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时候,江渺恍惚里有种参加高考的错觉。
早上七点刚到,李明琮就敲了她的房门。
江渺几乎一夜未眠,她总是断续地醒来,生怕自己错过了时间,于是一整夜,她也才睡了两三个小时。
开门看到李明琮的时候,江渺懵了几秒。
他倒是神清气爽,穿了一件便利出行的冲锋衣和运动裤,俨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江渺穿着睡衣呆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李明琮进来就揉了她头发一把,“就知道你还没睡醒,我特意早来了半小时,你再眯一会,行李收拾好没?我先拿到车上,给你买个早饭,吃完了我们再出发。”
“……好,我昨天睡前就只整理了一个随身包……”江渺嗫嚅了一句,好半天都没想好自己应该说什么。
“沙发上那个是么?”
“是。”
“行,你还能睡个半小时,我去街角给车加个油,买个早饭上来再叫你,就知道你昨天晚上睡不好,睡会吧,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李明琮手里拿着车钥匙晃了晃,走到沙发那儿拿起她的包,对她扬扬下巴。
江渺呆站在卧室的门口,久久不能回神。
等房门关上了,她才后知后觉。
想起李明琮,唇边就忍不住笑起来。
江渺哪里还有继续睡的意思,她去洗漱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等着李明琮回来。
那是很安静,很漫长的半个小时。
她听见楼下的早餐店开始营业了,听见环卫工人扫地的声音,听见偶尔的车喇叭声。
是生命中最平平无奇的一天,却又很有安抚力。
她想到了自己高考的那天,因为封路,所以小区里格外的安静,父母格外的在意,妈妈提前一天就在准备早饭,提前了半小时叫她和江凛起床,那仿佛是即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岔路口,紧张,忐忑,却又有种奇妙地期待。
过了一会,江渺的手机振动,是柏俊樑给她发的消息,祝她一路顺风。
江渺回了个表情包,也就在这时听见了楼下李明琮打招呼的声音,像是怕被他知道,江渺紧张起来,回了房间躺下,在心里默数着数字,数到了第十的时候,房门果然被推开。
李明琮放轻了动作去厨房,过了一会听不到声音,江渺悄悄睁开眼睛,却看到李明琮抱着双臂站在房间门口,眼里还带着笑,似乎看她有一会了。
“你这装睡的技术,有点儿拙劣啊。”李明琮笑她,“起来吃饭了。”
江渺脸一热,“我哪儿装睡了。”
“行,你没有,你就是换好了衣服躺了一会。”
李明琮慢悠悠说着往外走,江渺一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换了毛衣和裤子,她紧张地用手背蹭了蹭脸,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刻意。
李明琮在外面又催了她一次,江渺才慢吞吞出来。
两人简单地吃过早餐,李明琮装了垃圾袋,在厨房里一边收拾一边跟她说,“你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要带的东西,别到时候漏了。”
“好。”
江渺应了一声,回我是又检查了一圈。
“身份证,银行卡,你的药,充电器……”李明琮的声音远远地从厨房传来。
江渺觉得早上自己那形容还挺准确的,便笑了起来。
李明琮半天没听见回应,擦了擦手走过来,看见江渺站在那儿笑。
“笑什么?”他又随口问了一句。
“觉得你好像在带我高考。”江渺轻松的说,“准考证,身份证,文具袋……”
李明琮被她这形容逗笑了,“准备走了?”
“行。”
江渺的东西其实寥寥,反复检查确认了一遍,紧张,却又松了口气,她本身也没什么太重要的物什,有什么遗落也大不了路上再买。
只是即将短暂地离别,江渺心里突然对这儿还是挺不舍的。
她关好卧室的房门,出来的时候李明琮正弯腰把垃圾袋提起来。
那里朝着露台的门,外面薄薄雾蓝色的天,晨阳已经升起,星星还未散去,一片清透又晴朗的天,李明琮站起来,她竟然无端确定,他比冬夜里的日光还要让她觉得温暖。
那好像是,一天的开始并不是因为太阳升起,而是因为李明琮的出现。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正是第二波早高峰,江渺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主干道上车龙很长,人行道上永远都有占道经营的小摊贩,远远看到城管来了,又火急火燎收摊。
所有人都好像银河中按照既行轨道公转的小行星,而他们在逃离宇宙,逃离喧嚣。
偏偏李明琮怕她无聊,在车里放音乐。
音乐还挺欢乐,然后江渺意识到,这车子款式老,不能连接蓝牙点歌,只能插光盘。
江渺就问他:“你哪儿买的光盘,这不是最近新出的歌吗?还有人听光碟吗?”
