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宁幽幽转醒时,眼前的火星正往上飞扬,直到星点越来越小,消失不见。
他迷茫的收了收神思,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白色长袍,还有一壶清水安稳放在身边。
“师父?”他朦朦胧胧的喊她。
俄而,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女子抱着柴火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见到自己的徒弟醒了过来,显然很是高兴,放下捡来的树枝,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雨宁支起身子,“我们这是在哪里?”
萧沧玉收回手,将树枝放在火堆上,又拿其中一根挑得火更旺了些。“在陶家村不远处的树林里,河边有怪物隐匿不安全,那些村民为师也信不过,因此为师就带你一个人在树林里休息。”
“师父知道了?”
“知道什么?”
“师父既然不知道,为何不信那些村民?”
萧沧玉轻叹:为师虽然容易被人欺骗,但不是个傻子,雨宁为何不在村里而在河边,村里人为何半夜消失不见,河边有这样的怪物为何村子不居家搬迁,这桩桩件件怪异之事,为师虽一无所知却仍是有所戒备的。
苏雨宁轻舒一口气,“诚然,这些村民虽然没有通天之能,但万师叔变成现在这样与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萧沧玉沉默了下来,他们总也如此,一腔热血的去斩妖除魔,自以为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好事,但最终总是会被无情的辜负。
如同她最开始的迷茫,于蜘蛛网里救下猎物,那猎物非但不知感恩,偶尔还会蛰救命恩人一口,疼得恩人死去活来、草木皆兵。
只是她寻回了自己的道,她知道了自己该走的路,曾经师兄领她走上救济苍生的道路,如今也该是她领师兄走回救人救已的道路。
萧沧玉顿了许久,才道:“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残酷,都必须要面对,倘若只是因为要面对抉择,就将真相置之不顾,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软弱罢了。”
“若村民真的犯下罪恶滔天的错事,师父还会…违逆师叔救这些村民吗?”苏雨宁犹疑着问道。
萧沧玉蹙起眉头,极认真道:“师兄杀不了人。”
“杀不了人?”
“是的,杀不了人,师兄身上刻着戒印,佛家五戒第一戒便是不杀生,师兄年轻之时义薄云天又极重情义,因此在佛修门前纹下戒印,以此立誓自己绝不会误入歧途,对可怜百姓兵戈相向,如有违誓,戒印针孔会倒刺肺腑,叫他整个人疼痛难忍,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持剑杀人。”
苏雨宁心中已有推算,他斟酌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或许师叔投靠魔界,是与对方达成了什么交易,师叔为魔界卖命,而代价是魔界要为师叔杀人…”
萧沧玉震了震,她抿着唇,唇上毫无血色,寒意从四肢百骸涌了心口,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苏雨宁所说显然更贴切常理,只是当真是这样的情况,自己该如何应对?
袖手旁观,置之不理,这难保不是纵容师兄铸成大错,可她要是生生插手,从中阻挠,那师兄的仇要怎么办?
萧沧玉心中百感交集,但她清楚明白自己此刻就是再绞尽脑汁,但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都不过是凭空猜测。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查明当时的真相。
“雨宁,要是此时再施法重现过去能做到吗?”
“弟子尽力一试。”
苏雨宁起身,手指灵光闪烁,虽然不知为何灵力有些堵塞,但师父所求,他必定无所不用其极为她做到。
但很快,他想自己还是过于担忧了,有师父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他独处险境,源源不断的灵力从背后传来,这样的感觉叫他十分安心。
术法迅速施展开来。
却是一阵兵荒马乱,火光骤然在多个地方亮起,凌乱的脚步在响起,女子与男子相互搀扶着逃跑,身后是数十个村民举着火把追赶。
“奸夫□□,还往哪里逃?快些束手就擒还能送你们个痛快死法!”
“丢人的玩意儿,大家快追上他们。”
“村长,我女儿只是一时行差踏错,求你,放她一条生路。”
“晦气!都已经偷汉子了还一时行差踏错,她不要脸,我们村子还要脸呢,呵,没有把你这个娘一起浸猪笼以儆效尤已经算是仁慈,竟然还有脸来求饶?”
