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方和沈著一起给山寨的孩子启蒙, 如今已经差不多过去有半年时间了。
他们教导那些孩子也不是为了他们能读多少书将来做什么，只是想要让他们多一些选择而已，自然偏向于实际应用。
不得不说, 余有方在私塾过得很舒服, 这些孩子都明白能够识字的机会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有多难得, 对几个夫子都尊重得很，而山寨其他人也因为他们是夫子而对他们很客气。
要说那些学生最喜欢的, 不是能够将故事讲得引人入胜的余有方，也不是负责大部分启蒙的沈著, 而是会和他们一起玩，带他们做各种有趣小实验的姜唯一。
余有方也很喜欢姜唯一。
很多神奇的事情对方似乎都知道怎么回事一般，这样的学识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 加上两人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气度风范, 余有方觉得对方应该出自顶级世家。
可如今最著名的世家并没有姓姜或者姓沈的, 唯一有一个沈家还在千里之外的岭南。
姓姜的人家那是完全没有听说过。
而姜唯一作为一个姑娘, 她能学到那些东西，想也知道家里有多不简单。
余有方自己就只有余纷纷一个女儿, 从来不会嫌弃她是女儿身，如珠似宝地看着，当然不会对姜唯一的女子身份有什么意见, 又或者是因此轻视什么，但他同样知道如今的世道对女子来说有多难。
余有方年纪最大，闻人奚当初让他协助并不是出于不相信沈著和姜唯一, 而是他们两人年纪太小, 担心有些事情两人控制不住，这才让见多识广的余有方坐镇。
他在私塾这边待得非常愉快，不过半年时间, 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很多。
听说闻人奚有事情找自己，余有方笑眯眯地喝完碗里的汤，和余纷纷说了一声，然后就出了门。
闻人奚听完了吴州那边的事情后就开始盯着地图看。
这份图还是她自己根据原主对岁朝的记忆画的。
“寨主，余有方来了。”
“进来吧。”闻人奚合上图放到一边。
余有方进来后先是行了个礼，随后才起身，“寨主，不知道您找老夫有何事？”
这个山寨后来来的人不清楚闻人奚的身份，但是最初属于湖山十八寨的很多人却都是清楚闻人奚的真实身份的，只不过后来闻人奚就吩咐了下去不许人再提，直接都称呼她为寨主而已。
但余有方清楚，眼前这位比他女儿余纷纷年纪还要小上一些的女子，曾经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护国长公主。
一个能够参与政事，与皇帝一起治理天下的女子。
而如今，这位长公主成了山寨的寨主。
“先生来了？坐吧。”
“多谢寨主。”
这么久接触下来，余有方也清楚眼前这位和普通女子大为不同，听了这话后并没有推脱，而是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她不喜欢那些虚话，而且如今的身份只是山寨寨主而已，并不想更多的人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余有方能感觉，闻人奚只是不想人提起而已，却似乎并不害怕暴露。
这种时候，将她当做这湖山十八寨的寨主就可以，而不是晏安公主。
“今日找余夫子过来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和你商量，我们当初留在吴州的人传来消息，吴州知州江连州终于察觉到了城外的事情，担心自己同那些山匪合作的事情暴露，所以想要抓到人灭口。”
提到江连州，余有方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
当初如果不是江连州，他哪里会被人盯上。
余有方甚至一直在怀疑，他女儿余纷纷会被人掳走这背后也不简单。
否则的话，尽管当初的湖山十八寨嚣张得很，可余纷纷并没有离开吴州到这边来，怎么会被盯上？
江连州当初威胁他，想要让他帮他办事，可江连州不过是摆在前面的棋子而已，真正想要让他效力的是江连州背后的人。
能够模拟他人的声音，这样的手艺可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不过，足足过去了半年才察觉到不对，这也足够说明江连州是个废物了。
他既然和那些山匪有合作，就不应该这么忽视。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才察觉到不对，才想起来剿灭了吴州山匪的人可能有他同山匪勾结的证据？黄花菜都凉了。
“老夫记得，当日一同回来的人曾经说过，吴州那边的山匪要么被杀要么被带回来了，但是有一些被掳上山的人却自愿拿了些银子离开了，那些人如今如何？”
江连州既然要找当初剿灭山匪的人杀人灭口，现在找不到人，肯定会从那些离开的人身上下手。
“你说的没错，当日我们的人并没有暴露，没有告知其他人我们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所以就算那些人被江连州抓到了也没用，但是按照江连州的手段，那些人若是被抓到，怕是会凶多吉少。”