李明琮没想到江渺这么问,眼看她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能实诚地回:“我自己买空白碟自己刻的。”
江渺讶异:“你还会刻这个?你最近不是挺忙的,你什么时候弄的?”
李明琮:“……昨晚。”
江渺:“……你弄了多少?”
李明琮:“其实不多……”
江渺又追问:“多少?”
李明琮只能老实回答了,“五六张吧。”
“……”
他又补一句:“一张碟上也就二十来首。”
江渺无意识地问他,“你弄这些花了多久?”
李明琮说,“不久,就半晚上,也想到是你第一次出远门,怕你不适应,我特意问了柏医生,说舒缓一点的音乐能让你放松神经,所以后面儿的都是钢琴曲和纯音乐。”
江渺盯着他看。
车子开上高速了,车子终于比市区少了很多。
车窗外是一闪而过的树影,日光晴朗李明琮怕太晒,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帮她拉下遮阳挡板,有点不太自然地问她,“你盯着我看什么,让我挺心虚的。”
江渺还是盯着他看,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江渺用确定的语气说了一句不确定的话,“绝对不止半晚上。”
李明琮哭笑不得,“审犯人呢?”
江渺默然问他,“你几点睡的,说实话。”
李明琮说,“一点。”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就是不信。”江渺说,“你别瞒着我。”
李明琮只能老实说了,“其实三点多才睡的。不过不用担心,我熬夜熬惯了,今早喝了两瓶咖啡呢。”
“……”江渺还是盯着他看。
李明琮又问她,只是语气有点虚,“你要说就说吧……”
“以后别熬夜了。”江渺回一句。
“还有呢?”
“你今天这算疲劳驾驶吗?我们今天早点找地方休息好了。”江渺问他,“原本你打算我们第一站路过哪个城市?”
“本来想去武汉的。”
“那长沙吧。”江渺说,“会近一点。”
“那七个小时就能到了,今天路况挺好的,估计六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好,那我定个住的地方吧。”江渺从包里拿出手机看,然后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行吗?”
李明琮笑,“哪儿能说不行。你定吧,去等会把位置发我,我导航过去。”
“好。”
“你要是想在长沙玩几天,多几天也可以。”
江渺想了想说,“那两天,可以吗?”
“行,武汉想去吗?”
“去也行。”江渺没什么意见,又补了一句,“可是我不想去黄鹤楼。”
李明琮知晓原因,“那不去黄鹤楼,这也不是看武汉樱花的季节,我们去光谷步行街,黎黄陂路,武汉美术馆,我之前搜攻略,看到有个乐队在武汉有演出呢,你想不想看?”
江渺的心情又拨云见日,仿佛瞬间晴朗起来,她只是听他这么说着,就觉得有很多可以期待的事情,“好呀,去,你是不是之前做过计划了?”
“嗯,不过都很简单,我想的是我们会路过武汉,要是你想去,我们还可以去上海,南京,天津,山东,然后到北京了。”
“会路过山东吗?”
“你想就可以。”
江渺沉默了几秒没接话,然后自觉跳过了这个话题,“长沙,上海,天津吧。”
“行。”李明琮顿顿,他没有问她想不想回去看看,他说,“想不想去青岛赶海啊?”
江渺说,“那海鲜还是烟台日照威海便宜,青岛挺贵的。”
“想不想去赶个海?老实讲,我就去过青岛一次,呆了半天,是出公差,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再过一阵子就过年了。”
“想在哪儿过年?”
江渺反问他,“怎么这么问?一起吗?”
“不然呢?”
江渺一愣,“你……不用回老家吗?”
“不是,”李明琮好歹是捉住一个漏洞,紧追着问上来,“不然呢,你原本怎么打算的?”
“……”这回轮到江渺嗫嚅了,“我以为你要回老家,那到时候我就自己……”
“自己呆着?”李明琮接上。
“不……不然呢?”
李明琮听笑了,然后竭力忍住,没个正行地问她,“江渺,你觉得我靠谱么?”
“挺靠谱的。”
“那你觉得我会扔下你吗,还是大过年的。”
“那你会吗?”
“你觉得会吗?”李明琮快给江渺这下意识的答案气笑了,他笑了一会,又正色说,“不会,不会扔下你的,咱俩还得一起过年,你别嫌我烦。”
“那我们去哪儿过年?”
