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行器遇袭失事, 到那浑身稀烂的怪物狠狠砸在净化箱上,再到它被手段凶戾粗暴地锤成一滩肉泥,整个过程元幼杉都在沉灰色的净化箱中看得一清二楚。
她自然也在看到那瘦高青年面孔的瞬间, 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祁邪。
其实从上一个副本脱离之时,尽管元幼杉能确定他一定能活着离开副本,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降级, 但说到底心里还一直有淡淡的担忧。
直到进入无尽空间、看到了高维世界的直播间弹幕区,她才掌握了祁邪也成功通关、并且升级为s级玩家的消息。
据说是系统结算时发现,在祁邪身为处刑者队长的那些年里, 曾经拔除过类似于‘并蒂莲’那样的、被寄生后选择了孢子生物阵营的玩家,因此最终积分结算比元幼杉还要高不少。
目前对于祁邪和元幼杉的循环相遇、甚至是两人的身份,已经是高维观众们公认的有问题。
在休假的那段时间里,元幼杉经常能看到弹幕中有观众质疑游戏运营, 怀疑他们二人身上是不是出现了某种脱离游戏掌控的bug, 并且不断投诉举报。
但自始至终,运营方都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元幼杉自己也有一定的猜测。
早在上一个、甚至上上个副本中, 她便察觉到了祁邪似乎和普通的玩家是不一样的。
一般玩家意识体进入副本,在同一个小世界中的一批人, 都是同一时间分配进入的。
大家只是接收融合了本世界这具身体过往的记忆, 虽然能感受到身体原本的情感和某些小习惯,但本质上却能清晰分辨自己玩家的身份。
往往这种情况下,他们对于小世界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会弱许多, 仅将副本小世界当成需要攻略或拯救的游戏场。
哪怕是元幼杉, 在很多时候也会站在冷静而漠然的角度分析问题。
但祁邪不同。
每一次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元幼杉都能真切感受到, 他似乎对自己玩家的身份没有足够清晰的认知, 反而将每个世界都当成真实的人生。
尤其是在‘孢子寄生’世界, 这种异样感更明显。
他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联邦的支柱,恪尽职守,履行着身为队长的职责和义务,似乎完全不知道玩家和系统是什么东西。
一开始元幼杉以为,这是他被判定为‘抵抗者’、清除记忆的次数多了,在脑域中留下的后遗症。
但几次隐晦试探后,她最终确定,祁邪是真的和其他玩家不同。
他的意识体似乎会早于其他玩家很久很久,在游戏系统捏造的身体中形成。
对于其他玩家来说,那些记忆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数据,但他却真切地在这具身体、那些世界,生活过一年又一年。
也正因如此,每一个位面的祁邪都给元幼杉截然不同的感觉。
因为他的每一面,都是真实存在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元幼杉心里也曾诸多猜测,她认为最有可能的便是祁邪本身就是高维世界的人,又或是和游戏运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哪怕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一定能在下一个副本中再次和祁邪相遇,在真正进入s级副本时前,还是有过焦虑。
万一祁邪只是个普通人,而他们过往的相遇也不过是最奇妙的巧合,没有再次遇到的机会,她想自己一定会很后悔。
还好,来到这个副本的开端,她便彻底放了心。
隔着净化房的箱壁,元幼杉默默打量着这个世界的祁邪,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他又是截然不同的一面。
情绪值很高也很亢奋,攻击性极强。
直到他彻底解决了那个怪物后,她才在箱中发出了一点动静,成功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张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好,而是喉头一腥喷出了血。
身体内部的锥痛开始蔓延,元幼杉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那些人说她所处的箱子破裂,渗入了污染物质。
她感觉到面前一阵强劲的冲击力,而后困住她的箱笼碎了一地,大量潮湿的雨气带着辐射物,刮在她身上就像刀子在剐蹭。
这一刻元幼杉才深切明白,辐射是种什么滋味。
身体就像是一截枯木,每一寸腐烂和破败都伴随着疼痛,却让她的意识逐渐清明。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祁邪一把捞进怀里,四周呼啸的风声和雨,都被人细致遮挡住,失重感随着跳跃起伏;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听到有力而急促的心跳搏击。
不知道是什么能力,但祁邪在保持着人类身型的同时,无论是速度还是跃起的高度,都远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落地时会稍稍压弯肩脊,身后细长的尾巴一甩,曲起的双膝便会像豹子一般,直接弹起上的近乎两米的窗沿,在复杂而冰冷的栈道和铁轨上快速移动。
