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按照昨日的脚程,如今我们已经走到了此处,距离紫竹山当还有一日半路程,前面是赤枫岭,过了赤枫岭再往南是宋家原。”
天光初亮,密林遮天的山梁上,谢咏正拿着舆图与谢星阑说话,谢星阑一边看舆图一边计算着什么,又忽而皱眉,“从舆图上看,赤枫岭延绵了百多里,但此刻放眼望去,这山势似乎没有那般长。”
谢咏道:“这附近山梁颇多,绘制舆图之人许是标错了位置,但也差不了太多,咱们只要跟着凶徒留下的行迹,一路往东南追便是。”
谢星阑微微眯眸,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身一看,便见秦缨披着斗篷走了过来,他们昨夜后半夜在此停驻,已修整了近两个时辰。
在秦缨身后的密林深处,三五翊卫警戒,其他人都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如何?可是继续往东南走?”
秦缨走近发问,谢星阑先应是,又目光一错落在了她发顶,他抬手抚过去,在秦缨诧异的目光中,将一片枯叶从她发顶取了下来。
秦缨看着那片枯叶,谢星阑又吩咐谢咏,“把他们叫醒,准备出发了。”
谢咏的声音响彻林间,李芳蕤也从树下起了身,她龇牙咧嘴地跺了跺发麻的双腿,一边叫苦一边朝秦缨走来,见秦缨神容平静无波,她有些意外道:“就睡了一会儿,还是靠着树睡得,你就不难受吗?”
她揉着发酸的脖颈,无奈道:“这真不是咱们能办的差事!”
秦缨上前帮她理斗篷,“自然是辛苦的,只是抱怨无用,早些将那三个凶徒抓住,咱们便可轻省许多。”
李芳蕤啧啧摇头,“你不像县主,倒像个常办差事的。”
秦缨失笑,一旁谢星阑听见二人所言,亦将目光落在了秦缨身上。
李芳蕤这时一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黄义,她眉头皱起道:“他们连咱们都不如呢,这个黄捕头在慈山县养尊处优惯了,如今长途跋涉,可是累着他了。”
黄义正收拾行装,但他一脸疲惫不耐,不断对身边几个衙差呵斥着什么,这些衙差平日里都在他手下当差,自然颇敬畏于他,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只在面对谢咏时,才扯出一副殷勤模样。
李芳蕤不假辞色,待黄义走到跟前,便见李芳蕤看他目光颇不满意,黄义一愣,猜到是适才的动静被李芳蕤看到,连忙虚虚赔笑。
待队伍启程,本该大亮的天光并未清朗几分,谢星阑一边催马一边抬眸去看天际,很快皱了眉头,“天色不好,或许要落雨,让前面的人留心,莫要失了踪迹。”
谢坚在旁应是,不多时,又有一道烟火升空,李芳蕤与秦缨行马在后,见状道:“若是落雨,那几人只怕也逃不远吧?”
秦缨摇头,“他们多半不怕,再者,下雨会冲刷蹄痕脚印,翊卫们会更难追踪。”
李芳蕤眉头一皱,后面黄义几个也一脸苦相,待行至午时前后,才有翊卫折返报信。
翊卫道:“大人,过了这道山岭,前面是宋家原,有个小小的村落在山脚下,因多姓宋,那块平原便叫了宋家原,小人们找了个老妪问了,说本是住在山沟里的,后发过两次洪水,一点儿山地也被冲没了,便携着族人到了山外《我凭破案冠绝京华》,牢记网址:住着,从宋家原开始,路上多了人迹,我们追踪了一路向东南的蹄印,但没有找到目击者,按照时辰推算,那三人应当是半夜经过的宋家原,因此未被人瞧见,比咱们快了三四个时辰的脚程。”
谢星阑颔首,边看舆图边道:“继续追——”
翊卫领命而去,谢星阑收好舆图,带着众人冲下山梁,不多时便看到七八户零散村户坐落在山脚下,深秋正是农忙时节,几个上了年纪的布衣村民正在田地中忙活,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皆是惊惧交加。
谢星阑不做停留,仍然向东南行去,快马疾驰小半个时辰,前方又是一道山梁,他拿出舆图来看,拧眉道:“前面是一片无名山峦,咱们动作快些。”
众人马鞭几落,不多时便驰入山林,沿着翊卫所留记号,直往山梁而去,待上山梁,便见前方果真是道道山梁山沟相间,一眼竟看不到头,谢星阑眉眼间覆上一层阴云,而这时,一道狂风刮过,林涛似浪,满山呼啸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随行男子尚且受得,秦缨和李芳蕤两个姑娘却是遭了罪,黄义忙上前道:“这雨太大了,县主和李姑娘淋雨前行只怕要生病,不若我们找个地方避雨?”