“到时候再想,”李明琮说,“一个人过年那叫流浪,两个人一起叫倦鸟归巢。”
“哪儿有巢啊?”
“那也不一定是房子啊。”李明琮催她,“你睡会吧。”
江渺后知后觉地反复去想这句话,安安静静坐在座椅上看着李明琮。
李明琮绝对察觉到了她在看他,他故意不回头,甚至有些刻意地跟着车子里的音乐哼着,江渺细细分辨,一时间没想起是陈奕迅的哪首歌。
她下意识用识别软件去识别,屏幕上出来富士山下四个字,歌词在跳动,正好是唱到的那一句。
“情人节不要说穿,只敢抚你发端。
这种姿态可能令你心酸。”
她靠坐在座椅上,后面的粤语听的半真半假。
蹭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李明琮有一声没一声哼着,显然粤语说的并不利落。
一个人叫流浪,两个人叫倦鸟归巢。
他未必会看不穿。
江渺还是盯着他看,他侧颜轮廓的剪影太好看,很舒服耐看的类型,可抛开这些,他还有很多种让她安心甚至是喜欢的感觉。
喜欢这两个字,对她而言,酸楚地像吃了一颗很酸的葡萄。
心知肚明距离好远,却也仍然心存贪恋。
就如那句歌词,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江渺一时半会没睡意,打开某旅行软件搜索着住处,她不是很想住酒店,下意识搜罗了一圈民宿,找到一间看起来很风格很简约舒适的两室一厅。
民宿名字也挺好,叫:回院中的家。
她举着手机凑过去给他看,李明琮表示没有意见。
江渺留下了信息定了这间房,然后去搜罗长沙的旅行攻略,也就在这会房东给她回了消息,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到,江渺转头问李明琮。
李明琮说,“六七个小时,估计下午两三点就到了。”
江渺应允,给房东回过去。
“你冷的话后面有毯子,不过车里开着空调呢,你睡会吧。”李明琮轻咳了一声提醒她。
“好。”
江渺靠在座椅上放松姿态,他安安静静开车,她明明是困的,却怎么都舍不得睡着,于是偏过脸假装遮阳偷偷把眼睛睁开一道缝看他。
这样的感觉很美好,睁开眼睛,她有很喜欢的人,在阳光之下。
“偷看人累不累。”李明琮慢悠悠提醒一句。
“睡了。”江渺心虚闭眼,就听见李明琮轻笑了一声,她脸上更热,干脆把脸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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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的冬天挺湿冷的,江渺在下高速的时候才醒来,入眼的是阴沉沉的天,她落了一点车窗,空气潮潮的,李明琮提前找出了ect卡,前面有几辆建筑大车在排队。
“醒了?地址发我下,刚看你睡觉,都没忍心叫你。”李明琮开了快六小时的车,停车排队的时候,没忍住伸了个懒腰。
江渺懵懵地看着远处的天,因为天气阴沉,长沙站的牌子亮了起来。
她摸出手机找到订房软件内的地址,然后给李明琮递过去。
他看了一眼,然后弯腰在gps上输入定位。
位置大概在五一广场附近,是房东的私人房源。
app上的图片很漂亮,能看得出来是房东自己设置的。
这个app还有一个很好的功能,有房东的简介,当时江渺选定这家也是有这部分原因——
简介上写着,房东是退役军人,太太从事室内设计。
江渺和李明琮赶到地方的时候,长沙的市中心有点堵车。
江渺缓了一会才彻底清醒过来。
“到长沙了。”江渺低声说了一句。
“对啊,到长沙了。”李明琮顺势接了一句,半降了一点车窗通通风,体恤问她冷不冷。
江渺摇摇头,“不冷,还挺期待的。”
这两年网络信息传播的格外快,提起长沙,她先想到了某家的奶茶,脑子里过了一圈,长沙的变化很大了,以前小时候还跟父母到湖南玩过,恍惚里都是几年前的光景了。
现在社会发展很快,兴许一两年就市容大变,更何况这是隔了很多年。
房子并不是楼房,而是一处位于市区的平房,app的页面上,这房子有个小后院,内里的设计都是简约的现代中式风,怎么看怎么舒适。
房子的名字也叫:回院中的家。
地方挺好找,就是不太好停车,这里道路窄,李明琮只能把车子停在了巷口。
江渺是跟房东约定好了时间,房东说地方可能不太好走,到时候提前联系。
一进长沙站,江渺就把手机给了李明琮,后续的沟通都是李明琮跟房东联络的。
