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推门很轻,  还是难免发出了一些声响。

    云舒尘正对着镜子梳发,她的指尖尚绕着一缕,拿到身前来,  向前梳去,目光顺着抬了起来,  正好投到卿舟雪身上。

    她把梳子放下,  倚在桌边,  柔声问道:“这四年怎么样?够静心么?”

    “闭关修行,  会比平常快上一些。”卿舟雪即答道。

    云舒尘侧头打量着她,四年的清修生活,似乎把她眉梢眼角好不容易沾染上的红尘悉数洗去。

    估计是一心向道去了,  看起来进益还不错。

    卿舟雪出关的日期的确选得巧,  偏生是卡在了十年大比这一日。云舒尘今日在主峰忙了整天,身心俱疲,  只想睡觉。

    她不得不压下乌七八糟风花雪月的心思,  终于等着了卿舟雪,早会周公。

    自卿舟雪那边看来,师尊和她敷衍地聊了几句,  便熄灯睡下,  似乎有点冷淡。

    云舒尘半梦半醒时,  感觉唇上被软软地亲了一下,而后又几下。她笑了一声,  声音像是喝醉了酒:“这又是来讨药吃的……醋坛子。”

    今日心情有点复杂,卿舟雪发现和师尊亲近一下,  便能将那股子感觉“盖”过去。

    云舒尘四年未近女色,本是很想念她,但的确困得睁不开眼睛。她一边无法拒绝,  一边又想睡觉,属实是煎熬得很。

    后来她索性放任自流,半梦半醒地,由她去了。

    自打余英进了师门,卿舟雪总觉得行为举止有些拘束。

    她不习惯在人前做出一些亲密举动,于是已经很久没有再牵过师尊的手。

    何况是夜间门,为了不面临那小丫头的疑问,每每都是待余英歇下以后,卿舟雪再悄然走去云舒尘房内。

    今夜子时,云舒尘又听见门外有些动静,她勾着唇,隔空一指,赶在卿舟雪开门前,将那门彻底锁死。

    门被推了一下,发现没推开。而后又被试探性地推了一下。

    某个姑娘似乎是在外面疑惑了一会儿,而后她巡视一周,发现窗户仍是开着,于是仗着身法轻便,一手撑着窗沿,如一只燕子般,很快滑了进来。

    待她落地,将衣摆一敛,摆在窗前的花瓶晃了晃,而后被她转身一指极快地抵稳。

    罗帐之中,传来一声轻笑。

    “在自家地盘上,却整得和私会一样。”云舒尘放下手中的书,她叹了口气:“不过也好,毕竟余英还小。”

    “当时我听师姐也是这么说的。常人许会觉得有点逆伦。我是怕师尊被她问起,到底不好回答。”卿舟雪走过去,坐在床边,脱掉鞋袜。

    “你不怕?”

    云舒尘偏着头问,卿舟雪摇了摇头,兴许是觉得师尊的面子比她的重要一些。

    “其实若广而昭之于天下,”云舒尘揉揉她的脑袋,“你受到的非议会更大一些。太初境门风宽松自由,可论他处,并不都是这样的。”

    天下人总是对身居高位者宽容。但凡有点眼力见者,对于云舒尘的议论总是少一些。到时候的他们闲作谈资的说辞恐怕是……卿舟雪勾引自己的师长,逆伦犯上,再传出几条街去,便会愈发难听。

    云舒尘想到此处,面色忽然不怎么好。

    她抚着卿舟雪耳后的发梢,指尖下滑,碰到她微凉的肌肤。

    此人无论白日看着,还是就着月色看着,都这般冰肌玉骨,干干净净的——莫论如何,也不愿让她因自己,被泼得一身脏水。

    肃清伽罗殿以后,她很想带她去魔域成亲,那便是明媒正娶,一切的一切,皆可按最高礼制来。

    不过,那地方魔气浓郁,面前这个天生的仙子,怕是不愿涉足。云舒尘看着她,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来。

    那双眼睛转了过来,凝视着云舒尘,忽而浅浅地弯了一下:“既然无可避免,自让人家说去。”

    “不过,确实是有些奇怪。”

    云舒尘的肩膀上,缓缓压了个脑袋。卿舟雪靠着她,轻声道:“我与我中意的人在一起,这叫失礼;听闻人间门成婚之前,他们都不认识,这反倒是礼教了。”

    “既然礼教伦常这么令人难过,作何还要守之?”

