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轻而易举地入了太初境结界——然而此时并无结界,  只有的满空冷风,肆意吹拂着她的长发。

    结界已经碎掉。

    护山大阵也露出很大一个豁口。

    主峰上下忙成一片,灵素峰的医修弟子在一旁候着,  而柳寻芹的身影若隐若现。

    云舒尘着慌一瞬,她深吸一口气,  朝着殿内赶去,  目光所及之处,  并无卿舟雪的身影。

    诸位长老齐聚一堂,围着掌门师兄,面色微凝。

    只见掌门脸色苍白,  嘴边沾着点血,他仿佛几日之间苍老了许多,连带着每一次呼吸皆带着混浊的喉音。

    他看见了云舒尘的身影,  叹息道:“师妹……你来了。”

    云舒尘观他脸色不好,  转头问柳寻芹道:“发生了何事?卿儿呢?”

    “流云仙宗忽然来犯,  太上忘情对太初境施压。”柳寻芹蹙着眉,言简意赅道:“起初还不明所以,  后来发觉她就是冲着卿舟雪而来。我们举众人之力,本欲保下剑魂。但是……”

    云舒尘听得心里一凉,  她方才死攥着衣袖的手微微送回来,  云层一般连绵的衣摆垂落。

    其实早在看到阵破的那一霎那,  她大概也知晓是什么后果。

    云舒尘冷静了片刻,比起上次卿舟雪突然被掳走,下落全无,这次至少有个方向。

    越长歌接过了柳寻芹的话头,“光一个流云仙宗并不可惧,但是太上忘情那位祖宗——不愧是临门一脚飞升的实力。掌门你……”

    她方才亲眼看着掌门与太上忘情交手时,  为了将卿师侄抢回,只好和她正面交锋,彼时还不觉,但是一旦休憩下来,才知道他受伤颇重,浑身的筋络,丹田竟有受损之兆。

    可惜纵是如此。

    卿师侄最终被逼无奈,还是跟着太上忘情回了流云仙宗。

    这其中内劲悠长,短短几日的工夫,掌门已经虚弱了很多,他本是要闭关疗伤的,但是主峰护山大阵的修葺刻不容缓,结界的破漏也需要及时重建。

    太初境被抽走的灵气溢散在天地四方,还得想个法子让它们聚拢一些。

    他暂且没空理会自身。

    此刻的大殿,呼吸可闻,静得出奇。

    “那我去流云仙宗一趟。”

    云舒尘垂下眼眸,睫毛一压,复而抬起。她定了定神,转身转得毫无留恋,但是掌门却重重地咳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卿舟雪……”

    她的脚步顿住,回眸诧异道:“嗯?怎么了?”

    “那孩子走时说,”一旁的钟长老面色沉重:“让你莫要去寻她了,保重自身。”

    “她说……她会回来的。”

    故地重游,心情却是不一般。

    当年的自己一人一剑,与师姐妹一同携手跨入流云仙宗,白云拂身,尚怀着对今后的憧憬。

    如今的卿舟雪不动声色地跟着太上忘情,再次自白色浮云之中穿过。

    她打量了一下周遭的景象,除却几方大殿中的物件还未添置齐全,大致是和以前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太上忘情将太初境的灵力抽空三日以后,草木枯竭的景象再次出现,兼之亲眼看着掌门师叔身受重伤,梦中现出的场面……一一被太上忘情化为了现实。

    对于她灾祸连连的一生而言,克死的无辜之人不在少数。

    曾经的卿舟雪没有太多感觉。

    但当这一刀真正切到了太初境上时,下一步则有可能祸及云舒尘时,卿舟雪却发觉,现如今的自己,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

    “情之所钟,是为软肋。”

    太上忘情感慨道:“倘若你还是当年那个无情无欲的小剑魂,只要你心不甘情不愿,我也无法勉强你修行。”

    “毕竟无情道最忌讳心绪起伏不定,需得静心。”

    太上忘情走过之处,那群弟子毕恭毕敬地行礼。

    卿舟雪收回目光,冷声问道:“老祖不是说,自己与流云仙宗没什么关系么。”

    她轻声道:“此非虚言。我毕竟只是一介散修,多年前云游时经过此地,借洞府闭关修行。出于回报,倘若遇到险难时,我偶尔帮忙那些小辈处理一下。”

    “渐渐地,却被奉为这所谓的老祖宗。”

    竟不是师承流云仙宗?