“房东等会过来接,应该快到了。”李明琮停车的时候往窗外看了一眼,胡同口那边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穿着浅色的连帽长袖卫衣配黑色的卫裤,背影挺拔,但一手撑着拐杖,另一手里拎着几袋子蔬菜,李明琮眯了眯眼睛辨认,“那应该是房东,下车吧,我先拿你随身的东西,等会过去了再搬行李。”
“好。”
江渺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房东可能在这等了一会,弯腰把手里的菜放在地上,从裤袋里摸出烟盒,结果烟还没拿出来,回头看见他们又收回去。
江渺跟他打招呼,“你好,是我定的民宿。”
房东笑笑又拎起袋子,“开车过来的啊,看车牌广东的?开过来时间挺长了,走,房子在里面,先带你们过去。”
李明琮拎着车钥匙小跑过来,房东走在前面,虽然拄着拐杖,但走的可不慢。
几条窄巷子,都是上了年岁的老房子,两层的小楼,青石砖的地面,墙角因为潮湿有着一点苔藓。
烟火的味道很足,因为附近有几个家常菜的小馆子,江渺往里面看了一眼,店面都不大,饭点儿才营业,老旧掉漆的八仙桌,竹筒筷笼,墙上挂着小黑板,用白色的粉笔写着炒菜的名字和各种米粉。
江渺一边看一边跟着房东往前走,终于到了地方。
房东拿钥匙开门,把手里的袋子随手放在门口,示意他们进来。
房子的前院很小,几乎可忽略不计,但狭小的院子里做了一个花架,上面摆了不少耐寒的植物,院子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白灰色的鹅卵石,显得非常简约好看。
房东打开门,房子就是个简单的三室一厅,看得出来是自己设计的,墙边和架子上都放了不少的情调饰物。
“你们把这当成自家就好,这是我爷爷留的老房子,我太太自己设计的,我家就在五一广场那儿,离这不远,家里用品齐全,要是哪里有问题,你们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十几分钟就能过来,”房东挺好说话的,把钥匙留给他们,“来长沙旅游呢?”
“嗯,转两天。”李明琮应了一句。
“行,你们看看有没有哪里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等会回去了。”房东可能出门有点久了,单手拄拐多少不方便,他伸手扶着椅子歇了歇。
江渺担心老房子返潮来着,转了一圈觉得挺好的,尤其是能看出来被褥都是洗过晒过的,有淡淡洗衣液味道。
李明琮探究地从旁边观察房东。
房东察觉到,偏头看李明琮,笑着说,“怎么了?”
李明琮摇摇头,“没怎么,可能是职业敏感。”
“怎么?”房东笑,接上问,“我这腿?”
“不是,看你拎东西的时候手很费劲,目测三指损伤,想起来民宿的简介上也只写了个退役军人,我猜你至少是二级甲等伤病退役。”
平常的军种鲜少会出现这种伤病退役,李明琮猜测他以前至少拿枪——尤其是视线下移,看到他手掌的茧。
房东笑意敛了敛,仿佛多了一点戒备,打量着李明琮,“你是?”
李明琮摆摆手,“没别的意思,我一直驻外,是国内驻外打拐办的,就是觉得你这职业病我好像挺熟悉,”说完,又意识到,补了一句说,“不是坏人。”
房东这才松口气,放下戒备,对李明琮伸了一只手,“我以前在驻守新疆的,前年才退役回来,我这腿,还是复健了两年才能走路。老职业病了。”
李明琮了然。
正好江渺转了一圈出来,看见李明琮跟房东在客厅说话,她还有点探究。
大概都是因为常年驻外还是同行的原因,房东对李明琮有种天然的好感,他重新拿起拐杖说,“你们来长沙,有安排吗?”
江渺以为他要安利什么景点,就迟疑地说,“没有太多……大概就是去看看橘子洲那边吧。”
“你们要是不介意……”房东不太好意思笑笑,“明天我结婚,你们可以过来吃饭,是小型的朋友聚餐,在下午,也没多少人,难得来一次长沙,当做客好了。”
江渺还没来得及回,房东拄着拐杖往外走,从买菜的袋子里拿出来几份请柬,白色的卡纸,上面别着一朵白色的干花,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很精致。
“我刚才就是去给朋友送请柬了,顺道买了点菜,你们要是来的话明天下午过来,不用见外,”房东挺爽朗,“当小型聚会吧,来的都是老同行,就二三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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