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议?你有何异议?”

    贞元帝眉头微拧,实在没想到崔慕之会有此言,崔慕之忙恭谨道:“此案是刑部差事,微臣上任之后,还未在刑部建下功绩,实在有负陛下看中,此番,微臣想请命,亲自南下督办此案,还请陛下准允。”

    贞元帝眼底露出一丝讶色,“你有此心甚好,不过南下查办此案,少说要一月有余,你作为刑部司主官,你离开京城了,刑部司怎么办?”

    崔慕之立刻道:“有宋尚书坐镇,必不会出岔子。”

    贞元帝微微眯眸,“慕之,在朝为官不似沙场作战,不是要事事带头冲锋陷阵才是好官,衙差们遇害的案子,本该在去岁便被发现,可硬是拖了大半年之久,这是为何?还不是因去岁年末复核旧案多有疏漏。”

    贞元帝语声一沉,“明日便是九月初一,朕适才便听闻今年各地送上的死案重案较往年更多,三法司要为这些案犯定案判罪,皆至最忙碌之时,你作为刑部司主官,应当确保每一桩刑名公允严明,怎还想着在此刻离京?”

    崔慕之眉头微皱,“今岁的死案重案——”

    “共有三百七十二起,其中等着定罪的死刑案便占了大半。”贞元帝件崔慕之仍有执拗,略有不快道:“你们三法司的事,你怎还没有金吾卫清楚?”

    崔慕之心底“咯噔”一下,眼风扫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星阑和祝邦彦,这时贞元帝叹道:“这本是你们刑部的差事,南下这一趟也颇为辛苦,但担子落在谢卿身上,他也并无二话,待此案破了,你得好生感谢他才是。”

    崔慕之心底更堵,“陛下——”

    贞元帝摆了摆手,“行了,不是只有追缉凶徒才是正经差事,你做好你的主官更要紧,谢卿生在江州,又曾数次南下当差,当比你利落得多,就这般定了,稍后将此案案卷尽数移交过去,他们不日便要离京。”

    崔慕之极是不甘,他根本没有推脱差事之意,眼下案子好端端要移交给谢星阑不说,谢星阑破了案,他还得去感谢他?

    崔慕之只觉胸膛内气血翻涌,但话已至此,哪还有转圜的可能?

    贞元帝此刻又道:“朕留你在京中,还有一事,下月中旬南诏使臣入京,此番他们要来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中那位三皇子你当打过照面,到时候,朕打算将宫外的使臣护卫交给你和段柘负责,而你若南下走一趟,届时谁知你能否赶回来?”

    崔慕之少年入军营,而长清侯府所领的镇西军,常年在边疆与西边各部族对峙,南诏便是最厉害的对手之一,如今使臣来访,正是彰显大周国威之时,贞元帝正是看重崔慕之,才令他担此重任,思及此,崔慕之再不敢多言,忙拱手应是。

    既要移交卷宗,谢星阑便与崔慕之一同告退,待出勤政殿后,崔慕之紧抿着唇角不言不语,谢星阑倒是意态悠然,“崔大人不必自愧,此案繁复凶险,龙翊卫虽辛苦了些,但追缉凶徒,还是要比刑部更胜一筹。”

    崔慕之只有憋闷气郁,哪会对他有愧?他听见此言更觉不忿,忍着气性道:“三法司尚未核算刑案,金吾卫怎知今年有多少起案子?”

    谢星阑也有些意外道:“这便要问祝钦使了,昨日大理寺方大人来与祝钦使商讨文州贪墨案,不知怎么提起了这些,这才知道今年公务繁重。”

    谢星阑一副公事公办之态,直令崔慕之寻不出错处,他默然一瞬,又道:“如今已入深秋,谢大人南下多回,倒不算什么,但云阳县主身份尊贵,又不经劳顿,想来谢大人也不会令她一姑娘受这般苦头。”

    谢星阑轻啧一声:“人命关天,境况危急,崔大人竟生此念?我虽不愿秦缨吃这般苦头,但只怕我不让她跟着,她也绝不会甘心,去与不去,自全看她的意思。”

    崔慕之口中尚称“云阳县主”,谢星阑却直呼秦缨之名,话头虽是崔慕之挑起,可谢星阑话里话外都透着与秦缨的熟稔,只令崔慕之听得刺耳,而谢星阑那惊诧反问,更像讽他妇人之仁,没有刑部司主官的样子。

    崔慕之面皮黑如锅底,周身冷意嘶嘶外冒,眼见得宫门近在眼前,他忽然审视地扫了谢星阑一眼,“谢大人指挥使之位得来不易,而南下至少月半功夫,谢大人此刻离京,就不怕龙翊卫生变?”

