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满脸阴沉倏地一滞,“下毒?”
“崔婉昨日午宴散后,曾回房中休息了片刻,期间下人只送来了一杯桂花茶,她没有饮茶,可她的猫儿多半碰了,一刻钟之前,侍婢发现猫儿死在暖阁榻下,我看了它呕吐之物,中毒的迹象十分明显,并且,下人泼洒茶水的地方死了一片虫蚁。”
秦缨一口气说完,示意身边花圃,谢星阑已经看到了木篮内的死猫,此刻快步上前,只看一眼,他剑眉便狠狠地皱了起来,“猫的呕吐物在何处?”
紫娟连忙带路,谢星阑跟着入暖阁,片刻后出来时,看秦缨的目光更晦暗莫测。
他刚才的话已经说的已经很直白,但这位云阳县主,却根本没有一点放弃查案的打算,并且,她似乎比被限期破案的他还要着急。
想到此处,谢星阑忽而恍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崔慕之要和陆氏定亲?
谢星阑一时不知是该怜悯她,还是嘲弄她,她难道以为,在破案时出一份力,便能让崔慕之放弃与陆氏的婚事,转而看上她吗?
秦缨只瞧见谢星阑神色阴晴不定的,哪里知道他心底那般多念头,她正等紫娟出来,见她便问:“你们小姐平日里就喜欢喝桂花茶?昨日的桂花茶是何处送来的?”
紫娟颤声道:“小姐喜欢喝时令花茶,如今桂花刚开,便命人采了最新鲜的做茶,茶都是从茶水房送来的。”
她忙问:“茶水房在何处?”
“就在厨房外的耳房里。”
秦缨又问:“端送茶水的侍婢是谁?”
“是小丫头萍儿。”
秦缨点点头,颇有种反客为主的意味,谢星阑爱怎么查怎么查,反正她第一时间令人通知他,已经是仁至义尽,她径直吩咐道:“带路去茶水房看看,再把萍儿找来。”
谢星阑简直要被秦缨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他很想问问,若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她还能如此不遗余力吗?
“来人——”
谢星阑一声震耳,吓了众人一跳,谢坚惊恐地看着他,刚走到院门口的秦缨也驻足回头,谢星阑这时才如常道:“去找个大夫来,看看茶里下的是什么毒。”
翊卫领命而去,谢星阑抬脚,先秦缨一步走出院门,紫娟不知如何是好,秦缨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才连忙跟在了谢星阑之后。
秦缨并不在意谁主导查案,可她却不明白谢星阑如今这幅性子如何养成的,他这样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只怕等不到立储便要凄惨收场。
秦缨替谢星阑担心,可很快,她一个激灵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才是真正命不久矣之人,眼下没有比找到真凶更重要的事了!
昨日午宴设在主院花厅,厨房所在的院落,在隔了两个跨院的西北角上,他们一路行来,伯府的侍从皆噤若寒蝉,待到了厨房院,本来在厨房里忙活的厨娘和小厮都惊惶不定地走了出来。
紫娟指着耳房道:“昨日宴上和府中用的茶水,都是从这里送出去的。”
耳房里有三张灶台,五口柴火炉,又有十多支茶壶整整齐齐放着,乃是一处专门烧水之地,两个烧火的小厮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谢星阑进来打量一圈,目之所及一切如常,又得片刻,碧云带着萍儿走了过来,“大人,这就是萍儿。”
萍儿是府内的三等丫头,负责崔婉院中端茶送水的小事,对着谢星阑,萍儿紧张地绞紧了袖口,谢星阑打量她两瞬,“你昨日给你家小姐端茶水,那茶是何处倒的?中间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奴婢就是从这里倒的茶,桂花茶和水,都是奴婢亲自取用的,奴婢倒好了茶,直接给小姐送了过去,中间……中间没有遇见什么人。”
她言语怯怯,眼神更闪躲着不敢与谢星阑对视,谢星阑狭眸,语气危险起来,“中间当真没有遇见人?”
萍儿面色发白,抿着唇角脑袋垂得更低,谢星阑冷嗤一声,“来人——”
这一声吓得萍儿一抖,她立刻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奴婢真的没遇见人,只是……只是奴婢回去的路上,曾听见过一道声响,当时奴婢觉得古怪,便放下茶盏绕去花墙之后看了一眼……”
“什么声响?”