余有方眉头皱得更紧了。
闻人奚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作为曾经生活在吴州的人，余有方可太清楚江连州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些人若是被抓了估计一个头逃不掉。
他现在想知道闻人奚叫自己过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我听纷纷说，余夫子你当初和她就是因为江连州，这才不得不离开吴州的，被他逼得在吴州生活不下去是吗？有没有兴趣回吴州去报仇啊？”
大半年的时间，足够闻人奚了解余有方这个人了。
这个人值得信任。
而他会口技，能够模拟万物的声音，当初背后的人看上了他的这本事，如今为什么不能用这被觊觎的能力报复回去？
吴州是余有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被逼远走他乡，余有方会甘心吗？吴州的百姓如今在江连州的管辖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余有方没什么想法吗？
闻人奚现在不过是将这个机会摆到他面前而已。
余有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闻人奚，似乎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想报仇吗？想啊。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女儿余纷纷之所以遭遇那些事情，都和江连州以及江连州背后的人有关，现在又不得不离开吴州到山寨中生活，即使他现在对着生活满意得很，但这不妨碍余有方记着当初江连州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女儿余纷纷性格与大部分女子不同，如今说不定已经没了吧？
“您想怎么做？”
“余夫子当初因为自己能够模拟他人的声音而被盯上，既然江连州他们那么欣赏你的本事，那不如让他们自己体验一下效果吧。”
余有方对闻人奚接下来的话突然有了猜测。
闻人奚的下一句话就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江连州作为吴州父母官不知道为吴州百姓牟利，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反而鱼肉百姓，那他这知州也没必要继续做下去了，余夫子有兴趣过去吗？”
闻人奚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准备让余有方顶底江连州的身份，由他来控制吴州。
当然，闻人奚也不会真的完全让他来控制，她准备将吴州搞成大本营。
有这一层身份遮掩，对他们接下来的发展有好处。
如今山寨和山下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可这远远不够。
他们想要彻底洗白，只能等到完全的乱世到来，那样才能顺利成事，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岁朝的百姓就太难了。
时间也太久了。
要其他人动了，他们才能动，而且这样发展太慢了。
可若是控制了吴州的话，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吴州不是个富裕的地方，不过也不穷，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江连州能够成为吴州知州，还是因为黄家。
江家只是个小世家而已，但江连州娶了黄家的女儿。
“江连州一日在吴州待着吴州的百姓就一日无法逃脱，即使我半年前带人将吴州城外的山匪剿灭，只要日子过不下去，那山匪就会再次出现。而且，江连州搜刮乡里，贪赃枉法，继续下去，还不知道多少百姓受难。”
“当日我让愿意离开的人拿了些银子下山去，如今那些人本该过上安稳的日子，可这一次却因为江连州想要抓我们而出事，我等自然要负责。”
一举多得的事情。
废了江连州，控制吴州为基地。
余有方报仇。
那些曾经吴州山匪的受害者安全无事。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好事，至于其中怎么操作，那就要细说了。
余有方沉吟了片刻，突然问了闻人奚一个问题。
“您日后究竟想如何，有什么打算？”
从前余有方只当闻人奚和亲途中被掳上山，知道名声坏了，回到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山寨落户，不再回去。
回去被困在京城，还在在这里过着舒适的日子，傻子也知道选择哪个。
可现在听着闻人奚今天的话，余有方却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或许是错的。
眼前这位似乎从来没想过只盯着湖山十八寨这么个地方，她的眼睛在看着天下。