    谢星阑挑眉,像此刻才反应过来,“是了,我此刻离京,便只剩祝邦彦在京中,如今郑钦与段柘尚未归来,陛下只有祝邦彦可倚重,若遇事端,只怕待我归来之时,龙翊卫便不止一个指挥使了,你之担心极有道理——”

    见谢星阑终于发现隐患,崔慕之心底总算舒坦了一分,他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屑,心道谢星阑升官之后实在太过飘然,竟对祝邦彦失了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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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谢星阑哂道:“但那又如何?”

    崔慕之一愣,便见谢星阑步伐加快,先一步走入幽暗的门洞,光影昏沉,却越发衬得谢星阑英姿轩昂,他出门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后一步出宫的崔慕之。

    他正声道:“龙翊卫有几个指挥使都不算什么,你我在朝为官,自是以为百姓请命,为陛下尽忠职守为要,怎可为了争权夺利不顾百姓之死活?”

    见崔慕之听得满面古怪,谢星阑看了一眼天色道:“将卷宗送去金吾卫,时辰尚早,我先往临川侯府走一趟——”

    他马鞭轻扬,很快便疾驰出百步之地,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御街尽头,站在宫门外的崔慕之却半晌未回过神来。

    等在一旁的崔阳也是匪夷所思模样,“世子,小人没听错吧,刚才那话,竟然是从谢星阑口中道出?!他为了得陛下看重,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如今却来说什么管百姓之死活?真是活见鬼了,他定是故意拿话激您……”

    崔阳略一迟疑,又问道:“世子,他为何说将卷宗送去金吾卫?什么卷宗?”

    “衙差遇害案的卷宗。”

    好半晌,崔慕之才缓缓开口,见崔阳一脸惊色,他又道:“陛下令他南下查办此案,这案子从今日起,不归咱们管了。”

    崔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他抢这个差事做什么?此行至少大半月功夫,死的七品县令也不是什么世家之后,他能得什么好处啊!”

    崔慕之盯着谢星阑离开的方向未语,他眉眼间阴云密布,直骇得崔阳不敢再问。

    去临川侯府的路上,谢坚也一脸不解地瞅着谢星阑,“公子算是达成所愿了,但属下还是觉得这差事来的不好,若崔慕之走了,而咱们留在京中,那下月使臣护卫接待的差事,必定是给咱们的,听说南诏人颇为刁钻粗蛮,若办好此差,公子升任左右将军的希望,便不输于郑钦与段柘——”

    谢坚念个不停,谢星阑却八风不动,他不由小声嘀咕道:“您刚才的话也就是气一气崔慕之,小人都不可能尽信,且这趟南下,还真不知什么结果呢,那些凶徒丧心病狂,又极会逃窜,万一咱们跑了两月都未抓着人,可是没脸面回京的。”

    说至此,谢坚忽然看向不远处的飞檐斗拱,“不过,若是县主随咱们一起去,是定能事半功倍的,就不知县主愿不愿随行。”

    谢星阑一言未发,待快马到了临川侯府之前,方才勒缰下马,他亲自步上台阶叫门,门房一见是他来,连忙入内院通禀。

    秦缨才回府不到两个时辰,一听谢星阑前来拜访,忙快步而出,到了前院之时,便见谢星阑站在廊下,正望着中庭的两株梅树沉思着什么。

    秦缨扬声道:“你怎么来了?”

    谢星阑转身看来,待她走近些才开门见山道:“楚州出事你可知晓?”

    见秦缨点头,谢星阑继续道:“死了朝廷命官,陛下也颇为震怒,他定下章程,令最好明日便启程南下,你可愿同去?”

    秦缨闻言并不意外,只是眉眼间凝重更甚,“我猜到了,早间去了刑部,刚说了没多久,便有人宣召崔慕之入宫,他也提过想亲自南下调查此事——”

    说至此,她看去院门方向,一脸严峻道:“我跟着同去许能早些破案,便走一遭吧,不知崔慕之何时派人告知,若真明日出发,现在便得收拾行装。”

    “崔慕之不会派人来。”

    谢星阑一句话拉回了秦缨的视线,见她有些迷惑,笑意从谢星阑眼中流淌出来,“因为与你同去楚州之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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