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恍若远古飘来的鸣声,在一群魔物的呕哑嘶吼之中,显得相当清脆。
众人似乎觉出来一丝光亮,像是一轮红日降落到了乌云之中,滚烫生辉。
炽红的焰羽,几乎要染红了半边天。一只通体为火的朱雀展开双翼,俯冲振翅之时,将几只非天掀落。而后如栖枝一样落在结界上方,将尾羽优雅地翘了一下。它盘踞在上方,不断灼烧着非天的躯体。
越长歌见此,挑了下眉,“云仙子,你还知道回来呢。”
朱雀在上方与魔物缠斗,云舒尘与卿舟雪钻着此空,踏过了结界。
云长老的身影虽不算伟岸,甚至有些纤弱,但她款款走来,不慌不忙的步调却莫名让许多人的心都定了定。
玄诚子一脸凝重地望着上方,他下巴长着的几根萝卜须愁得快被揪断。便是云舒尘来了也不顶用——仅仅让他揪胡须的手顿了一顿。
云舒尘所御之火,至为精纯,朱雀的炽焰将一切都融化成灰烬,哪怕是天生体格强健的魔族,也把骨头困在里头,逐渐变焦烂发黑,最后脆到一碰就折,最后在不熄的焚烧里消失。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朱雀,又垂眸瞥了一下一群默不作声的太初境弟子。
凌虚门的徒儿们如何表现她懒得管,但太初境所派这些弟子,她心里估摸算算,都是各峰长老相当器重的那几个。
他们极有可能在日后继承峰主之位。换而言之,是太初境的新天。
一旦以这种眼光来审视,云舒尘看向这群孩子——属实是不够格。
平日里在宗门演武场上闹得有模有样,现在面对魔族,却收敛起了利爪,獠牙也退化,只剩下随时要撒蹄开奔的胆怯模样。
这样……显然不行。
云舒尘抬眸看了眼卿舟雪,忽而笑了笑,低声说,“给你的师兄弟姐妹一个惊喜。”
言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起了结界的一角,一只非天带着背后灼烧的火焰,痛苦地挤了进来。朱雀焚烧的烈焰让它十分恼怒,六只眼睛已经趋于血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结界之内的弟子们方寸大乱,玄诚子和其他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云长老,不知她到底有何深意,纷纷开始结印对阵。
越师叔好像在看戏,手虽握上了自己腰间笛子,但没有打算出手。
稍微机灵一些的弟子——譬如林寻真,她本也心中打鼓,但骤一观察两位长老的神色,知道此时大概在掌控之内,于是尚能保持一副镇定模样,顺便她还拉住了一旁的白苏。
当非天落于地面,若大山一般宏伟,况且面容狰狞,形状可怖。她们当年超度过的黄鼠狼妖与此相比——居然还算清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阮明珠所受教养与魔族有些类似,或者说是恐惧之时,第一反应不是想着躲避,而是先出击。
在非天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时,她记起越长歌刚才那话,闭眼一刀,便虚空向非天正中间的脑袋削去。
刀刃的烈焰无非是燎着了一缕毛发,下一瞬,她一刀还没落完,只能急急忙忙撤开,狼狈地滚了一遭,非天宽大的羽翼几乎要扫断她的半截腰。
这种动作愈发惹恼了魔物,它正展翅欲起时,一条体态修长的水龙忽然盘旋而上,自它一条腋下穿过,围绕几圈,缠得死紧。
沉重的坠地声。
云舒尘控法将这只非天压制住,龙的身躯扭转过去,变细拉长,拧成一股绳,将其五花大绑。
“再来。”
云舒尘示意阮明珠过来。
阮明珠一愣,“师叔?”
