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牌与命牌当属一对, 一枚留在宗内,一枚在弟子身上。
前者可判定弟子的生死状态, 后者多用于出入或行事令牌凭证。
弟子牌虽相当于修士的身份证, 但修真界伪造手段颇多,名字是最不靠谱的依据,大多数情况,弟子牌都更像是‘芯片’, 以其中气息判定是否为本人, 很少有人注意其上刻着的名字。
今遭若不是季平遇害, 需将弟子牌与命牌合一, 归入宗内‘英雄堂’, 恐怕也没人发现季平用了这么多年的名字竟然与弟子牌不符。
“季平, 就是季聘青?”
郝娴诧异的问尹冬。
尹冬却在看到变成灰色的弟子牌之后,一下子瘫倒在地。
“哥……”
“哥?”
郝娴与饕餮面面相觑,云自明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为了你要的牙,命都豁出去了,死无全尸你知道吗?!你到现在还只把他当哥哥?呸!你还真当他只想跟你做什么哥哥妹妹?他对你的心思,全合欢都看的清清楚楚!别再喊什么哥了, 你真让人恶心!”
虽然云自明这话说的难听, 可郝娴身为季平的朋友,也实在看不上尹冬的作为。
况且季平之死,与尹冬更是脱不了干系, 莫说云自明, 她同样无法原谅尹冬。
“给。”
郝娴将那枚穿着链子的兽牙扔给尹冬:“这是他临死前让我带给你的, 拿着牙走吧, 以后别来悠然峰了, 这里不欢迎你。”
“他是我哥哥。”
尹冬似乎根本没在听二人说什么, 双眼无神的望着地面。
“季聘青,是我进宗门前相依为命的哥哥。”
“啊?”
三岁之前的记忆,尹冬已没什么印象,她只记得乳母带自己找到季府,跟在季聘青屁股后面一起长大的日子。
尹冬是三杆子才勉强能打的着的远房亲戚,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只有年纪相仿的表哥季平。
“……我眼睁睁看着他将我扔在车里,我哭着求他,喊他,他却头也不回,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啊,谁都可以抛弃我,只有他不行。”
“……在他进宗门的时候我便认出了他,但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我就看着他四处打探我,讨我欢心,即便旁人误会也充做不知。”
“……我该是恨他的,可三百年了,我恨不下去了,他哄我喊他哥哥的时候,我都快要分不出是在陪他演戏,还是真回到了儿时兄妹相依的日子,于是我将他赶到你身边,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竟会害了他。”
尹冬愣愣盯着被扔进怀里的兽牙,忽的就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季聘青,你好狠,你宁愿为了一颗牙豁出命,也不愿意同我说一声对不起。”
霎时间,悠然峰上白日飘雪。
尹冬体内灵气四散,化为冰晶倾泻而下,铺上了一层皑皑。
郝娴和云自明皆未想到他二人之间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有心劝慰几句,却也明白有时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再多的言语,都比不上眼前这飞雪之重。
他二人沉默不言,饕餮却不知人族复杂的情绪。
“季平最后跟你说的话,是问你,还记不记得他。”
………………
尹冬握着兽牙,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悠然峰。
云自明长叹一声,也转身而去。
回到天音峰,便开了几坛好酒,酒从嘴里进,从眼里出,又辣又苦。
悠然峰上只剩郝娴和饕餮。
二人都没心思做别的,猫进小厨房,郝娴凑乎着煮了两碗面,跟饕餮一起
端着碗,边看这难得的‘雪景’,边没滋没味的吃。
饕餮今天似是食欲不佳,没吃几口,便问郝娴。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郝娴见他这幅蔫蔫的样子心里不落忍,故意斜了他一眼玩笑道。
“你怎么会死,你不是饕餮吗?”
饕餮却是很认真。
“对啊,正因为我是饕餮,好多人都想要我死。”
郝娴这才发现咩咩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便搂过他的脑袋,像当初摸小羊狗的样子摸摸他乌黑的发顶。
“净瞎说,我不想让你死,合欢宗里的人也不想让你死,还有泽安镇、鸣沙镇上的大家,都不想让你死啊,你可是救苦救难的‘咩咩大神’。”
说罢,郝娴明显感觉自己怀里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倚在她肩头,真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狗。
饕餮许久都没再说话,久到郝娴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碗里的面坨了,正想起身将碗收起来,不料却被对方用力拽住了胳膊。
“你……”
郝娴刚要开口,便见咩咩眼疾手快,在头顶凭空割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竟是被咩咩将头按在了拿到虚空裂痕里。
郝娴虽然修真许久,到底还是肉体凡胎,跟着饕餮短暂的时空跳跃可以,但直接跃入虚空中却是难以承受。
不过两息功夫,她便觉得难以呼吸,整个身体几乎被虚空挤压成粉末。
饕餮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凑到了郝娴耳边。
他的声音又轻又急:“那枚四方小印,你每日用本源之力蕴养,在点亮整枚小印之前,千万不要露出丁点痕迹!”