萍儿带着哭腔道:“奴婢听见了一阵铃铛声响,以为是元宝跑出来了,元宝从前也喜欢跑去园子里,结果沾染一身泥回去,小姐便要责骂奴婢……因此奴婢立刻放下茶盏,绕去花墙之后找它,可奴婢去了花墙后,却根本没元宝的影子。”
“奴婢只以为元宝跑太快了,又回来端茶,想着将茶送了再去找它,可回了小姐的院子,奴婢竟见小姐在逗猫,而那铃铛也好好地挂在元宝脖颈上,奴婢觉得古怪,却又不敢问紫娟姐姐和碧云姐姐,放好了茶出来,悄悄问了同在外面伺候的芸儿,可芸儿却说元宝始终在屋子里,根本不曾跑出去。”
萍儿哭起来,“奴婢当时想,定是奴婢听错了,又或者院子里进了野猫,只要元宝好好的,那奴婢便没做错事,没一会儿,小姐带着紫娟姐姐和碧云姐姐又离开了,奴婢进去收拾茶盏时看到元宝在舔茶水,小姐待元宝好,它经常跳上桌案闻闻舔舔,奴婢并未当回事,出来将桂花茶泼在了花圃里……”
萍儿哭得可怜,秦缨在旁分析道:“凶手知道萍儿要送茶,也知道她回去的必经之路,还知道元宝的习性,因此利用铃铛声引开了萍儿,而后将毒下在了茶盏之中,她并无错处。”
这话有替萍儿开脱之意,萍儿本已吓得面如死灰,听见这话眼底才恢复了两分活气,谢星阑看秦缨一眼,吩咐萍儿:“带路,去昨日听到铃铛声的地方看看。”
萍儿双腿发软的爬起来,哆哆嗦嗦地往来路走,从厨房去崔婉住的菡萏馆,要经过两处馆阁与一处花圃,萍儿被引开之地,正是在花圃旁的廊道上。
这廊道一面临着花圃,一面靠着镂空的花墙,花墙外则是通往后花园的木槿花林,萍儿在廊道中段站定,指着花墙道:“昨日奴婢走到此处听见的铃铛声,当时端着热茶不便,便将茶盏放在了护栏扶手上,而后退回几步,从后面的小门进了花林——”
花墙前后皆有通往木槿花林的小门,而廊道前后,又连着通往前院的回廊,可谓是四通八达,谢星阑带着人前后查看一番,虽在花林之中发现了些脚印,可昨日宴会来往宾客仆从众多,痕迹杂乱,根本无法确定哪个是凶手的。
待从花林回来,便听秦缨正温声问萍儿,“你们小姐让你去倒茶的时候,身边都有哪些人?”
萍儿抽泣道:“就紫娟姐姐和碧云姐姐,没有其他人。”
秦缨皱眉,“那凶手如何知道你们小姐要喝茶呢?”
这般一问,紫娟上前道:“我们小姐很喜欢喝花茶,因她有喘病,几乎每日都要喝上七八盏,如此养着,这些年来小姐几乎没犯过病——”
秦缨皱眉沉思,这时谢星阑回到前廊,“凶手对你们小姐的生活习性十分了解,白日下毒不成,晚间又在映月湖畔将你家小姐害死了,昨日来的宾客之中,有谁知道你家小姐这些习惯,又有谁知道猫喜欢跑出院子?”
紫娟和碧云面面相觑,碧云犹豫一瞬道:“其他人奴婢不知,不过常来我们府上的,也只有崔世子和林公子,有一次元宝跑到了伯爷的书房里,还是崔世子将它捉住的。”
谢星阑眼瞳一暗,“崔慕之——”
“不会是他。”秦缨忍不住开了口,“凶手身量不算高,且昨日他是最后一拨去假山的,那时暗渠放水结束,由此便可排除他的嫌疑。”
谢星阑略带嘲色地看她,“你如此着紧此案,便是不愿崔慕之染上嫌疑?”
秦缨没好气道:“我知道谢钦使的意思,你是说我查这个案子是为了崔慕之,可若是如此,昨夜陆柔嘉被冤枉,我何必为她洗清嫌疑?她若真被冤枉成杀人凶手,长清侯府难道会娶一个死囚为世子妃?”
这正是谢星阑想不通的地方,但他也不会相信秦缨查案与崔慕之毫无干系,这时,谢坚带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公子,大夫看过了,已经辨出了所用之毒——”
大夫上前行礼,而后道:“启禀大人,经小人查看,花圃里的毒药乃是剧毒雪上一枝蒿,此物用药可治跌扑肿痛、风湿红肿,但毒性极大,用之得当治病,用之失当致命,内服必经炮制,且要严控用量,普通人误服黄豆大小的药丸,便会中毒身亡。并且,此药颇为珍贵,寻常药铺极难采买。”
大夫说完,谢星阑心底似乎有了计量,他摆手令大夫退下,转身对秦缨道:“看来,陆柔嘉的嫌疑,还不到彻底洗清的地步。”
秦缨皱眉,“你是说此药难得,御医世家的陆氏必定有?”
谢星阑默认,秦缨却摇了摇头,“这一点的确有可能,但谢钦使莫要忘了,凶手熟知崔婉的生活习惯,还对那假山石洞十分熟悉,而昨夜,陆柔嘉根本没去过假山。”
她又道:“破案讲求证据,我相信,谢钦使不是赵镰那样的渎职枉法之人。”
这话分明是褒义,谢星阑却听不出一丝赞扬,但他也不恼,他那般说,无非是给她递个话头,看她是否接下,如今看来,她至少在这个案子里,对陆柔嘉是没有敌意的。
这便更令人费解了,见她又前前后后地查看花墙和护栏,谢星阑忽而问道:“你如何知道凶手身量不高?可是与昨夜用玉钗丈量有关?”
秦缨身形微僵,回头时,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而后做了重大决定一般地道:“我可以告诉谢钦使秘诀,但谢钦使需得让我与龙翊卫一起查崔婉的案子,可否?”
谢星阑的目光好似一把能剖开人心的刀,他也盯了她半晌,点头,“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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