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照在归元峰的石碑之上, 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将殿前广场一分为二。
两排衣着清凉的美貌侍女顺着小径穿行而过, 单手举着托盘, 其中乘有瓜果点心,以及雕绘着飞天神女的青瓷茶壶茶盏。
红鸾快步自大殿廊前走出,伸手取过一壶凑至鼻尖闻了闻。
“怎么是明前的茶, 今年新得的那些个呢?”
为首的侍女掩唇娇笑:“掌门说了,那群土包子喝不出来的, 让咱别浪费东西。”
红鸾跟着她翘起半边嘴角,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瞪那侍女一眼道:“掌门瞎胡闹, 你们也任他玩, 快去,换新茶来,就算不用最好的茶叶, 也不能拿陈茶糊弄事!万一有那么一两个张眼睛的,岂不丢了合欢颜面?”
侍女被瞪了也不害怕,咯咯笑着就小步往回跑。
队伍里又出来几个小姐妹跟着她一道,想来也是跟拿茶的侍女一样, 赶着换掉手中旁些个‘糊弄人’的东西。
红鸾带着剩下的人在廊外等了等,直到人再次齐了,在一同稳步迈进大殿。
大殿之中除了万乐天, 合欢长老无一人在场。
其余有断云门、玄机楼、蓬莱阁并万象塔十数余人,皆是一名长老带着四位弟子,神情或冷漠或倨傲,观之便令人不喜。
“烦请各位见谅,专去取了好茶,耽搁了一些功夫。”
红鸾笑眼盈盈, 安排侍女给座上四位客人端茶送水,至于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弟子还是仆从,全当没看见,有没有茶水润口,是半点都不管的。
蓬莱阁修士端起茶水闻了闻,面上就带出了分满意。
只他们向来看不起合欢,哪怕喝的是琼浆玉露,也不耐烦给出半句夸赞。
断云门修士摆摆手,将屋中众侍女驱了出去。
“万掌门想必已知晓,我等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合宗之事。”
万乐天撑着下巴,侧身斜倚扶手,眼睛眯着,看不出喜怒。
他眼睛在众人中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玄机楼长老身上。
玄机楼长老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刚要说话,便听他开口。
“合宗之事我却早有耳闻,只如今天色已晚,各位又奔波劳累许久,不妨先略作休息,待晚间合欢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之后再做商议也不迟。”
万乐天不恼也不急的样子着实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四位外宗长老互相对了个眼神,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蓬莱阁长老嘴角浮起讥讽一笑:“你若要晚上谈,那便晚上再议吧,只合宗之事已成定局,万掌门再拖也是无用。”
万乐天笑:“自是。”
他眼睛在说话的蓬莱阁长老身上停了半息,又转回了玄机阁长老身上。
“贵宗弟子裴霁正在我合欢做客,您先去瞧一瞧他?”
………………
悠然峰落月潭。
豆大汗珠自额角滴落,邱从云后脊似烈火焚灼般剧痛,面色却如冬雪煞白,身下潭水咕噜咕噜冒着沸腾水泡,仔细一看,水汽间竟夹杂着层若有若无的淡红。
张婷看着心里直打突,问朱珠道。
“咱们要不要把昨晚守夜的人叫醒啊?是不是他们昨天晚上又做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儿。”
朱珠推了把身边田浩初:“东西是你们准备的,鹤叔现在变成了这样到底是不是正常的,你们倒是给个说法啊。”
“成乐,你确定‘缚神网’没有问题?”
田浩初盯了大半天,也是越瞧心里越不安稳。
“还有水里那个‘百转五行定元散’,怎么看着不像是要定住神魂,反倒是像要杀人啊?”
问完见一直没人说话,他疑是成乐睡着了,又小心翼翼挪到了对方身边。
结果凑近才发现,成乐的脸色不比邱从云好到哪里去。
“我靠,你不会真搞了垃圾货回来坑咱们吧!”
他一时忘了克制音量,没叫醒邱从云,只将身边几个醒着的小伙伴都叫了过来。
灌木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大家都挪到了成乐身边将他围住。
“当初我就说根本没听过什么‘百转五行定元散’,你偏说是古方秘方……到底哪里来的,你赶紧说实话!”
见他还不答,善晴急急催道:“你快说啊,咱们只想拦住他,可没想害人!”
成乐哆哆嗦嗦,好半天才抖着嘴唇回。
“我、我,不可能啊!‘缚神网’绝对没有问题,我拿我哥试过的,而那‘百转五行定元散’也确实是我从我爹密室抽屉里翻出的古方,只、只好几味药早就绝了迹,根本无处寻。”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拿了几味差不多的替进去了。”
成乐举起两根指头对天发誓:“我保证,换进去的都是我爹藏起来的最贵的东西,我可绝对没吞大家银子,要亏坑也是坑的我爹,算下来还亏了不少呢!”
善晴伸手在他脑门上拍出一声脆响。
“现在谁还管银子啊,赶紧把那破网撤了,咱们去找人救人,快!”
事到如今,再追究谁的过错根本没有意义,能把鹤叔救下才是正理。
大家也顾不得是否会吵醒‘陷阱里’的人,一个拍一个把昨夜守夜看陷阱的都叫醒,留下个在这里看着,其他人全跑去了其他峰寻人。
丹鼎峰、七星峰、仓鼎峰,甚至连赶尸的绝涯峰都没放过,只除了归元。
算算今天就是四大宗门拜访的日子,就算到了这种要紧时刻,少年们也不想乱到主宗头上,让外面人看了笑话。
而坐在潭水中的邱从云,对周边一切嘈杂皆入耳不闻。
他的耳间嗡嗡作响,又似有无数闷鼓寺钟在周身齐鸣,身体上的痛苦已然麻木,在这片嘈杂之声里,只有心神中道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反复发问。
“邱从云,你的道在哪里?”
