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和李明琮也没在长沙呆几天,不过也算是去了长沙的标志性景点——但毕竟是天气原因,确实不太尽兴,可也算得上是江渺位数不多的闲暇时光了。
能出来走走,总归是轻松的。
他俩在长沙比原本预计的多了两天,退房的时候程言颂来了一趟取钥匙,江渺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不多,但叠放整齐。
她从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
天气略灰,有一层潮湿的雾气。
小院的青石砖上湿漉漉的,像是昨夜有一场小雨淅淅沥沥。
李明琮跟程言颂站在院子里,程言颂在抽烟,烟盒递过去,李明琮摆了摆手。
她也不知道两人再说什么。
江渺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拎着出来,他俩的话题就终结了,李明琮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回头跟程言颂说,“保重啊。”
“行,一路顺风,”程言颂送着他俩出来,“这几天忙着,都没怎么带你俩出来玩玩。”
李明琮打开车门,笑说,“下回有机会。”
程言颂撑着拐杖目送,“嗯,下回。”
“走了。”
江渺扣好安全带,李明琮进来,带来一身冷气,但他提前开了车子里的暖气,也不至于太冷,江渺寻摸着找点话题,想起从那天婚礼后有个事儿一直忘了问,“你以前还卖鱼?”
“往上翻翻,谁祖上三代不是个农民出身,卖鱼也正常。”李明琮开了个玩笑,似笑非笑的。
“那天他们怎么都走了?”
“万一人家家远呢。”
“……”
江渺静默了几秒,这答案像正常,又像不太正常,但她也不知道是哪儿有问题,只觉得李明琮似乎不太愿意多讲。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
程言颂撑着拐杖,身影站的很直,当时民宿的app上说,房东是退伍士兵,倒也有几分军人的气质。
江渺也不再多想,问他,“然后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之前计划是不是再去上海?”
“我也没制定多仔细的计划,但倒是都做了功课,”李明琮说,“你要不喜欢南风冬天这么潮,去北方也行。”
江渺只记得,李明琮跟她是一个省份的。
延阳和春新,是不太远。
“你是不是也很久没回家过年了?”江渺突然问他。
李明琮开着车,侧颜的线条慢慢绷紧,但他的表情掩饰的极好,江渺甚至不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是不高兴吗。
他们之间的界限似乎也不至于如此的亲昵。
但江渺不知道怎么挽回这个话题,脑海中思考着还能去哪儿,小时候父母没少带着她和江凛旅游,但此刻她也想不起还想去哪儿。
“是挺久了,”李明琮说,“但能去的也就是老家了,你不嫌弃也行。”
“……”
“我家没人了,家里的房子之前卖了给我奶奶治病,我奶奶就这两年也去世了,就剩了村里的老房子挺多年没人住,去了还得现打扫,”李明琮扯扯嘴角说,“你要不嫌弃……去那儿也行。”
“那就去吧,”江渺靠在椅背上合上眼,静默了几秒说,“我有时候也挺想回家……但也没有我爸妈的消息,回去也挺难受的,但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我总觉得,让我回北方呆一会,我心里可能好受一些。”
李明琮偏头看了看她。
江渺合着眼休息,前面就是高速公路,有不少排队的车辆。
高速公路笔直的向前延伸,最近的天气都不太好,两旁都是雾茫茫的白色,树木的颜色灰败,如蒙着一层霜。
“昨晚没睡好?”李明琮出声。
“睡好了。”
李明琮:“那你怎么还睡?”
江渺:“不然做什么?”
李明琮:“这接下来可得十来小时路程呢。”
江渺终于睁开眼,“你准备直接开回去?”
“不然呢?高速公路直接开过去了。”
“不休息?”
“十三个小时吧,可以中途在服务站歇会,”李明琮说,“去就去了,就不再路上多浪费时间了。”
江渺默,“你是不是做好了决定。”
李明琮倒也坦率,“对。”
江渺又躺靠回去,心里复杂——有想说的话,但是想起早上问的话他不太想答,江渺也就不想多问了。
“躺回去干啥,说会话?”李明琮慢吞吞挪过去,前面的ect过得很慢。
“说什么?”
“还生气了?”李明琮一笑,“刚才那事儿?”
“……”这也不算生气吧,江渺心想,然后便答,“看你不太想说,我就不问了。”
“那是人家工作机密,但卖鱼这个倒能告诉你,”李明琮说,“人贩子的卖家买家往往不见面,就拿着约定的物品去见面,我们跟过一个案子,就是对方拿着几条鱼装作卖鱼,这就是这么来的。”
“你这会怎么说了?”江渺幽幽地问。
李明琮一梗,“新闻上倒也有类似的,也不是啥机密。”
“……好吧。”
“好吧?”李明琮睨她一眼,车子正好到了收费站,李明琮落下车窗,把缴费卡递过去,然后转头看着她,勾着点笑,“好吧?”
外面的冷风突然吹进来,吹散了车里的热气,却莫名让她觉得脸颊泛热……大概是车里太闷了。
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扫完,将卡归还,车子通过,李明琮慢慢开车,“你倒挺有意思。”
“……怎么有意思了。”江渺低低头,下巴埋在高领毛衣里。
“有话就说,好歹咱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藏着掖着,咱可不兴生闷气那套,”李明琮说,“你也知道,我这从上学开始,到工作,可没私底下接触多少女的,我猜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解释这个干嘛,”江渺别开脸,把话题岔过去,“你呢,大学哪儿上的。”
“公安大学,不然还能哪,”李明琮说,“我们那专业都没几个女的。”
“你家在春新?”
