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规矩比前面会试乡试要严谨得多,近乎苛刻。礼貌妆容,行为举止,都要严加注意,以免失仪,旁边自有人员盯看着。

    又有身形彪悍的带刀侍卫守护,肃立威严,明锐的目光盯着鱼贯而入的贡士们,带着审查监视的意味。

    这些侍卫乃是把守紫禁城的最主要力量,个个都是万里挑一,所谓“大内侍卫”是也。无论武力,而或忠诚度,都要超出常规的御林军许多。

    经过一系列的程序之后,陈三郎终于迈步进入到殿中,并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屁股刚挨上坐垫,全身便不禁有些疲软,甚有摇摇欲坠的状况出现——要不是坐了下来,他恐怕都会倒在了门外。

    累。

    从内到外的疲倦,尤其精神上的,感觉整个人似乎被掏空了大半去,剩下一副软弱的躯壳。

    这般感觉,与别的贡士截然不同。

    别的贡士进入紫禁城,心生敬畏,内心紧张而显得压抑,但慢慢适应过来后,渐渐便会有所放松下来。

    而陈三郎却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耗损大量心神精力。

    他的确战过了一场!

    结果可以说是大败,因为《浩然帛书》被王朝龙气给缠绕困住了,几乎成为一件死物。虽然还在泥丸宫世界沉浮,金光灿烂,但已失去了独特的灵性,并且无法给予陈三郎多少念力帮助了。

    书被封,祸及插在头上的斩邪剑。它锋芒尽消,看上去。就是一根小型的发簪,毫不起眼。

    经过这般亏耗。陈三郎背部都被冷汗濡湿,挣扎着才坐到了位置上。得以有些喘息之机。

    他不曾想过殿试会有此遭遇,甚至能够说为“劫难”。

    别的贡士,他们求功名,求利禄,并且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当臣子,自然没有这番波折。

    叶藕桐的位置被安排在陈三郎的斜对面,微微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恰能瞥见陈三郎。

    他看到一张苍白虚弱的面容。如同生病的神态。

    叶藕桐心里打个突:从来的时候淡定从容,到眼下战战兢兢,态度变化着实太大。

    敬畏皇权,人之常情,但只要渡过适应期,别的不说,起码神态不会那么失魂落魄,不至于怕到那般程度。毕竟大伙儿是来考试的,是来迎接属于自己荣光的。

    再说呢。今天圣上又不会出席。

    可瞧陈三郎模样,说句不好听的,怎么感觉像是乱臣贼子面对审判时惶惶不可终日般的状态呢?

    丧家犬!

    叶藕桐捕捉到了一个极为恰当的形容词,但随即连自己都感到可笑。觉得如此调侃朋友很不地道。

    现在,更不是能够调侃的时候地方。

    于是他便把心头的疑惑抛之脑后,坐得端正起来。以迎接即将开始的殿试。至于陈三郎那边,只要打醒精神。中规中矩地完成文章,名次不敢说。一个进士跑不掉。

    以前举行过那么多届殿试,落榜的事例极为罕见。

    大殿宽敞,一排排考案排列整齐,贡士们对号入座,坐得满满当当,此刻都保持肃静,很是庄重肃穆。

    在上首处排开座位,乃是诸位主考官的位置,都坐着神态严肃的官员——殿试主考官由圣上直接任命,可以说都是股肱之臣,才能获得这份信任与荣耀。

    俗话有说:“桃李满天下”,以此形容门生众多。但无论大儒,而或大官,即使开设学院,也不大可能招收太多的学生,一一躬身教导。实质上大部分的所谓“门生”,其实便是考生。

    举个例子,今科扬州乡试由苏燕然主持,那么所有来参考的举子们,都可以被视作是苏燕然的门生了。

    如此一来,当过主考官的人的门下,学生数量何其可观。而一些德高望重的大臣,曾经担任过几届科举的主考官,那门生数量就更不用说了。

    门生多,个人的威望人脉自是水涨船高。

    天地君师亲,师包括蒙师座师等,其地位还排在亲人之上。也就是说,比个人的父母都还要重要。

    故而能够被选来当殿试的主考官,绝不是件轻易达成的事。

    位置上,陈三郎稍稍缓过气,忍不住偷眼观望了诸位主考官一眼,看着一张张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神态,忍不住内心一颤,复又垂下头去。

    其实从踏上科举路开始,他便有意无意地淡化己身与“师”的纽带关系,除了蒙师杨老先生外。

    蒙神的恩情,那是实实在在的培养指点,不容怠慢。而座师就不大一样了,名分占据绝对主导的地位。

    正因为牵扯到“名分”,陈三郎才不愿意随便授柄于人。所以不管乡试会试,考完之后,考中者都是忙着拜会座师,定下名分。然而其中,几乎不见陈三郎的身形。

    他有他的考虑。

    因为名分一旦定下,那身上便会被打上某种烙印,从此之后,卷入山头林立的朝野之争不远矣。

    然而一味逃避,更非明智之举,左右不投靠,往往两边都得罪,前景黯淡无比。

    这就是叶藕桐看不懂陈三郎的关键节点之处。

    他想不明白。

    闲话不提,却说殿上忽而敲起一声悠扬钟声:殿试正式开始了。

    在贡士们入殿之前,每个案上都已摆好文房四宝,物件齐备,因而这时候只要等待考题公布即可挥毫做文章。

    殿试只考时务策论,只考一道题,不过对字数的要求较长,属于长文。

    “诸位,请看考题。”

    一位三缕胡须飘然的主考官拿出一幅黄绢,毕恭毕敬地打开。

    诸色之中,黄为贵,这考题可是圣上亲拟——皇上的东西那可都是宝贝,哪怕只是一把尿壶,传到外面,都能被称为稀世珍宝。

    价值还是其次,对待这般物品最重要的是态度,必须恭敬,不敢有丝毫嬉戏怠慢,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会人头落地的。

    考题很长,足有一百多字,而且不是节选某本经义上的段落句子,而是糅合了三本经义,然后组成的一个题目。

    陈三郎听着,看着,突然间一阵心悸,然后他的手脚居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情况他非常熟悉。

    悚场!

    曾经战胜克服的顽疾,在这一刻竟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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