深入副城区之后,拥挤的建筑群和街巷中的人流骤增,在傍晚斑斓的霓虹光下,顶着细雨行走、上下班。
城市的上空悬浮着复杂交错的轻悬轨道,巨型的全息人像耸立于远处环型城区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冲着下方渺小世界的人伸出双手的政客形象,间或有代步的飞行器从轨道中穿过。
这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市上空,鲜少有人能注意到,那个快速穿梭在在城区中的身影。
看准时机的祁邪,从外突的窗沿纵身一跃,稳稳砸落在一架正巧飞过身旁的飞行器上,把上面的驾驶员吓了一跳。
这人本来只是某电子科技公司的普通社畜,好不容易在996中,遇到一次不用加班,兴奋地驾驶着自己的代步工具,准备回家好好休息。
谁成想飞到一半,飞行器上‘咣’地一声,跳上来一个重物,把这社畜吓得差点操纵盘一弯,差点坠机。
他瑟瑟回头,脸色更白了,“这、这位好汉,你想做什么……主城内抢劫可是、可是大罪啊!”
那不知从哪里跳上来的男人,生得身长腿长,一头黑色的碎发拢在脑后,露出一张苍白却病态绮丽的面孔。
他一只手臂是锋利的机械爪,怀里揽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少女,只能看到一点金色的发。
最关键的是,这人一身血气,目光更是骇人得紧,也不怪这社畜将其当成了凶匪。
那匪徒抬起长腿,一脚蹬在驾驶位的靠背,把社畜吓得一激灵。
“加档,开全速。”
社畜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一抹莹绿,他不敢多看,哆嗦着加了全速,登时飞行器尾部的蓝焰‘哧’地喷出一长簇。
祁邪:“去主城东区的研究院。”
直到社畜被一群扛着真/枪实/弹的激光炮指着、仿佛只要他轻举妄动,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团飞烟时,他已经满脸眼泪和汗水,解释着自己只是被胁迫的良民;
而祁邪早已抱着皮肤发冷的少女,进入了研究院。
外围的工作人员和守备面面相觑,“按规矩任何人进入研究院,都需要申请报备,这……这不合规矩吧?”
“你敢拦?”
愣了许久,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阻挠。
他们都认识祁邪,甚至和这个的全联盟赫赫有名的‘污染种’很熟,深知这家伙疯起来有多恐怖,最终他们只能向上级通报请示。
联盟主城区的研究院非常大,并且四通八达涉及极广,但祁邪像是对此处十分熟悉,他削薄的唇瓣紧抿着,身后的长尾也不安摆动着,处于暴躁的边缘。
找到熟悉的研究室,他不顾周边穿着科研服的工作人员无力的阻挠,一脚踹开了工作室加厚的隔音门,直把门上的玻璃踹得龟裂。
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少女放在纯白的工作台上,他快步走到一张桌子后方,拎着一个藏匿的老头儿便将人提了过来。
“祁队长,你这么做是犯法的!我的私人工作室是受到联盟人才保护法的庇护的,你、你不能……”
祁邪不耐嗤了一声,“闭嘴。”
他按住大惊失色的小老头,威胁般得眯起了细瞳,“治好她。”
迫于一低头就能看到的、还沾着凝固血沫的机械甲,小老头哆哆嗦嗦扶稳了眼镜,“我治!治还不行么。”
他取下手套,皮肤褶皱的手掌皮肤忽然裂开缝隙,那皮下竟然不是血肉,而是布满了细密线路和芯片的机械。
肉色的皮肤组织形变重组着,最终小老头的一双手变成了十根极长的机械端,很是灵活。
有的指头变成小探灯,扒开台上脸色煞白、唇角染血的少女的眼皮照射;
有的变成微型手术刀,切开元幼杉的一点皮肤组织,迅速用试管取样、检测。
老者的手还在飞快动作着,脸已经扭过去看向祁邪,“你从哪儿找来的人,身体真的太弱了。”
他摇着头,“她体内的污染度非常低,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刚刚接触到污染源不久吧,按理说这一点污染度不该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才对,但你看她的身体太弱了,之前应该也吃了不少净化类的药物,根本承受不了这些污染带来的畸变,她的反应激烈程度比得了好几年辐射病的病人都要严重。”
“再这样下去,器官会衰竭,皮肤也会溃烂的。没得办法,没得办法啊……”
小老头啧啧说着,已经猜到了这女孩儿的身份。
毕竟整个联盟,污染度这么弱的人也找不到几个。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寒芒便悬在他的脖颈之上。
青年黛紫色的瞳孔已经凝成一团,仿佛随时都会喷薄的火山,他唇角扯着笑,露出畸变后格外锐利的齿线,像只凶戾的、即将要失控的疯犬。
“没办法就想,你们不是最会搞基因改造这一套了么,今天就算把‘污染核’给我扯出来,也不能让她死。”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你威胁我!”小老头声音发虚,他到底还是害怕祁邪真的闹起来,把他这把老骨头拆了,他声音软化几分:“祁队长,我这边是真的没办法,你这要求就像是要我把一块死肉重新救活,你和这位不是没什么关联么……”
“再说了你也清楚,你就是把我的小院拆了,你想启动‘污染核’也是不可能的,神正在休眠,联盟也不会让你为非作歹!”
