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那天晚上很晚才睡,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她只是觉得有一点点不太适应。
原本一直空旷枯燥的房间里多了些色彩,灯泡也从原本的白炽灯换成了暖色灯。
江渺穿着拖鞋,把这个不大的家里逛了一遍。
最后脚步停在露台门口。
那是一扇玻璃门,她轻轻推开门,墙上坏掉的开关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了,按下去,亮起了很淡的光。
这里有一张藤椅,有围栏,只有五平米左右的露天露台。
那支光秃秃的可怜的黄木香插在盆里,像是只在沉睡。
江渺意外的不太困,打开手机,盯着发呆了几秒,最后打开了自己很久没有用过的□□空间。
那时候上学的时候很喜欢用,经常会把照片传进相册里,甚至手机内存不够时也将照片都腾进相册保存。
过去很多年,相片画质都显得旧了。
几千张照片,他们一家四口去乡下老家度假,她和妹妹第一次看到牛羊,看到外婆的菜园。
妈妈指着菜地边的某大叶子植物让她们猜是什么。
乡下热情好客,地锅鸡、红烧鹅,还有各种她没有吃过的野菜。
还有自己第一次参加学校的庆典活动,某次晚自习的晚霞,学校后门的丝袜奶茶……
江渺觉得那些黑暗的日子更像是断桥。
她走在断桥上,看不见前方,回不到过去。
江渺睡了一觉起来,早上九点的时候没有接到李明琮的消息,也没有电话。
江渺想可能时间还早,等了一会,到十点的时候,她再三犹豫上楼敲门,但并没有人开门。
江渺没有继续敲,想给他发一条消息问问。
正在打字的时候,他隔壁那户人隔着纱网防盗门说,“找小李啊?”
“嗯……我住楼下。”江渺点点头。
那男人说,“哦,我知道你,小李去医院了。”
“啊……好。”江渺点点头。
男人不等她回应,就重新关了门,
江渺下楼回家,看着手机上存着的李明琮的手机号码,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最终按下了接听。
这是两年里,她为数不多的电话。
电话声响了四下。
“喂?”李明琮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李明琮,是我,江渺。”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可停放的沙发上,视线不知道往哪里停,落在了桌上的花瓶上。
那是一只彩绘的卡通兔子陶瓷花瓶,里面插着昨天他买来的满天星。
李明琮轻笑一声,“我知道。”
江渺抿唇,“你去医院了吗?”
李明琮:“嗯……午饭可能没法跟你一起吃了,晚饭吧,我晚上应该可以回去。”
江渺静默了一会。
李明琮问,“要问什么?”
江渺屏住呼吸,还没有问出口,听见那边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说话声,“你这造影看着还可以,正好你来一趟,等会去把该查的都查查,哦对,老余告诉我……”
李明琮示意了一下,吴医生了然,用唇语说下楼给他拿片子。
江渺听见了那边的对话,她没有吭声。
她听见医生说的话,听见楼下电动车过去的叫卖声,卖萝卜糕……
“李明琮,你生病了吗?”她问了一句。
“没大毛病,估计晚上就回去了,”李明琮说,“头一次跟你失约了。”
江渺继续沉默。
李明琮逗她,“不高兴了?”
江渺说,“没有。”
李明琮:“那怎么不说话了?”
江渺说:“那你……中午能吃饭吗?”
李明琮早上空腹过来的,上午能不能查完还不一定。
所以在他思考的这个片刻,江渺说,“那……”
李明琮等着她继续说。
江渺说了个那之后,停顿了一会,“如果你今天要住院,没有人陪护的话,我可以。”
——老实讲,那一刻,李明琮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但也就在李明琮思考的那几秒,江渺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空白,她低声说一句,“那我等会去找你好了。”
李明琮拿着手机,还没等他回复,江渺挂了电话。
他后知后觉——他哪儿要住院了?