“想如何？自然是想要我岁朝的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闻人奚笑了一下，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余有方听着闻人奚的回答，眼中精光一闪。
——天下。
这位公主殿下可从来没看上这小小的山寨，她是知道朝中被世家掌控，这才想要从中跳出来再谋其他事情。
当初答应和亲是这个目的，现在拒绝回朝同样是这个目的。
从一开始自己就小瞧了这位殿下。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韬光养晦而已，难怪之前觉得这山寨有些古怪，山寨里大部分人每天都在训练，还组建了一支女子队。
可不就是嘛！
余有方现在想起来之前的那些，颇有几分恍然大悟，从前他还以为山寨一直在持续训练是担心哪天遇到麻烦，现在看来，这明明就是在往全民皆兵的方向培养。
他们这位寨主在培养的不是一群山匪，而是一支军队。
事实上，在余纷纷带着余有方回到山寨，并且和她说她爹被人盯上，想要利用她爹，逼得他们父女两人不得不离开吴州的时候，闻人奚就开始观察余有方这个人了。
最开始的时候闻人奚也以为余有方是个掌握了口技的说书人，可慢慢观察下来，她却发现对方没想的那么简单。
然而不管余有方在掩饰什么，有一点闻人奚却确认了。
这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这就足够了。
至于余有方的过去，那不重要。
谁还没点不想与他人说的过去？没有必要深究。
就像黄岩谨作为黄家的子弟，闻人奚也没有怀疑过他一样。
过去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她所用。
她对那些曾经没有兴趣。
“如今的湖山十八寨尽管势力比从前还要大了不少的，也不去干过去那些事情了，但从前黄家那边同陆松合作，如今两边闹掰了，黄家那边也担心会暴露私底下有合作的事情，因此湖山十八寨看着安全，其实有一个很大的风险，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家那边就会想办法灭口。”
“巧了不是，江连州娶的是黄家的庶女，也是靠着黄家才在如今的吴州当知州的。”
这种世家之间的联姻，余有方是真的不知道。
一听闻人奚告诉他这件事，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
闻人奚这段话，黄家，江连州，从前的湖山十八寨，连成了一条线，让余有方从前不太确定的猜测也有了准确答案。
余纷纷被掳走确实不是意外。
江连州背后的人是黄家，黄家又同曾经的湖山十八寨有合作，若是他不听话，那么他的女儿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这是用他女儿威胁他为他们办事呢。
余有方甚至猜测，如果当初不是闻人奚杀了陆松他们，控制了整个湖山十八寨又和黄家那边闹翻，这些人是不是已经用他女儿威胁他了？
他和亡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女儿的安全，他也不得不为他们办事。
“当日，江连州派人过来招揽老夫，想要让老夫为他办事，说是要送老夫一份泼天的富贵，老夫没答应，我只想带着纷纷好好过日子而已，不想要什么泼天的富贵，谁不知道富贵险中求呢，想要富贵，自然得冒险。”
“拒绝了江连州没多久，纷纷就被掳走了，后来江连州又曾经有几次派人去找老夫，只是老夫一心都是纷纷，担心她的安全，就更加不可能答应了。”
“那泼天的富贵他江连州一个知州给给不了老夫，所以他透露给老夫，他背后有靠山。”余有方看着闻人奚，将从前在吴州的事情详细道来。
泼天的富贵。
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好啊。
能称得上泼天富贵的还能有什么？江连州背后站着的可是黄家，黄宗禄还是吏部侍郎，掌管朝堂官员调动的人之一。
这可是实权中的实权。
从前原主想要扶持自己的人，又或者是忠于皇室的人上位，曾经受到黄宗禄百般刁难却没有办法，就知道黄宗禄有多嚣张了。
听着余有方的话，闻人奚突然猜到江连州为什么会找上余有方了。
为了闻人或。
也许黄家那边也没指望能够靠余有方成事，可不过随手可丢的棋子，试试又怎么样，万一成功了呢？而且，能够学着他人说话的声音，这样的本事利用好了，可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栽赃陷害的大好利器。
在闻人奚看到的后来，闻人或是在原主死后几年才因病去世的，可现在闻人奚却开始怀疑，闻人或真的是那时候去世的吗？
那时候消失的真的是闻人或，而不是冒牌货？
如果她没有过来，黄家那边利用余纷纷威胁余有方，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余有方有很大可能会妥协。
更加有意思的是，余纷纷被陆松掳上山，成了陆松的女人。
若是余纷纷对陆松动了心，对他死心塌地呢？那么作为亲爹的余有方，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谁让余纷纷认定了陆松呢？
若是能够让余纷纷有孩子，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余有方会背叛了。