“邱从云,折断的是你的脊梁,还是你的仙途?”
“邱从云,你在畏惧什么?”
我的道,到底是无情道,还是有情,为何会害人害己?
剑骨,到底是剑道,还是仙途?
我害怕的只是无法再练剑,还是无法继续仙途,还是,早已不复过去风姿勃发的自己……
邱从云又吐出一口鲜血,灵台暂时稍清明几分。
他知道自己恐是走火入魔,只不知为何此番心魔来的如此突然,按理说自己没有进阶,也没有强行突破,又何来心魔一说?
邱从云咬牙,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合欢没有克制心魔的丹药,他也没提前准备,现在只得硬抗。
才这般想着,脑中又涌上混沌之感。
“邱从云,你的道在哪里……”
………………
郝娴跟周林从合欢镇上买了不少东西。
穷小子乾坤袋等级最低,空间有限,到头来不光花郝娴的钱,还得占郝娴的背包空间。
最后一个摇摇车实在放不下,郝娴便手一提将其抗上了肩膀,看的店铺老板都大为惊诧。
“仙子好力道,这可是用实心的千年铁木做的,我家成年力士都得两个手抬,您这不去打……炼器,真是可惜了!”
郝娴黑线,你是想说打铁对吧?别以为我听不懂。
周林脆弱的少男心却莫名被老板安慰到了,看来不是我太弱鸡,而是郝师姐太变态。
“大师姐。”
周林也跟着悠然峰上弟子序齿唤郝娴:“妹妹现在还不能走嘞,摇摇车咱们不用这么着急买的。”
扛着车不太容易保持平衡,两人到了悠然峰山脚就下了飞剑。
郝娴撇嘴:“算了,你是不知道合欢镇多么邪门,我下一回山便得出一次事,好不容易这次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赶紧把能买的都买了。”
想着周林以后要做悠然峰执事,也就是大管家,不认识人不行,尤其是常来悠然峰的熟人。
郝娴便趁往回走山路的功夫,同他讲了自己前几次下山的经历,倒着从认识白依竹往前面说,把季平和云自明的奇葩事也讲了一番。
“合欢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大的坏心眼没有,但坑人的鬼点子比藕片都多。”
郝娴叹气:“你也别惊讶了,习惯习惯就好了,我就总因自己太过正常而觉得跟这群人格格不入。”
周林神情复杂,偷偷瞟了眼郝娴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周云。
大师姐,恕我(不敢)直言,你也不太正常好嘛?!
我可怜的妹妹啊,以后万一也被养成这种样子可怎么嫁的了人嘛!
早知道应该求求裴大哥,跟他去玄机楼才是,神棍也比神经病好啊!
周林觉得自己可能是误入了歧途,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抬头瞅郝娴肩膀上立起来比她都高的摇摇车。
正安慰自己,妹妹哪怕能像郝师姐一样练出这身力气也行,好歹以后不会叫人欺负了去,便见两道影子从上而下遮住了车身。
“邱从云怎么不在悠然峰?你们合欢莫不是又在骗我?”
声未落,人已踏飞剑停在面前,拦住了二人去路。
“你们是悠然峰杂役?上面怎么没人?邱从云呢?”
郝娴逛合欢镇一向没有打扮化妆的习惯,现下拎着大包小包,扛着的摇摇车又挡住了大半边脸,看上去不仅没有亲传弟子的气势风范,都不像是个正经弟子。
女修见她不答,又用剑尖指着她的鼻子:“发什么呆,怎么这么蠢,答话!”
任谁见自家山头忽然多出个陌生人都得琢磨一下,郝娴觉得自己停顿的时间并不长。
况且她若不停这一步,不是将对方连人带剑给撞到一边去,就是自己被剑穿个透心凉,对方摔一跤是小,自己和自己新买的车,可舍不得就这么被划上一道。
“你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滚蛋!”
郝娴一看对方穿的不是合欢的衣服,也懒得跟她客气。
“这你家我家?还杂役?我看你全家都是像是杂役,还是没长脑子不会说话,连洗碗端盘子都没人要的临时工杂役!”
“你!”
女修没想郝娴说话这么难听,更没想一个小小杂役竟敢驳了自己这个出身四大仙门的亲传,一时间竟叫气的噎住了喉,不知该如何还口。
倒是周林,在民间讨生活惯了,很会看眼色,也不愿与人发生冲突。
他赶紧拽了拽郝娴:“大师姐,莫生气莫生气,她不过是问个人,告诉她……”
“大师姐?”
那女修忽的眼睛一瞪:“你就是郝娴?不是说死了?”
本以为郝娴与裴霁死在了秘境,她才自居邱从云唯二现存弟子闯上悠然,没想竟如此巧撞上了正主。
“你才死了!”
郝娴就没见过说话这么难听的人,正要将车放在一边跟她对喷几句,便见女修脚下的飞剑忽的往上一飘,钻进了女修手里。
“咻——”
宝剑自女修手中击出,裹挟着凌厉剑风,直直向郝娴面门袭来。
“郝娴!现在可没邱从云护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这传说中的天才有几分本事!”
郝娴低头一闪,摇摇车已被剑风划出个半臂长的道子。
“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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