见祁邪久久没说话,小老头以为自己劝动了这家伙,继续苦口婆心道:
“我尽力减轻她的痛苦好吧,或者我给她接种一颗‘污染种子’,你喜欢什么类型、什么材质的我都能……”
周身气压阴沉的青年忽然抬眼,“污染种子。”
所谓‘污染种子’,就是近些年来研究院和一些财团合力研发的项目。
大概百年之前,联盟中一位脑域自然畸变天才研究人员,在完全变成一颗光脑类‘畸变种’前,大脑的污染度已经高达80。
他提出了一个天才、却耸人听闻的研究方向。
从‘污染源’中提取精粹的污染力量,萃取净化后凝聚成一颗‘污染种子’,将这样的种子植入人类的身体中,便能制造出强悍的‘污染种’。
在这个研究方向提出后,联盟各国都在明里暗里多出了无数研究所、黑作坊,兴起了一阵人体实验的风潮。
然而这个研究方向最终被主城彻底封锁。
因为大多数植入了‘污染种子’的人,最终都失控了,他们死的死变异的变异,导致那些年联盟中的‘畸变种’骤增。
但祁邪和主城的研究人员们都知道,这项研究从来都没有彻底灭绝。
主城的研究院一直有在继续研发,并且这一次他们将目光放在了‘神’的身上。
据说研究院中有一颗被成功从‘污染核’——也就是‘神’的体内萃取而出的‘污染种子’,一直存放在此处。
这么多年来,联邦找了不少志愿者,从普通民众到身强体壮的士兵,试图制造出一个超强的‘污染种’,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没有人能和这颗‘污染种子’融合。
看着祁邪逐渐危险的目光,小老头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祁、祁队长,你想做什么?”
祁邪眸光闪烁,“既然‘污染核’不能用,那从‘污染核’里提取的‘污染种子’,应该同样有净化的效果吧。”
“你胆子太大了!不可能!‘神光’是研究院宝贵的研究物,不可能拿来让你乱用的!”
老头儿胆子都要被吓破了,连连摇头,“而且没有人能承受得住‘神’的力量,没有人!历年来试图接种‘神光’的人,都爆体而亡了,你拿给她用了反而是在害她啊!”
但剩下的话,祁邪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垂在身侧机械爪一并,径直走向了工作室外,“不试试,怎么知道。”
对于污染和畸变,没有人比祁邪更清楚。
他知道老头儿说的都是对的,元幼杉的身体亏损得太厉害,哪怕一点点污染都能让她崩溃。
从帝国耀眼的明珠,到因辐射而腐烂的肉糜,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是必死的结局。
但祁邪不愿意,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想要一个人。
他向来随心所欲,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所以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可能,他也要试一试。
不到一会儿,研究院遇袭的警报声便传遍了整栋大楼,工作室中的小老头看看台子上皮肤青白的少女,唉声叹气、面如死灰。
“一级警报!不明盗匪强行闯入研究院重地,升级为一级通缉,全院驻守者务必将其捉拿!”
“一级警报!研究院第十三层重要研究物品‘神光’失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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