“嗯,跟你家延阳不远,开车也就一个来小时,春新还挺多玩的……那边过年一直有庙会,有皮影和唱戏的,都在一个庙里,我小时候常去,挺有年味的。”
春新和延阳都是内陆城市,都也算得上是文化古城,估计习俗也没什么差距。
“我们那也有,以前小时候,我爸妈每天早上都带着我和凛凛去拜年,一圈儿拜完,就中午了,我们那也有个寺庙,我妈带我和凛凛去买吃的,对面有个麦当劳,再走两步就是肯德基,我和凛凛每次都因为吃什么吵很久,因为凛凛每次都攒麦当劳的餐券,我攒肯德基的。”
江渺难得说起了以前的往事,痛了太久,再说出来也仍旧心酸。
现在也没有凛凛的消息。
也没有父母的消息。
这些年也不是完全没回来过,张警官之前带她回来,结果父母的房子是被抵押的状态,为了寻找两个女儿,几乎掏空了家底。
每一个在这条路上寻找孩子的父母都是如此。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总得继续找。
可这世界这么大。
“会有消息的。”
李明琮不知如何宽慰,言语过于苍白。
“嗯,我也才二十多岁,总能等到的吧。”
——也像在宽慰自己。
两人胡乱的聊了几句,话题闲散。
大多都是李明琮引着江渺去说。
江渺一直话不多,耐不住李明琮会带话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从学校到了小提琴上。
江渺就安静了。
“我就是觉得,我没梦想了,也没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了,”江渺扯扯嘴角,“我都忘了,小提琴拿在手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觉得我接下来的日子……”
“……”
“也就是一边工作着,一边等我爸爸妈妈,还有凛凛的消息。虽然我知道很渺茫,但人这辈子,也就这么个盼头了,我总得有一个吧,你说对吧,李明琮。”
李明琮想开个玩笑调整调整气氛,但江渺的视线垂下来,原本带笑的嘴角也慢慢绷直,似乎,逗不笑了。
李明琮也稍稍敛敛神色,佯装玩笑话,“你年纪轻轻挺老成。”
江渺没接。
“得了,你睡会吧,渴了后面有水自己拿,我们出发的时候我还买了瓶橙汁,喝点甜的心情也好。”
“行。”
江渺靠着椅子合上眼。
车玻璃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江渺怕自己胡思乱想,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听歌。
她的网易云歌单都是跟着日推来的,现在大数据挺厉害,她有一阵子总喜欢听一些安静的音乐,于是网易云的日推越来越安静抑郁,真不愧应了网上的说词,成了“网抑云”。
她歌单里最多的,还是一支英国的小众男子乐队。
aquilo。
声音很慢,歌大多空灵安静。
她点开音乐,恰好放到那首《soclosetogic》。
前面是很轻柔的琴声。
低沉的男声在慢慢地唱——
我是如何走过这段旅程,
如此艰难而漫长,
陈旧的记忆逐渐抽离遗忘
此刻,我仿佛接近了魔法的世界,
如果不能抓住这段时光,
就把它烙在脑海中
……
江渺轻轻睁开眼睛,伸手抹了抹玻璃上的雾气。
然后车窗的一小截,模糊的映出了李明琮的侧脸。
他今天就穿了个灰色的低领毛衣,外面一件黑色的运动夹克,拉链拉了一半。
他的头发短,侧脸的线条分外流畅立体。
他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很不一样,很独特。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住这段时光,可至少,她会把所有对她好的人都刻在脑海中,李明琮,大概就是最特殊的那个。
“听得什么歌?”李明琮觉察到她没睡着,问她,“能给我听听不,我看看咱俩有没有代沟?”
“听的英文歌。”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文盲,还能听不懂英文歌。”
“我怕你听了犯困,开车还是注意安全吧。”
“那也行,”李明琮好像不介意,自顾自说,“我听周杰伦,张震岳……张震岳我听得多。”
说着,李明琮还真给她哼几句,“逝去的过往就别再回头望,逝去的过往……”
他唱歌还挺标准。
江渺被他逗笑了。
李明琮瞅她一眼,唱完开头,继续唱后面,“身上背着行囊,打算随便乱晃……后面记不住了。”
江渺一笑,不再理他,但打开手机搜了一下。
她不知道是哪首歌,从百度里搜歌词,蹦出来了关联,迷途羔羊。
江渺点开播放,把声音调小一点,李明琮一边开车一边哼哼。
江渺莫名笑了笑,闭上眼,莫名想到李明琮唱歌的样子,他大概是太板正了,唱歌有种违和的气质。
但江渺莫名其妙思维发散。
想到她们老家那儿,说是一直有种流行的趋势,对“体制内女婿”特热衷。
她也是打小被家里的闲谈灌输什么——
“找对象啊,还得找体/制内的,什么医生,警察,老师,公务员,对吧,这就是稳固。”
江渺无言失笑。
她大概知道李明琮身上那点儿独特的气质是哪来的了。
他有一种很靠得住的安全感。
很稳实的安全感。
像是可以安心依赖的港湾。
她也莫名想到,要是把李明琮带回去,那饭桌上的人都得和他当场拜把子了。
这想法冒出来,江渺吓一跳,忙切换了一首歌,合上眼准备眯会。
她切歌那个间隙。
李明琮换了首歌哼哼,她按了暂停听了听,李明琮哼哼上了周华健。
江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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