郝娴面露惊诧,可越来越重的窒息感让她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饕餮加重语气再次强调:“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尤其是那位谁都不知道的存在。”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咩咩又说。
“等完全点亮了小印,你就去找……算了……”
饕餮将晕过去的郝娴从虚空里拽出来,轻轻放倒上半身在桌子上爬着。
手一挥,那道裂缝便似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没留下半分痕迹。
他抬腿要走,行至门口,又返回来将二人剩下的半碗面都囫囵扫进了嘴里。
“妈蛋,恐怕大爷我又得饿好长时间肚子!做好人真费劲!”
说完,他直接跑出合欢,寻了处无人之地幻化出原形。
向下一刨,就钻进了地界里。
鬼王殿的路,饕餮比郝娴走的都熟,他隐匿身形,顺着狗洞一路钻进了鬼王大殿。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没等他四处寻找目标,便见有鬼差来报。
“禀大鬼王殿下,鬼种已离开祭阴殿。”
容辞坐在王座上,一张鬼脸憔悴不少。
“你观他状态如何?”
鬼差低着头,声音有些颤。
“脚步虚浮,人影也虚了,似……似有溃散之状。”
谁知容辞却没有因此发怒,只平淡的答了一声知道了。
鬼差壮着胆子又问。
“殿下,若鬼种散了,咱们地界……”
容辞:“他尽力了,便够了,此次浩劫,能救地界的,不是他。”
鬼差欲请辞离开,容辞却又说:“听说如今人界有个自称‘神使’的凡人,佛性甚重,你带着些鬼差去找他,一来积攒功德,二来助他净煞。”
鬼差:“是!”
饕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跟在鬼差身后,随他一起从正门离开鬼王殿。
轻车熟路跑到转生池,他摘了朵
曼珠沙华,又沾了一身忘川池水,顺顺畅畅便还了阳。
说来当日无论是摘花还是舀水,饕餮都不是闲来无事的幼稚报复,他在里面埋了锚。
狡兔尚有三窟,作为一只从上古活下来的妖兽,它又岂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之法,只是没想过,这后路,现在却用在了救人,而不是救己。
重回太阳底下,饕餮甩甩毛,抖干净一身的水。
然后,饕餮大人就又犯了难。
“惊蛰那鬼魔尊,不在地界,又该在哪儿?”
尾巴在地上扫了几个圈,他换了个方向:“他都快死了,还能往哪儿乱跑?得,大爷我先去魔修的地盘找找!”
………………
郝娴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清晨,咩咩没了,碗里的面也没了。
悠然峰上又没别人,不用想,面肯定是狗吃了。
可让郝娴想不通的,是咩咩昨日对自己所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劳累过度心神不宁才生出的臆想。
毕竟,咩咩只不过是自己的契约兽,他即便能看到神府中小印的存在,也不该知道田叔啊。
可它千叮咛万嘱咐的意思,那个‘谁都不知道的人’,除了田叔,郝娴想不出别的人选。
而咩咩,又是怎么知道她该如何蕴养小印,最后要她去找的人,到底又是谁?
不用找,凭借契约之力,郝娴就知道咩咩早就离开了合欢,只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揣着满肚子疑惑,郝娴刚准备去宗内藏书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关于小印的记载,就被云自明给堵在了门口。
他今早酒醒了,便去整理季平的遗物。
季平临走前为了买颗兽牙,基本把所有的财物都变卖了,只留了一个极漂亮的乾坤袋压在柜子低,被云自明给翻了出来。
“你还记得殷语风师兄吗?”
云自明语气里有些不好意思。
郝娴点点头,殷语风可是郝娴幼时最大的赞助商,虽性格古怪,但说起为人,可比季平和云自明靠谱多了。
“这乾坤袋,是殷师兄临走前托我俩给你的报酬,当初你一直没回来,我俩就把灵石花光了。”
云自明说到季平,情绪又有些绷不住,转过头才道:“季平跟我商量着把灵石补齐了,再装回去给你,可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袋子就一直空着,现在,我俩也不欠你灵石了,这袋子,还你。”
他递过东西便走,郝娴接过袋子却有些怔愣。
殷语风出身大家,一向手头富裕,这袋子也是异常精美好看,恐怕价值远超放在里面的灵石数量,若季云二人有心想贪昧,光把乾坤袋卖了,换来的灵石就足够还郝娴三回,反正郝娴又不知道殷语风是拿什么乾坤袋给自己装东西的。
郝娴想着想着眼眶也有些酸,将袋子捏在手里,袋子缩成一团之前,她忽然发现系口袋的绳子挂坠似乎有些不对。
正要再仔细看看,脸前忽然飞来了一张传讯符。
郝娴只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继而抬脚就向主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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