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却去看李芳蕤,“芳蕤,你如何?”
李芳蕤忘了一眼天穹,“这老天爷是想护着那几个杀人不眨眼的东西不成?”她抹了一把脸,“不必避雨了,这山里也没什么好避雨之地,还不如快些追上。”
秦缨便去看谢星阑,“我亦不打紧。”
谢星阑目泽深重,面色亦不好看,当机立断吩咐,“往前走!”
此处深山林木繁茂,冠若伞盖,一行人催马入林,反倒避了几分风雨,一个时辰之后,在前探路的翊卫复又折返。
“大人,在前二十里地发现了行马的踪迹,从山壁下遗留的马粪来看,我们如今尚落后两个时辰的脚程……”
一听距离更近,队伍众人也精神振奋起来,而此时雨势减小,亦令前行速度更快,又一个时辰之后,随着风消雨歇,接连有翊卫折返。
“大人,前面三十里地发现了村户,在村户附近的小溪旁发现了包过卤味的油纸,问了那家的村民,说在一个多时辰之前,看到过三人在小溪旁舀水。”
“大人,前面二十里地又发现了蹄痕,他们沿着山梁一路往南,并未再往东行,蹄痕的印记十分清晰,应该是雨停之后留下的,我们只落后半个时辰的脚程了。”
听得此言,谢坚忍不住呼喝一声,“半个时辰!这说明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他们在那镇子上买的本就是老马,如今跑了两天两夜,多半是支持不住了,按照这个时辰推算,我们在天黑之前肯定能追上这三个狗贼!”
雨虽停了,天穹上却还是一片乌云密布,但众人皆知,此刻距离天黑也不过还有一个多时辰,谢星阑便寒声道:“此三人皆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且其中二人身手尚佳,都打起精神来,再探——”
翊卫快马离去,谢星阑一行亦加快了马速,又如此穿林疾驰半个时辰之后,前去探明踪迹的翊卫却一脸凝重的回来了,“大人,失去那三人行踪了!”
谢星阑猛然勒马,“怎会失去行踪?”
翊卫一脸惶恐道:“他们弃马了!属下们最后一次发现的蹄痕还是清清楚楚的,之后沿着林中小道一路往南追,过了一道山梁后,近了一处村户散布的山中村落,那村子里也有几户人家养了马,山道上老旧蹄痕遍布。”
“属下们进村探问,道旁的两户人家却都说没看到有人骑马经过,待沿着村中山道一路往前找寻时,却见蹄痕渐渐变少,到了出村之地,山道上再无新的蹄痕,属下们觉得不对,再返身找寻时,在村子南面的山沟里发现了那三匹老马,都跑的力竭难行了,被他们丢弃之后,只在山沟里吃草,也未乱跑。”
翊卫一口气说完,又愧责道:“属下们在村子浪费了些功夫,等找到弃马之时,周围的脚印杂乱,但一旦入了山林便难寻了,早间那场雨并未下到此处,各处山林林道都是干的,再加上深秋枯叶层叠,一时未寻出印记来——”
深山之中,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谢星阑面色一片寒峻,其他人亦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眼看着便要追上了,那三人却骑马而逃,还失了踪迹?