云舒尘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来,刚才那一刀不是没砍中么。”
阮明珠对上她的眼睛,眉梢一蹙,抿起下唇,再看向那不断龇牙咧嘴的魔物。她几步走进它庞大的身躯,捏紧了刀,一股子血腥味自獠牙中渗出来,异常令人反胃。
她当年与那黄鼠狼妖死生恶斗过一场,此刻竟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咬咬牙,刀刃上的灵力充盈到了极致,嗡然作响。
向上跃起,手起刀落之时,鲜血飞溅出来,一颗头颅骨碌碌滚下。
四周的弟子忍不住往后小退了一步,此刻魔物的身形暴涨了一瞬,羽翼在这一刹那几乎伸平,如利刃一样根根张开。
阮明珠来不及避开,她被溅了满脸的血,一下子滚倒在鲜血里,非天的怒吼声几乎让她双耳欲聋。
“你和他们说说,是什么感觉?”云舒尘又问道。
阮明珠回过神,在一滩污血中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还……还挺轻松的。这家伙看着皮实,但若真用力劈下去,没有想得那般坚硬。”
水龙蜿蜒而上,而后突然奔流起来,又急剧缠紧。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这只魔物的身形崩裂瓦解,被切割成几大块,最终连带着方才滚落的头颅一样,化为一道黑烟逸散,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云舒尘的手腕微抬,纤细的指尖轻盈一点,随后落下。
就在这漫不经心的动作之间,她掌管着生杀。
卿舟雪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师尊,嗅到扑鼻的血腥味时,她轻蹙眉梢,但眼光并未挪开。
她施法的样子,还是很好看。
正如当年自己幼时所见,悬于她指尖上,精妙绝伦的平衡。
虽说此时魔军正在进犯凌虚门,应打定精神,不该思绪乱飘。但卿舟雪还是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还是个懵懂凡胎时,第一次瞧见云舒尘施法的震撼。彼时的一丝触动,在越过这么多个年头后,在她的心底里,掀起丝丝微微的波澜。
而其它的弟子似乎也有类似的感触,看似纤柔的术法能攻破此等巨怪——魔族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悍。
倘若说是因着云长老修为较高,这才轻松么?但方才他们的同门阮明珠也作了尝试,便是这等狰狞的魔物,并非以他们之力不能攻破,好像只需要稍微机灵一些,瞅准时机。
太初境弟子的心似乎稳了很多,又听群声之中有人朗言,“怕什么,宗门二位大能在此,另加凌虚门诸位前辈,还能败了不成?”
正当此时,朱雀的火焰穿透了最后一只非天的心脉,它自内里焚烧成灰,然后从结界上跌落。
天空澄澈,金光照人。
云舒尘再度看向太初境跟来的弟子,整整齐齐地站着,终于不再士气低迷,这才算是有了一点名门正宗的模样。
结界外又传来一阵响动。一匹马缓步而来,但它身上并无骨血,只有玉椎一样的赫然白骨。马背上坐着一位身挑银枪,黑袍加身的年轻女子,面上带着花纹繁复的面具,瞧不清楚真容。
不过仅从她露出的下巴与唇来看,依稀能知晓是罕见的美人。
她只是先锋,身后阵仗压人,乌压压一片,皆是骨马黑衣。
云舒尘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正中瞧见了衣着最为奢华繁复的女人,亦戴着面具,金光一照,她手上的扳指折射出微冷的芒。
云舒尘仔细瞧了瞧,又无趣地垂下目光,抬起手来,盯着自己的指尖。
不是唐无月。
可能是伽罗殿的某个大将,也可能是她另外的女嗣。云舒尘并不认识。
现如今的魔主果然还是如当年她以为的那样——骄傲自负,但瞧这小小凌虚门,都不屑于亲自动手,便以为能轻而易举的覆灭他们。
她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冷笑。
大战一触即发。
凌虚门的结界,在被非天撞击了一番以后,本就摇摇欲坠。几匹骨马再冲撞了一回,骨头散了架,结界也在此刻彻底湮灭。
仙门众位弟子,严阵以待,每一把灵剑在此刻齐齐出鞘。
一片乱战之中,云舒尘却没有挪动,卿舟雪一直围绕在她身旁,拔剑回防,“师尊,你莫要站在此处。”
“无妨。”她挥袖撇开了一团魔气,蹙眉观着眼前局势,太初境的弟子终究来得不多,主力仍然是凌虚门在抗争。
他们只是一方小宗,修为勉勉强强,对上天生善战的魔族,难免很是吃力。
云舒尘不动声色地等着,待到魔族快要攻上凌虚门主殿之时,赤焰色的朱雀俯冲下来,掀倒了对面大半的人马,又将攻线撤回许多丈。
对面的将领——那衣着最为繁奢的黑衣女人亦没有动,只是看着眼皮底下这群小兵小卒。但是她顺着那道朱雀的火焰望去,稍微侧了侧头,目光竟如有感应似地,落在云舒尘与卿舟雪的方位。
她定睛一看,似乎愣了一瞬。而后蹙眉,又忽然翻身下马,身形飘渺得几乎不着影子,直取云舒尘而来——
卿舟雪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周遭,她的长剑在这一瞬挽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化作盾,为她与师尊卸去大半的力。
魔族女人修为深厚,俨然是她的前辈,在不收势之时,突破了卿舟雪的屏障。
正当她觉得这个白衣女子碍事,想一掌处理掉之后,一道薄如蝉翼的水幕在她面前撑开,却将她反震开来。
云舒尘执着手,瞧着来人,眉目微冷。
银质的面具掉了,那人也来不及捡,正好与云舒尘双目相对,她一时惊诧且愣然。
良久。
“……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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