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再看向前方的场景, 亦愣了一瞬。
那只虫母已经四分五裂,唯剩一颗血红的妖丹裹在一堆黏液里,明媚耀眼。
云舒尘的手僵住,而后放下, 似乎还隐含了微微的颤抖。然而她的背脊仍是挺直的, 在徒儿面前依旧是一副从容模样。
她空手一握, 那枚妖丹飞于自己手心,只是还滴滴答答地掉着浆液,云舒尘不忍再看, 直接将其收进了纳戒之中。
耳旁的隆震还在响, 卿舟雪的神色严肃起来,“怕是会塌了, 师尊, 快走。”
她牵起云舒尘的手,路过余英时又将她捎上。每走一段便用冰柱支撑一段路途,好在一直撤到洞口时也未出什么乱子。
一出秘境,天光大亮。
在暗处待久了, 瞧见外面双目刺痛, 还要适应许久。
卿舟雪盯着云舒尘的下衣,她有点不忍心告诉她的师尊——她的裙子上沾了半截死虫,可能是炸过来的一瞬, 不慎粘上的。
云舒尘正欲低头,忽然被卿舟雪抬起了下巴。一般而言, 这个举动平日里是云舒尘对她做得多。
云舒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猝不及防抬头见到了卿舟雪唇边未擦的血迹, 她抬起一只手, 轻轻蹭过那道红痕。也正当此刻, 清霜剑顺利地将那只死虫自师尊的衣摆上剔除。
砸在地面上, 发出一声轻响。
云舒尘回头过快,卿舟雪没来得及,她忽然感觉师尊的手又抖了抖,往前一撞,忽然将自己揽入怀中。
抱得死紧。
卿舟雪扭过头,瞥了一眼正目瞪口呆的小师妹,给了她一个眼神。
余英回过神来,连忙背过身去。
卿舟雪的手顺着云舒尘的背,她不太会哄人,沉默良久,最后轻声道“师尊,我们已经出来了,再看不着这个。”
“……我现在一闭眼,眼前都是。”
都是虫母娇嫩而富有生命力的身躯。
云舒尘缓了一下,才幽幽答道。
她推开了卿舟雪,感觉自己衣袖上黏糊一片,不禁又开始反胃。此刻连徒弟的安慰都不再奏效,她拂袖往前匆匆走去,想快点回去彻彻底底洗一通。
此次师尊回峰的速度相当快,一个人远远将两个徒弟抛在后头。卿舟雪只好带着余英,不再试图赶上她,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飞着。
余英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师姐……你和师尊是?”
纸终究包不住火,卿舟雪嗯了一声“是喜欢的人。”
“她是你的师尊。”余英抬起眼睛,微微蹙眉,不解道“……为什么?”
“喜欢擅由己心,又怎么说得好。”
“我不明白。师姐前途无量,天资又高,若是与师尊合籍,旁人只会觉得你能有如今修为,都是以色相惑上换取之。”
色相?其实卿舟雪打小觉得师尊生得更好看,倒是从未觉得自己牺牲了什么。
“众人口舌纷纭,只作听听罢了。”卿舟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待她们二人回到峰上时,云舒尘已经沐浴更衣,一身清爽地出来了。卿舟雪见她颈处皆被自己洗出了一道薄红,兴许是相当用力地来回搓了回。
换下的衣裳被云舒尘扔了。储过妖丹的纳戒也被她扔了。若不是卿舟雪和余英是两个大活人,她恐怕也想把滴着黏液的徒弟扔下峰去。
那枚妖丹已经被清洁干净,红润而有光泽,异常美丽。但由于妖性未祛除,还得放在法器中净化一二,才能有用。
此物珍贵,乃渡劫之所需,不能出差错。云舒尘在周边设了屏障,以防外物干扰,就摆在卧房铜镜之前。
卿舟雪今日踏着飞剑掠过演武场上空时,发现演武场上弟子服饰各异,瞧着不像是太初境门人。
兴许又有别宗来联谊。
每每如此,各峰长老都不能置身事外。犹记得师尊说过,这个时候最累人。
果不其然,回来的第二日,云舒尘便又去了主峰,看似是要消失一整日。
今日的鹤衣峰很是清寂。
小师妹好像也不见了。
忽然,天边飞来了一个踏剑的身影,似乎是直冲鹤衣峰而来。
卿舟雪仔细一看,并不熟识。
那小弟子冲卿舟雪喊道“柳师叔找师姐去灵素峰一趟,说有要事!”
柳师叔?
卿舟雪当即召来清霜剑,随她一起飞向灵素峰。穿过药庐,只见白苏与柳长老皆立在一丹炉前。
柳寻芹眉梢微蹙,听到身后有人来,她转过身,“白苏说,前几日那糕点,是你送来的?”