李明琮无端觉得有点好笑,他给她发了条短信:在市一医院门诊楼。
犹豫了一会,又补了一句,说:不住院,但是查体要查很久。
江渺只回了一个好。
她今天从起床之后,在房间里干坐了半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条短信,好像才给了她一点指引。
江渺去洗漱收拾了一下,是坐公交过去的。
市一医院就在市中心,依旧是上次来的那副样子。
门口的小摊忙碌,仍然有零散乞讨的人,江渺也一眼看到那个带着孩子的可怜女人,地上一只破包里只有一些小面额的纸币。
江渺路过的时候,还是折返回来,给她买了一顿午饭放在她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那女人也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江渺到了门诊部,怕是李明琮在检查,便在医院大厅里坐着等他。
大厅里很噪乱,江渺却觉得有些安心,因为她知道,她是在这里等李明琮。
现在医院的流程繁杂,一套体检下来怎么都得一整天,李明琮几个诊室之间来回跑,等待的间隙看看手机,江渺没给他发消息。
李明琮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想或许她还在路上。
李明琮结束体检的时候下楼,终于有空给江渺打电话。
电梯要等,一共就四个电梯,有护士推着病床进来,李明琮转而走楼梯,他手机里的联系人不算多,但偏偏忘记给江渺备注,他通话记录找了一圈,那串号码毫无规律可言,他还是一眼能想到那是她的号码。
末尾一个0一个1。
李明琮把号码拨出去,视线循着大厅扫了一圈,忽然顿住了。
江渺坐在大厅里最不起眼的某一个角落,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视线看着旁边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的小孩子。
她像是这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的暂停键。
在李明琮停顿的这瞬间,江渺拿出了手机接听。
“李明琮。”她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你在做什么……”是他在无意识地时候问出来的一句话。
“我在等你,”江渺安安静静的,问他,“没关系,你忙你的。”
李明琮拿着手机,慢慢放下。
他是有想直接走的,可没想到她在这里等着,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
他从最开始就可以直接走的,但那时他没有。
他敏感地觉察到,某些依赖是在逐渐开始了。
李明琮将手机放回去,江渺茫然抬头,看到李明琮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手里拎着几个袋子。
他很普通,只是比普通人高了一些,他普通又不普通。
可是又能奇妙地让她第一次离开她的壳。
江渺坐的有点久,站起来的时候腿麻。
李明琮好心扶了她一下,“来很久了?”
“也没有。”
“也没有是多久?”
“大概十点半到的。”
闻言,李明琮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李明琮说,“要不在附近先吃点儿?”
“怕你还在检查,还是回去吃吧。”江渺问他,“……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李明琮活动了一下脖颈说,“年纪大了,做做体检而已。”
江渺点点头,李明琮问她有没有吃饭,江渺摇头,十点多过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束,就一直坐在大厅里等着。
李明琮是想带她坐公交回去,又觉得路上会经过一个公园,带她换换心情也不错。
这公园很大,一处相亲角,男女简单资料写在一张白纸上,贴在伞上,
江渺看了一眼,写的都很直白:男,84年,英国留学硕士,金融高管,年入50万,家里两房一车,父母编制,望寻求同等条件的女士联系。
旁边几个老人在交流,互相扫码。
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又简单,简单又复杂。
两情相悦,门当户对,这是两个完全可以独立的条件。
“怎么了?”李明琮跟她走在树荫下,远处还有几个老太太在跳舞放音乐。
江渺摇摇头,“第一次看到相亲角。”
“相亲都快成主流了。”
“外在条件重要吗?”
“分人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太重要。”李明琮说,“人与人相处,是真诚占上风。”
“我也这么觉得。”江渺接了一句。
李明琮笑笑,两人往前走,前面一个青石板路,水深清透,郁葱浮莲,交颈相依。
一个老人沾着水,用一只很大的毛笔在书写。
是抄的《邱祖垂训文》,密密麻麻的竖排正楷。
今生错过,大道难遇矣。
老人写完,周围的围观的人夸赞字写得漂亮。
江渺回头看。
那字是水写的,后面写完,前面的字迹就慢慢干了。
“今生错过,大道难遇矣。”有个路人慢慢读了一遍。
“所以珍惜眼前人,”写字的老人把毛笔收回包中,“生生世世,永做三清不二臣。”
江渺收回视线,不见身边李明琮,视线慌忙找了一圈,以为自己只顾着看字没看到他。
抬眸一看,却见李明琮站在前面不远处,有个摊子在卖棉花糖,他站在那问价。
一勺糖,飘出万千轻云似的糖雾。
他是这两年里唯一的一点温暖,她不知道有多久。
但很短的一条路,说不定也要用终生去怀念。
这是她平庸、狼狈的二十四岁。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可以很简单。
而此刻,江渺也可以用一句话去形容这这趟旅途。
今生错过,大道难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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