谢坚恨声道:“此三人果然狡猾,马跑不动了,又快要天黑了,便干脆钻入深山老林逃窜,这下咱们要费点力气了。”
谢星阑问道:“那村子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十多里处。”
谢星阑点头,看了湿淋淋的秦缨和李芳蕤一眼道:“今夜先在村中找户人家留宿,其余人去各处搜山,他们有三人,不可能毫无踪迹,此地距离紫竹山还有一日路程,他们用脚,总没有咱们骑马来得快。”
翊卫应是,立刻在前引路,众人沿着山道一路往南,刚越过一道山梁,一处坐落在密林山坳间的古朴村落映入了众人眼帘。
此处虽是天晴,但此时已是暮色初临,天穹本就昏暗,再加上遮天蔽日的繁茂树冠将村户房屋掩映其中,不免令此地静谧之中透着阴森。
谢星阑在半山扫了一眼隐隐绰绰的几处村户,问道:“弃马在何地?”
翊卫指着山坳以南,“在那里。”
谢星阑微微点头,吩咐谢坚道:“去找一村户借宿。”
谢坚带着两个翊卫先一步而去,谢星阑则往那马儿被丢弃之地疾驰,等下了山沟,果然见三匹老马瘦骨嶙峋,而周遭并无明显痕迹,秦缨亦跳下马背查看,但同样毫无所获。
她早间淋了雨,此刻发丝早干了,可身上袍衫却还湿着,此时夜幕初临,山中秋寒更甚,直令她手脚发凉,谢星阑也不多耽误,“先去找一农家将衣袍烤干,如此拖下去,你们二人只怕要染了风寒。”
秦缨亦怕此刻生病,自是应下,待众人重回山道时,却见谢坚苦恼地迎了过来,“公子,这村子里的人都怕外人,不允咱们借宿,属下说我们是奉陛下之命办差,乃是京中龙翊卫,他们却连龙翊卫是什么都不知,当真愚昧无知,说给钱银,他们亦不愿意,您看咱们是否用些手段?”
谢星阑剑眉微蹙,催马往近处几家村户而去,李芳蕤在旁道:“是不是咱们人多,他们看到我们觉得害怕?”
谢坚郁闷道:“小人可是好声好气,绝无半分盛气凌人的。”
村子本就坐落于山坳之中,家家户户皆筑一人高的泥墙篱笆挡住视线,各处门前,更有参天松柏回绕,从外看上去,总有些光照不足的窒闷之感,而更令人称奇的是,眼下夜色已至,几家农户却无一家有光亮,寒意沁人的山风从山坳中掠过,只余下一片漆黑死寂。
谢星阑道:“再叫门,银钱给丰厚些。”
谢坚应是,仍然好声好气地去最近的农户叫门,连拍了几下,院子里却静得落针可闻,谢坚无奈道:“你们别怕,我们是衙门公差,绝无冒犯之意,只需容我们借宿一晚,钱银上绝不苛待……”
话音落定,回应他的只有幽咽的夜风声。
谢坚咬牙,“这村里人怎么回——”
“事”字未出口,谢坚面色倏地一变,他目光锋锐地盯着简易的黑漆院门,仿佛已经透过门扇看到了门后去,此时山风微歇,离得近的几个翊卫,这才听见那门后竟有一道低低的呼吸声,霎时间,身经百战的几人硬是背脊一凉。
谢坚冷笑道:“躲藏着做什么?我们若真有歹心,要破门而入,你们可能挡得住?”
此言一出,脚步声骤然从门后响起,却是急奔而走,又听一道“吱呀”声,像是慌忙逃进了屋内。
谢坚愕然难当,反被气笑了,转身对谢星阑一摊手,“属下刚才问的时候,这家还应了声的,这会儿竟声儿也不应了。”
谢星阑眉头紧皱,又往秦缨身上看了一眼,瞳底郁色更甚,秦缨想到他从前的狠性,再想到龙翊卫行事之风,丝毫不怀疑他们真能破门而入,便道:“既是不愿便算了,许是如此深夜,我们又人多,他们未见过这般阵仗,觉得害怕……”
说至此,秦缨又迟疑道:“不过,有没有可能是——”
谢星阑与她想到一处,沉声道:“那三人不知逃亡何处,或许便藏在农户家中,他们如此闭门不见人,也的确可疑,就算不借宿,也当让我们查个清楚。”
谢星阑扬了扬下颌,谢坚会意,立刻道:“属下们再去各处叫门,若为了差事还不配合,咱们也只能用强了——”
几个翊卫领命而去,不多时,近处三家村户都被叫门,此起彼伏的拍门声响,村中宁静被打破,亦显得威压慑人,但即便如此,仍然无一户人家应声。
谢星阑面色越来越黑沉,其他翊卫也纷纷握紧腰刀,随时准备破门,眼看着不得不用强了,一道突兀的“吱呀”声忽然响了起来。
众人一惊,待循声望去,便见西南方向,隔着块农田的小院不知何时亮了灯火,此时院门打开,门内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来。
那老者喊道:“官爷们,老叟家里能让你们借宿——”
老者一身粗麻布衣,脸上斑点遍布,面皮也枯槁发皱,他佝偻着背脊站在门口,谢星阑见近处这几家全无回应,便调转马头,沿着土路往农田对面去,等到了门前,谢星阑跳下马背,“老人家当真愿意?”