“可我女儿还未成亲…”
“私通外男暗通曲款,她还把自己当成女子吗?不守妇道人尽可夫,这全都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对于愚昧无知的村民来说,三纲五常就是一切,族规法条就是王法,谁违反了族规,谁就要以身殉道。
眼见两个人越逃越远,村民站定,狠狠将手中火把丢了出去,那宛如流火的火把打在了逃跑女子回头的姣好面容上。
滚热的火焰瞬间将她脸上打出了大面积的烧伤,她惊恐着滚在地上,虽然很快熄灭,但那张脸还是留下了永久的灼伤,周围完好的地方也泛起巨大的水泡。
身边男子忙于逃跑,见她落下,连忙返身扶起她,见她脸上悉数被灼,汗与油混着留下,还有肿起来的水泡,男子虽然尖叫了一声,但到底是怜惜女子,不愿意真将女子丢在那边等死,架着她继续向前逃跑。
两个人很快就跑到犹如天堑的裂缝旁,黝黑的缝隙里像是深不见底,上面架着长长的木板,是两个人早就准备好的逃生道路。
男子先快步走上木板,很快便通过了那道深渊,随后女子也跟了上去,但追兵已至,几个男人踩在木板上,瞬间将脆弱的木板压塌折断。
女子脚下没有依附,踩空跌落了下去,在那个当口,一双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碎石从顶端落了下来,砸在女子扭曲的脸上,但她喜出望外,因为自己终于要得救了。
只要将她拉上去,然后两个人一齐从天堑的另一端逃跑,就可以远离吃人的村子,远离魔鬼似的村民,他们自然可以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失去了木板,村民们追不过去,只能纷纷罢手,在另一端死死盯着。
女子同样的抓紧了男子的手掌,这时见男子伸出另一只手来,女子以为他是拉自己的,她以为是这样的。
但那双手无情的拨开了女子紧扣住的手,女子瞳孔骤然紧缩,沉重的身子却宛如失线的纸鸢轻飘飘的从空中坠落。
她至死都不明白,明明已经抓住了她的手,为什么又将她松开,为什么温言软语哄着她的情郎会在过桥之后那么薄情寡性。
头盖骨应声碎裂,身体的骨头像是摔了个粉碎,半点也感触不到,只剩下蜿蜒的鲜血发痒的从脑袋上流落。
既然要松开她的手,为什么又赶回来带她走?为什么要在她坠落的时候,自说自话的拉住了她的手?她宁愿死在路上,宁愿没有多活这十几秒,也不要这份绝望无助的虚假希望。
这份恨,让她死不瞑目,化身成为了最黑暗最悲惨的诅咒。
她抓回了那个逃跑的情郎,拧掉了他的脑袋,把尸体丢到了她的身旁,她又蛰伏着偷偷引诱村民过来,杀人不眨眼的践踏他们的性命,她的内心泛起诡异的快感,她越杀越多,越杀越残忍,但很快又变成巨大的空虚。
村里人开始逃生,原本的人家个个背着行囊离开,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剩下走不了的老弱病残都不再抵抗,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样的发展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吃亏的,因为她同样也走不出这个村子,她被束缚在了这个深谷里。
既然如此,她不能让这群禽兽死的这么痛快,于是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去折磨他们,让他们付出更大的、更远的、更绝望的、子子孙孙都逃脱不了的代价。
她将自己的绝望与悲愤化为田地里杀人不见血的毒素。
村里太平了,逃难的人就回来了,那个曾经深深的裂缝也被雨水填满变成了一条河,任谁也看不到河底曾经死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
星河斗转,日月反复,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每年村子里的庄稼都长得极好,风调雨顺又丰收连连,所有人都以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有次女子化为的怨灵被人看到,但并不伤害人,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了现在的河神大人,传说是河神大人保佑了庄稼的长势。
女子内心冷冷嘲笑这些村民的愚蠢,但心中却又生了一计,她顺水推舟成为了这个村子里的河神,村民心中的保护神,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原先还有些顾忌,可一年两年之后,她虽然出现却从来不害人,大家也就放宽了心,真心实意把她当河神供奉了起来。
偶尔有山贼作案,河神大人都会出手相助,这样的迷信下,当人身体感觉到有所不适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求助的也是她。
毒素逐渐堆积了起来,三十岁的男子开始干咳发虚,浑身发热发抖,便是连下地干活也不能了。五十岁的女子开始间歇性的抽搐,疼得双眼翻白,四肢乱窜,这病发起来急,但往往是熬过去了就没事了,最怕就是吃饭的时候犯病,呛死的要比疼死的多。
在这样突如急来的疫病下,田里的稻谷都不再有多的人打理,但那稻谷仍然是一茬接一茬的,无休止的继续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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