    “礼对于统御者而言,自然是好物。”云舒尘道:“可惜大多人并不算是。”

    师尊这话有点深奥,卿舟雪自己并无过多体会。她每日的生活便是修道练剑,鲜少下山,整整二十年都是就这么过来的,入世着实很浅。

    她现在做的事情,修道练剑,自己是喜欢的。她每日围着云舒尘,亦是因为自己喜欢师尊。又是天生修道的好苗子,自小入了仙门,没什么烦忧,不能体会凡人的枷锁与辛酸,只凭着自己喜好判断,也是人之常情。

    云舒尘忍不住又揉一下她,“你啊,何不食肉糜。”心底却浅浅淡淡地落了声叹息。

    自小到大,这丫头举动皆由己心。

    云舒尘其实挺羡慕她的。

    她在魔域挣扎着活下去时,却不觉得自己是个魔,曾不止一次地憧憬过神仙。卿舟雪是她喜欢的模样,亦是当初那个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只可惜世事无常,人生无法重来。也许是命中注定一般,她自己没能如愿,却让她捡回来这样一个徒弟。

    “……师尊从凌虚门回来以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卿舟雪看着她,忽然问道。

    云舒尘的手微微一顿,竟然能被她看出来么。

    “没有。我有什么心事了?”

    她又靠上她的肩膀,闭着眼,嗓音幽淡:“许是直觉。不过直觉向来做不了数。这样……那就好,师尊若有事,莫要憋在心里。”

    可是她的直觉一向准得惊人。

    云舒尘以往讶异于她对危险境地的判断,今日竟不知,她的直觉对于体察人心也这般敏锐。

    云舒尘不欲久留于这个话头,她忽然念起前几日——十年内门大比的那日,她被她缠缠绕绕,莫名其妙地亲了半宿,这笔账还未算完。

    “既是私会,你还想做个清梦么?”她微微一笑。

    清梦?

    卿舟雪的后颈被拿捏着,很快唇边贴了个软软的物什。她闭着眼,却发现云舒尘又抵着她,微微往后退了一寸,这一动作,肩头的衣物已是滑落了。

    卿舟雪心中怦然,整个人又晕晕乎乎,像醉过了头,要醉死在梦中。

    她看着身上人的窈窕身影,恍惚地想,自己不是那楚襄王。

    又何得巫山神女,梦中相会呢?

    这一梦后天光大亮。

    因为余英亦住在此处,两人都没有动静过大,而是相当隐忍,但口中堵住了,反而会从别的地方流露出来。

    小师妹才刚起床,她睡眼朦胧地站在门口,然后看着卿舟雪自师尊房里走出。

    原来师姐这么勤奋好学,一大早就去找师尊了。

    难怪她当年是内门大比的第一名。

    余英打了个呵欠,正也想去找师尊。卿舟雪经过她身旁,停了步子,“她已歇下。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好。”余英诧异了一瞬:“我想问问师尊喜欢吃什么?师姐又喜欢吃什么?我去烧菜。”

    “阿锦自会做的。”

    那一衫白衣飘然远去,悬在腰后的长发如墨瀑,只留下一个渺茫的影子。说话的声音,亦如当年给她糖那般清凉透骨,让人难忘。

    余英将这个身影记了很多年。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收回目光,但而后还是转身溜进了厨房。

    今日中午虽然还是阿锦下厨的口味,但日光挪到下午时,卿舟雪却意外地收到了一盒小糕点,甜腻的香气顿时萦满了周身。

    自然,还收到了少女明媚的笑容。

    “师姐,这是给你的。”她又指着另一盒,“这是给师尊的。”

    “……谢谢。”

    “这一盒,你帮我给师尊,好不好?”

    “她就在凉亭,为何不自己去?”

    余英摇了摇头,咬着嘴唇,片刻后才道:“我好像有些怕她。”

    “嗯。”卿舟雪蹙眉,“不过,她是个温柔的人,你何必怕她。”

    虽然对师尊新收了徒弟这种事情,卿舟雪心中难以言喻。不过余英的资质这样罕见,师尊收她为徒弟,是很好的一件事。

    师尊的造诣何其精妙,况且她算是此道上求索的第一人。倘若日后她飞升上界,若无后人,五行之阵法绝学,便十分可惜地面临失传。

    卿舟雪本来不是一个追求于功名的人,但她莫名觉得,师尊的名字应该让很多人记住。

    既然余英是她的期望,自己则当然要护好这份期望。

    她看向余英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只是语气依旧无甚起伏。“等会儿,我和你一同去便是。”

    余英愣了一瞬,结巴道:“……好。”

    虽然卿舟雪是这样说,也一同和她去了。但余英的确在云舒尘面前拘谨很多,巴不得躲在卿师姐身后。

    云舒尘将她的反应瞧在眼底,闻言只是微微点了头,糕点没有动,说了声“有心了”,便让余英下去。

    “我有这么可怕么?”

    余英走后。

    云舒尘叹了一声:“像你这样冷着脸的,都能和她说上话了。怎么一见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大概是怕和长辈说话。”卿舟雪摇头:“我只是她师姐,这自然不同的。”

    片刻后。

    她听见徒儿大义凛然地讲:“大道本孤。师徒之间门,也不必过于亲近……师尊,这可能是正常的。”

    云舒尘轻敲指腹,恍然大悟状,“是了。明日你便从我房里搬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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