老者眼底带着几分惶恐,“贵人恕罪,我们这村子里少有外人来,贵人们又是如此声势,实在是叫人害怕,他们不开门,是怕遭了劫掠,你们要借宿,便在老叟家里借宿吧,若要找什么,老叟待会儿带你们去找便是。”
老者刚说完话,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忽然从他身后探头而出,这孩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众人,待看向秦缨之时,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又上上下下看她明显潮湿的衣裙。老者见这孩童出来,赔笑道:“老叟家中有空屋三间,除了老叟和孙儿住一间之外,其余几间屋子都能给贵人们借宿,还请进吧。”
终于有人愿意借宿,谢星阑自不推拒,待进门,便见这农家场院很是简陋,但泥地平整,亦胜在宽敞,谢星阑便道:“老人家贵姓?你们这村子叫什么?”
老者恭敬道:“小人姓乌名富昌,这村子太过偏僻,没个官名,因村子里的人都姓乌,只称乌家村。”
说话间乌富昌打开屋门,只见堂屋方正,左右各有厢房两间,老叟指了指东边,“堂屋和这两间屋子贵人们借用便是,小人和孙儿住在西边。”
农户人家摆设粗陋,也没多的床榻被褥,谢星阑本也只是为了秦缨和李芳蕤借宿,也不苛求,只先送上金银,又问老者要了火笼和些许柴火,等底下人生火的功夫,其他叫门的翊卫亦都归来,竟当真无一家打开过院门。
谢星阑便与乌富昌道:“我们此来是为抓捕逃犯,今天下午,村子里可有外人来过?”
乌富昌摇头,“没有的,我们这村子常常几年见不到外来人,若是有人来,小人必定知道,村子里其他人也会警惕,因我们人少,早些年还遭过盗匪,因此格外戒备。”
谢星阑从泥墙上看出去,只能瞧见半山腰有模糊的农家轮廓,“村中有几户人家?”
乌富昌嗓音暗哑道:“十二户,我们这村子是早年逃灾荒来此的,后来没多少外来人,便人丁凋零下来。”
谢星阑点头,“既如此,劳烦老人家带路,让我们的人去各家稍作查探,那几个匪徒皆是杀人不眨眼之辈,若藏匿进了寻常百姓家中,只怕他们会有性命之危。”
乌富昌略一迟疑,终是点头应是,又回身叮嘱孙儿,“那玉强在家中守着,乖乖去屋子里莫要乱跑,等爷爷回来可好?”
乌玉强闻言并不害怕,应声后,在乌富昌的注视下回了屋子,乌富昌从外面将门锁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谢星阑几人,自是担心将孙儿独自与生人留在家中有不妥。
秦缨这时上前道:“老人家放心,我们照顾他。”
乌富昌盯了秦缨两瞬,见她形容秀美,面相和善,不由微微放了心,何况今夜来的人多,若真是歹人,也不必如此和颜悦色。
乌富昌道了谢,跟在谢咏身后离了院子,他们一走,谢星阑便看向前去叫门的几个翊卫,其中一人上前道:“大人,没发现和逃犯有关的线索,不过有些别的古怪。”
这人看了其他人两眼,继续道:“小人们去叫门,见我们要来真的,这七八户人家到底开了口,只是,没有一家有女人在内应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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