    卿舟雪如此一想,倒也能够理解,难怪她对流云仙宗看起来也没什么眷恋。

    太上忘情将她带入了雷劫之中屹立不倒的小阁。看其中陈设,应当是她日常休憩之处。

    物件不多,简洁清淡,像是白雪皑皑的洞窟。

    倘若卿舟雪自己住,不带上师尊的话,估计也会住成这般模样。

    她莫名想到了此处,又不甘愿地将这种“相似”自脑海中使劲撇去。

    屋内没有设榻,因为修行到如此境界,倘若不是习惯作祟,一般不会有人还每日做着睡觉休眠的功夫。

    卿舟雪的目光落到房内唯一一抹突兀的色彩之上。

    像是雪中红梅。

    那是一个手镯,红玉所制,其上雕琢着花纹,像是女子所戴。摆在一个角落,却仍然夺目。

    但是太上忘情两只手腕皆是空的,浑身上下也没有多余的装饰,这镯子实在不像是她的。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个式样有点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

    卿舟雪垂眸盯向自己的手腕,心下生疑,这和师尊给自己的那白玉镯,竟更像是一对?

    “……那是?”

    她忍不住握上手腕。

    太上忘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那是云芷烟的。”

    好像是那个人留下的唯一物什了。

    太上忘情也不知自己为何留在身旁,一留就是这么多年。

    她将目光挪开,眼中依旧无甚波澜,示意卿舟雪坐下谈正题。

    卿舟雪拉开椅子,端然坐好。

    “想好了么。”

    卿舟雪思忖片刻,“我对于什么天道,或是上界堪称闻所未闻。具体如何,老祖得与我详细讲一讲。”

    太上忘情欣然允诺。

    一方世界生时,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分为天与地。此为我界。

    我界之上,也就是上界。

    上界有着自己万物衍生的法则,清浊多少与此地不一,整体质轻,因此悬浮于九州之上。

    每一方天地中,都有天道。天道横亘在两界之间,统领万物,也如一座看不见的高山,阻隔着两界的互通,维持六道平衡。

    然而九州的天道却逐渐虚弱下去。

    此事,实际上在多年前便有征兆,并非一朝一夕形成。

    这座高山已经崩塌了很多年。

    倘若天道足够强势,太上忘情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瞒过天道之眼,借由一滴心头血,让剑魂降生转世。

    卿舟雪出生时气运天成,天道失衡,不断地想要抹杀她,却并未成功,只能毫无征兆地伤到她周围的凡人,陷入一种混乱。

    云舒尘欲要渡劫时,一颗大乘期的妖丹异常罕见,甚至难以替代……也是因为冥冥之间,这种崩塌影响了妖兽的繁衍吐纳。山野的生灵,对于灾祸远比人敏感。

    更何况近百多年,但见陨落的修士,没有任何一人能飞升上界。

    此般崩离之势,在卿舟雪接连斩下几道雷劫以后,更为明显。

    卿舟雪听得较为专注:“依这般说,世界就像一个个串在签儿上的山楂果,天道便是两个果子间黏着的糖浆,现在快要融掉了。对么?”

    “倘若彻底融掉,上界的人便很有可能向下攫取灵力,甚至为了更多的灵力,下凡来屠杀此界的子民,让他们血肉归于沃土,迫使天地灵气更为浓郁。”

    太上忘情被她的比喻听得一愣,她垂眸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把旧的换了,修习和天道最为接近的无情道,当中间的这点糖浆,以维持现世的安稳。”

    “嗯。”

    太上忘情忽而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过了半晌。

    老祖宗在对面坐着,晚辈也相当端正而冷淡,背脊挺得很直。

    只是卿舟雪手中多了一串糖葫芦,也不知是不是太上忘情的法力幻化而成的。

    她不惯于在讲话的时候吃东西,或是在吃东西的时候谈话。

    于是只好暂且拿在手里,随着思索,若有若无地微微转着圈儿。

    良久。

    “可以。”

    卿舟雪垂下眼眸:“但还有三件事,我得确认,才能真正放心下来。”

    “其一,在此期间,云舒尘需得无恙。其二,太初境安泰。”

    “其三,”卿舟雪神色平静,她抬眸紧盯着太上忘情:

    “将你的性命给我。”

    她想过自己是否咄咄逼人,甚至可谓是得寸进尺。对面的女人一个不悦,兴许能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卿舟雪别无他法,在这场赌局之上,她自己便是唯一的砝码。只能靠着这一点,强硬地抬价。

    太上忘情微微一笑,她轻而易举地便将这几句誓言重复出口,似乎是不假思索。

    渡劫期修士一诺,倘若失信,便会遭受天劫。

    “将死之人罢了,这些小事,如你所愿。”

    她仿佛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

    卿舟雪蹙起的眉梢,终于放松了一点。

    但她抬眸,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澄澈蓝天,云过无痕,不比鹤衣峰的晚霞缱绻多情——那样的景致,兴许往后再无心欣赏了。

    师尊……

    这样算是给你报仇了么。

    “每月此日,你来此处,我会向你传道。”太上忘情道:“你在太初境好生修行,我并不会强留你在流云仙宗境内。”

    “只不过情之一事,”她叹了口气,“莫要生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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