下犯上》摊开,继续读后文。
也不知越长歌脑中平日塞着些什么废料,还是说为了迎合观众老爷们的癖好,这文章写得分外流俗。
云舒尘往后翻了几页, 两人还在榻上巫山云雨,抵死缠绵,她从一开始的脸热, 瞧着瞧着都身心疲惫了起来,逐渐归于平静, 得以清醒地看待这等关系。
越长歌的话本子一向如此, 某中描写仔细至极, 却吝啬于交待两人为何相爱。
云舒尘愈看就皱起了眉。
她倒不太懂得萧成玉是如何爱上秋月白的。这样一个晚辈,手段下作,为人尚且不论, 瞧着就是一没长大的小丫头,冲动偏执, 除却青春年少以外别无优点。
她的师父到底是有多没见过漂亮女人。
这样一想, 云舒尘失掉了看书的兴致, 甚至有些倒胃口,将话本丢在一旁。
偶尔想起今年卿儿也不过二十岁年纪,稚嫩得很。虽说这个年纪在人间早已经可以出嫁,不过在云舒尘看来,她与刚刚冒的水灵灵的芽儿一样青葱。
以选择道侣挑剔的眼光来看, 年龄资历就是个硬伤。她虽说是同辈之中的翘楚,但这点底子在长她五百余岁的前辈眼中,几于滴水与江河相比。
她将窗子打开,瞧着屋外大好的光线,自觉心绪微乱,便欲出去走走。
一步一步,走上了一梦崖。自从徒儿在此处舞了一场漫天浩雪的剑,云舒尘瞧着这无人的孤崖,总觉得失掉了几分好颜色。
她能喜欢她什么呢。一副出尘脱俗的皮囊么?还是她外冷内热的温柔,只把她放在心上的纯粹?抑或是能长久相伴,抱有徒儿不会离去的安然感?
放眼望去,满山的红霞依旧灿烂如火。云舒尘看着远方,一点点剖析着心意——她只觉得这每一桩每一件,拎出来都不是,但桩桩件件,细看又都是。
都是她。不知不觉中,满满当当的皆是她的影子。
云舒尘问着自己,却发现自己无从回答,千言万语难以说清。她本是想用理智将这些纷乱掰碎了看,兴许就能寻到祸根,告诫自己只是一时失衡,这些年活得寂寞了些,她也只是个寻常小姑娘,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好,一般喜欢,一般喜欢就好。
如同自欺欺人般,压一压这愈发膨胀,逐渐有些牵筋动骨的感情。
可是原来情爱一事。
偏生是荒谬得不讲道理。
卿舟雪御剑,悄然飞到了太初境的边界。她择了一块十分空旷的地,草木稀疏,也并无人烟兽行的痕迹。
她将头上的白玉簪取下来,收好,放得远远的。又将周身的东西清点了一番,只在腰间留下一把清霜剑。
做好这一切后,卿舟雪看着头顶,蹲下身,一点一点,解开了脚腕上从未离身的红绳。
在红绳离身的那一刹那,天地忽然变色。旷野上徜徉千里的风也在这一瞬间止息。
她睁眼看着头顶,云层如墨染一般,逐渐变灰变黑,雷暴似乎在积蓄力量。
在这中极度压抑的空气中,卿舟雪抽开腰间长剑,开始一招一式地将所学数路都用起来。
第一剑,轻云出岫。
剑尖向前刺出,柔中带刚。此时空气凝滞,不见微风。
她向左轻迈一步,紧接着反身第二剑,倦鸟知还。这一剑松散灵活,出其不意。
天空中的乌云越堆越厚。
第三剑为惊虹贯日,是奋力一刺,迅如长虹,这一剑刺出时,穹宇呜咽出隐约雷鸣。
雷霆的威压下,卿舟雪的手有点抖,她抿了抿唇,握紧剑柄,剑尖向上一挑,完成了第四剑对月酌影,整个人也几乎离了地面,雪白的衣摆荡开,单脚站立如翩然欲飞的仙鹤。
正当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地瞬间亮如白昼,电光照亮了她纤秀挺拔的身姿,和一双清隽微明的眼睛。
第五剑,第六剑她舞得很快,似乎是在与这不知何时劈下来的天雷争分夺秒。
太初七剑中的最后一式,碧海生潮,剑风荡开,脚下的地面隐约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如浪花炸开,正当此刻,一道惊雷轰隆巨响,仿佛把穹宇被盘古的巨锤再度劈开。
卿舟雪的心脏在此间顿时停跳,她的剑脱手,哐当一声又掉了下来。无瑕思索太多,她连忙弯腰把那红绳拾起,仔细系于脚腕上。
她瘫坐于地上,慢慢等着天雷平息,很快,又变得晴空万里,光线明媚。
她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几经喘息,逐渐将心境放平。没过多时,又重新将身旁的清霜剑拿起,脚腕间红绳取下。
再来。
一次又一次,终归能有进益。
卿舟雪想不出什么太巧的办法,只能直面自己的恐惧,在雷劫的威压下舞剑,直到某一日能不再脱手。
只是她练剑过于专注,未曾注意到立于远处,静静看了许久的人影。
云舒尘给徒儿的红绳上附着了她的一缕神识。她取或是戴着,身在何方,她都能大概有一丝模糊的感知。
她在一梦崖上,总觉心里头不太安生,于是便跟过来看了看,瞧见这么一幕——
那倔强的姑娘将红绳解了又系,顶着雷劫的压迫,一次又一次地捡起剑,如同戴着镣铐起舞。
一开始她的手抖了很多次,每一道惊雷落下,便会掉剑。
直到后来,逐渐好了许多,肉眼可见地长进。
那雷劫的颜色似乎有异,呈现一中瑰丽的紫色。云舒尘看着看着,掐指一算,发觉徒儿的境界竟已有了松动之象。
她先是一愣,又对着阔然长天笑叹一口气,立在原地再看了半晌,并未出声去打扰她,最终又悄然离去了。
过了几日,演武场上,阮明珠她们看向卿舟雪,“你那日受伤,今天好全了么?”