黄家那边瞧不上陆松，陆松和湖山十八寨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把刀而已，自然没想过陆松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所以让陆松控制余纷纷，还真有可能。
不过，就余纷纷那样随遇而安的性子，陆松想要让她死心塌地地对自己，让余有方为黄家所用，这几乎是不可能了。
“老夫只有纷纷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她求老夫，那老夫说不得就会妥协，帮他们做事。”
余有方在提醒闻人奚，江连州还有他背后的黄家有反叛之心。
可这件事即使余有方不说，闻人奚也知道。
不止黄家，同样还有其他世家盯上了岁朝的江山。
主弱臣强，永远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心动，野心膨胀。
闻人或如今可真是宛如群狼环伺的小羊，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吞吃入腹。
看来得安排人回去保护闻人或的安全了。
晏安公主就在闻人奚旁边，听着两人的话，闻人奚能想到的，晏安公主自然也能想到黄家那边想要搞一个假的闻人或出来，那样的话闻人或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
黄宗禄是吏部侍郎，手中有不少人，而闻人或年岁太小，根本控制不了朝政，黄家要是想这么干，成功的概率还不低。
想到这里，晏安公主忍不住看向闻人奚。
她当初的要求是保护岁朝的江山，到底是闻人奚上位，还是闻人奚帮助闻人或稳定江山，这个就看闻人奚个人的选择，她没有强求，但就算是让闻人奚上位，晏安公主也不会想要看到闻人或出事。
这是先帝带着期望出生的孩子，是她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她怎么可能愿意看着他出事。
闻人奚抬眸看了晏安公主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但那眼神的交接却已经将自己想要传递的信息传递了过去。
她不会看着闻人或出事。
晏安公主瞬间就松了口气。
这么一会儿的交流，尽管余有方还没有说愿不愿意回吴州去，但闻人奚已经有了答案。
而余有方现在也知道闻人奚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不破不立。
好一个不破不立，这份胆识，该说不愧是先帝一手教出来的护国公主吗？
如今的朝堂，任何人都无法扭转，只能釜底抽薪，不破不立。
之前江连州派人联系余有方想要让他为自己所用，余有方一直没有点头，可这一次闻人奚邀请他，他却直接应了下来。
凭什么？
凭闻人奚救了他们父女两个。
凭闻人奚是曾经的护国公主，如今也一心为岁朝的天下。
凭余有方判断，闻人奚确实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力。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过几日，我会亲自带队，纷纷先留在山寨，等吴州那边安稳留下来再说，余夫子到时候同我们一起前往吴州。”
闻人奚最终拍板。
江连州要抓那些人，估计不会给太多时间，那闻人奚他们当然要快一点。
还有，这件事说着似乎很简单，但实际操作却要小心，一个不注意就会暴露，到时候吴州那边就很难再下手了。
所以还是她自己带队稳妥点。
而且她会的东西多，若是遇到了麻烦也能解决。
这可是关系到他们山寨未来发展的方向，自然得重要得很，闻人奚不放心他人来。
“是。”
余有方离开以后，闻人奚又吩咐了几个人过来，逐一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包括要带去吴州的人，留下来的人员安排等等，等这些全部都安排好了，这才开始处理另一件事。
“香草。”
“是。”
“我会让人送你回京城，到时候想办法将你送回宫中，你回到宫中以后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皇上的安全，懂吗？”
“奴婢明白。”
香草原先就会一些拳脚，负责保护原主的，如今在闻人奚身边调、教了这么长时间，贴身保护闻人或的安全不是问题。
原本这就是为闻人或安排的，准备先放在身边教导，等培养出来后，过几年再送过去，只是现在知道了那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将人送过去了。
一切以闻人或的安全为重。
日后，闻人奚骑着马，带着林沧海余夫子等人离开了山寨下了山，直奔吴州而去。
此时留在山寨中的众人并不知道闻人奚带人下山去干嘛的，反正原本闻人奚也时不时就会下山去，这件事就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已。
在主子回来之前，他们只要守好了山寨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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