卿舟雪见她神色严肃,心底略微一凉,“师叔,是有问题么?”
那天卿舟雪将此事交托她以后,白苏验了几次,也没寻见毒素。她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寸草生凋零,试了几次后百思不得其解,便拿来问柳寻芹。
还好她细心,问了一嘴自己的师尊。
“确实没有下毒。”柳寻芹自手中捻起一根半透明的草叶,相当袖珍,放在卿舟雪面前。
“其中加了这一味。此草名为玲珑子。无色无味,对于修仙之人而言,食下亦没有任何效果。对寸草生有相克作用。”
柳寻芹说到“修仙之人”时,略微顿了顿,她的目光紧盯着卿舟雪——云舒尘体内的那一半魔血,却极有可能摄入过多而再度显露出来。
这里还有一些随侍的小弟子,白苏也在场,有些事情她不便和卿舟雪明言。她也不知云舒尘是否和卿舟雪谈过此事,一时竟有点头疼。
卿舟雪眉梢微蹙,她暂时没把师尊和魔族扯上关系。
不过此物无色无味,又没有什么功效,亦不是常见的草药。余英她下在糕点里,显然不是为了调味,其心用意定然有不轨之处。
卿舟雪冷声道“是,我这就去知会师尊一声。”
她才刚离开灵素峰,掠过鹤衣峰时,忽然想起余英此刻独留在峰上,无人看管,还是先将她制住为好。
此念一起,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一种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漫卷全身。
于是清霜剑降了下来,带着她落于庭院。卿舟雪心脏狂跳,脚步急匆匆地,总觉得要生出事端。
余英不在前庭,亦不在后院。凉亭也不见,长廊也不见。
人呢?
卿舟雪忽然听到师尊的卧房之处,传来些微声响。她捏紧了手中的剑,缓步走过去。
卧房里能有什么?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
不对,卿舟雪想到一事,那枚妖丹正是摆在其中。此为渡劫之所用,到时候定要练成丹药的。
渡劫之事需千般小心,稍有差池就可能前功尽弃,她容不得别人再动什么手脚。
门板吱呀一声推开。
那枚妖丹果然被取了下来,正握在余英手上,也不知她是如何破掉云舒尘设下的一层屏障的。听到身后有声响,她突然回头,耳旁冷风呼啸,一剑直冲自己的肩膀刺来。
余英侧头躲开,险些被刺中,凌厉的剑风刮乱了她的头发,但还是比那人慢了一步。她抬眼瞪向来人——只见卿舟雪一剑收在手中,往前一送,几乎只有残影,直抵上了她的咽喉。
“将妖丹给我。”
她冷声道。
余英先是一愣,估计没想到她会有所察觉,捏紧了手中的妖丹“你若是动我,我便直接碎了它。”
“你没这本事。”
卿舟雪没有与她废话,她手中的清霜剑并未往她咽喉刺去,而是换了个方向,挑向手腕。剑还未至,寒气先行,手腕处冻僵一片,便是想要握紧妖丹,也动不了一分。
余英另一只手抬起,她施法时的手势与云舒尘几乎一样,火苗很快自周身窜起,将手腕松活开,冰化为水,而后被她所控,宛若利剑,朝卿舟雪的心脏之处射来。
铿锵一声,虽为至柔之水,亦然震偏了剑锋。卿舟雪也正是在此时发觉,余英的实力应该远不至于是刚入门的弟子。
但如此狭小而近距离的搏斗,剑修是占天然的优势。她下一剑刺出,还未至胸前忽然手一松,随后一掌运起灵力朝她胸口拍去。余英本是想躲开那剑,兴许是实战经验不足,侧过身时,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掌。
一口鲜血喷出,手也被迫松开,那枚妖丹被抛起,又很快被卿舟雪一接,紧紧握在手中。
她将其收好,再是一剑横上了余英的颈脖,不慎看见余英摊开的手心之中,五个光点悄然跃动着,与云舒尘一模一样。
卿舟雪收回目光,眼神微冷“这几年来,她可曾亏待过你?”
余英还在颤抖着咳血,那一掌有点重,她头晕眼花了半天,听到卿舟雪这么问,她噗嗤一声,却低低地笑了出来。
“卿舟雪。”
剑锋上的霜逐渐覆上了她的喉咙,余英说话愈发艰难,她眼中没有将死之害怕,只是呵呵笑道
“你莫不会真以为,你师尊是什么天上仙子,高风亮节?”
她艰难地动着嘴唇,和着血一口向卿舟雪唾出“当年她云舒尘勾结魔族,屠灭我徐家近百人……近百人子弟,此等流着魔血,心狠手辣之辈,分明是人尽可诛之,也不知是怎么好意思坐这仙门长老之位!”
卿舟雪一愣,随即蹙眉“你在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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