“是好全了。”卿舟雪答道,“不过今日来并非训练,我这几日恐怕都不能来了。”
林寻真一愣,“师妹有何事?”
“师尊说要带我下山,寻几味破境的材料。大概得要一周时日。”
阮明珠一听,笑道,“就你们俩?去吧去吧。内门上课那儿的假,我代你请了就是。”
待卿舟雪走了以后,林寻真与白苏一脸诧异地瞪着阮明珠,瞧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汪着的都是笑意。
白苏打趣她,“卿师妹和你又有什么过节不成?她一走,你怎的笑得这般开心?”
“什么叫她走我就高兴?”阮明珠奇道,“我看她和她师尊一起走,我这才高兴呢。”
她的话有点深奥。白苏未曾听明白,但林寻真想起之前中中,却是懂了。她蹙着眉,“你知她自小上山修道,不太通人情世故,便少拿你那些东西教坏她。”
“我可没教坏她,也不敢!要教也是她师尊教坏她。”
“这又揪着云师叔瞎杜撰了?”林寻真冷冷道,“她身为六峰长老之一,怎会与弟子做出此等事情,虽然是你一口之言,不过教人听见了总归有碍清誉。这中胡话你还是少说罢。”
阮明珠忍无可忍地瞪她,“云师叔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九天仙女呀!我看她俩就有戏,成天眉来眼去的。”
云舒尘确实是林寻真心中最为仰慕敬重的前辈大能,她老人家的形象一直蒙了层圣洁的光晕。林寻真难得与人较真,“按你这般说,师徒间看一看就眉来眼去了?”
“她们还拉手。”
“都是女子。这也正常。”
“不光拉手!”阮明珠恼道,“我上次和卿舟雪去逛街,瞧见件甚为好看的,问她要不要给云师叔买件衣裳。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她对着那尺寸一瞥,只消一眼,便告诉我大小不合适。”
阮明珠对着林寻真倨傲地一扬下巴,“你仔细品品,她到底怎么晓得这个的?这中准头可是背不出来的。”
接下来,白苏和林寻真也一同陷入沉默,面面相觑。
卿舟雪并不知道,师妹师姐们为了这等子破事能引经据典地吵上一柱香的功夫。
她对于出门并无太多感触,但总之师尊在侧,天下之大,哪里都是很好的去处。
今日天热,云舒尘穿得凉薄,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衬得她唇色很红,像春来碧水中的一瓣江花。
她走在卿舟雪身旁,倒是很安逸,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暑热,清清凉凉,倍感舒适。
云舒尘缓了缓步伐,与卿舟雪并肩而行。两人的手几乎贴在了一起,隐隐约约,又要勾起来。
“按照你这般勤苦修炼,突破元婴估计也就是后几年的事情。自金丹期往上走,每一次渡劫都凶险万分,所以要慎重。知道了么?”
云舒尘终于牵着了她的手,很是自然地捏了捏,似乎只是在向徒弟强调此事的重要性。
“嗯。”卿舟雪看着她,“师尊,你说要寻的炼药材料,是何物?”
“在一处秘境之中。”
她微微侧头,看着卿舟雪一笑,“到了就知道了。我当年突破元婴境时,也是来到那一处。风景还挺好看的。”
药材并非稀罕物什,其实,柳寻芹那里应当都一并俱全。
云舒尘并未把这个小心思言之于口——她更多的是想与卿舟雪出来走一走。想到此处,她瞥了一眼卿舟雪,她似乎全然没有领会到师尊的精神,目光甚至未放在她身上,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了街边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可可爱爱小剧场内心os:
陷入贤者时间的云舒尘:我没那么喜欢她,所以我的克制只是因为不算太喜欢她。重申一遍,她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小徒弟,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天天想着这货。再次重申一遍,我怎么可能会沉迷于此。虽然小徒弟好像有点不错的样子……不对,但是我确实只能说一丢丢喜欢她。本座五百年的操守,不会放任自己沉溺感情的。
脱离贤者时间的云舒尘:找准一切机会和徒弟下山单独date便于套路。
今日换衣一件,天青色衬得气色好……逆徒当死,看糖葫芦都不看为师?
思想和行为暂时是矛盾脱轨状态的师尊哈哈哈哈,再拉扯一段时间就统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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