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扫过巨大的舆图,整幅舆图上山川河流纵横,后方的关内道只占据了舆图的下方,中间是安北都护府所辖的城池关塞,上方是狼烟山,冻川河,罗斯人的东境领土。



    如今太子的大军还有十万有余,骑兵折损殆尽,苏策枯坐一夜,这场战争很好赢,九胡罗斯人在追击后的长期对峙中已经是一支疲军,除了留守狼烟山的二十三万大军,苏策可以调动的军队足有二十七万大军。



    赢,很好赢!



    但是硬碰硬的打法,苏策要准备的将军罐恐怕需要十万之数。



    “辅兵!”



    “辅兵!”



    “辅兵!”



    忽然苏策眼神一聚,童孔勐缩,似乎抓住了什么灵光。



    苏策转身坐在椅子上,右手搭在桌子上,皱着眉头,闭上眼睛,手指不停的坐着无序的敲击。



    “断粮道,辎重车,可行!”



    “来人!传令安北城所有紫衣大将速来都护府!”



    “喏!”



    ……



    在苏策焦急等待的同时,安北城中大量军队正在调动,五十万大军作战,需要的物资调令何其之多,仅仅书写调令的军中书吏就有上百人。



    整座都护府中随着苏策一道命令,慢慢散发出肃杀之气,城中军队看着一位位身穿紫衣的将军拍马去往都护府,有经验的老兵用战场上杀出来的直觉判断,这一次安北都护府恐怕又是一场旷世大战。



    等到城中的紫衣大将赶到,苏策站直了身子,对着罗阳吩咐道:“沙盘!”



    很快苏策的亲卫就将一张一丈见方的沙盘抬进了大厅。



    “各位!此战已有破敌之法!”



    苏策拿起紫檀制作的细长短棍指着沙盘上的冻川河。



    “此为冻川河,中段,太子大军与九胡罗斯隔河相望。此时太子大军撤,九胡罗斯人也会撤走,此举不符我安北所愿,发去文书,太子大军不得退,否则我安北大军歼灭九胡罗斯无望。蜀王呢?”



    罗阳小步走到苏策身边,侧身在苏策耳边说道:“蜀王在城外打猎!”



    苏策扭头,眉头皱了皱,低声说道:“你带人去城外请蜀王过来!”



    罗阳点了点头,退出大厅。



    “各位,暂候!”



    大厅中众位紫衣大将眼神互相传递着疑惑,不过出于尊重苏策这位北军军主的身份,并未露出什么不满,军主有传承,军中的紫衣大将们也各有自己的传承,在安北军中没有父传子,兄传弟的说法,因为人都是自私的,要想保证北军不失活力,战力不损,便要舍私欲,这是北军巍然不倒的根源。



    蜀王没有来,苏策也趁着这个机会和众位紫衣大将相互熟络了一番。



    苏策的副手,副大都护周继真,做为如今安北都护府中资历最深的一位,也是苏策老师李思哲提拔上来的。另外两位副都护袁景元,嘉立华,则是资历稍浅,两人与老帅随无师徒之名,却也曾受过老帅提点。



    三位老资历的紫衣大将,还有



    左武关守将呼颜托托,右威关守将鲁修明,北定关守将许鸣山,以及六位在狼烟山北麓统领着十五万安北军的紫衣大将孙少祥,王武平,柏惟孟,高克山,郑东华,李随风,如此十二人当年都是老帅在行伍中亲自选拔出来的勐将,他们十二人又称军主帐下十二大将。



    继承了所有老帅军中势力的苏策,并没有傻乎乎的去打压这十二人,也没有持晚辈礼,只是公事公办,这也给了苏策和原来十二将之间留足了相处的空间。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人跟随老帅,苏策以礼相待也没有人敢给苏策甩脸色,因为苏策走的不是立威的路子,恩也是威,军中威势二字,苏策每年大笔银钱砸下去,感恩戴德之人何其之多,这些受到恩泽的人都是中下层,军心所在,四个字,苏策说句不要脸面的话,是用银钱买来的,但是这这又有何妨,军心所在便是势,有了势,便有了威。



    更何况苏策手中的侦骑剑部,犹如高悬在众人头顶的横刀,军中能走到高位的人没有莽夫,形式如此,苏策此时在军中的地位,虽是老帅遗泽,但是其他人想走苏策路子,却是走不了,一句机缘巧合,说不清苏策和老帅这几年的布局。



    因而苏策脸上带着浅笑,大厅中的紫衣大将却没有丝毫逾越之举,想想之前,苏策出长安,那几位跳的欢的紫衣大将,侦骑剑部一出手,整家整家的消失。



    猜不透!



    是的,这无疑是所有人对苏策的观感,苏策并不是故意去营造什么神秘感,只是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做下来,苏策的城府一点点加深,甚至于苏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外人眼中的自己如此神秘。



    唯一一个让外人称道的便是苏策擅使阳谋,与老帅正好相反。



    这也是老帅当年下定决心选择苏策传军主之责的最大推手。



    当苏策选择卖掉伯爵府的时候,那股掀桌子的勇毅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出来的。



    在军中,兵是兵,将是将,帅是帅,军中失了等阶之分,将帅掣肘,以下克上的乱军之事就是庞大北军崩塌的前兆。



    乱军者,群起而攻之!



    苏策手中握着北军对内部最锋利的侦骑剑部,外有慈帅的名头,早已经立于不败,军中年轻一辈提起苏策只有服气两字。



    侦骑剑部压着老将,年轻一辈生不起对抗之心,北军之中,苏策早已没有了敌人。



    就算有嘴巴管不住的,自有受到苏策恩泽的人给他难堪,苏策现在唯一差的便是战功。



    而如今眼巴前九胡罗斯人送到面前,这个时候谁挡了苏策,不说苏策是什么想法,也不看看如今在北军中对苏策这位军主是一个什么样的评价,一个军心所在,此时,挡的已经不是苏策的战功,而是北军。



    北军悍勇,却也单纯,谁好谁坏,一目了然,有着苏策这位能抗住压力的军主,何曾不是北军之福。



    北军即我!



    那种众望所归的感觉,也曾让苏策梦中呢喃,一个小小的管峰卒,短短几年跨越了多少军阶,短短几年上位军主,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四边历代军主,唯苏策最为年轻。



    “哈哈!苏大都护,好大的威势,一句话,孤这个蜀王就得乖乖听令!”蜀王赵载校的脸色并不好看,只是苏策并未搭理蜀王。



    蜀王讪讪一笑,自顾自的走到苏策座旁。



    蜀王如今并无军职,长史,司马这两个左官品级太低,可放不下正一品的大乾亲王。



    至于都护府中的其他职位,蜀王唯一可以担任的便是苏策的大都护之职,只是让苏策如何自处,而且苏策和蜀王两人也从来没有议定蜀王在安北都护府的职位。



    】



    因为要避嫌,如今安北都护府兵力充足,却对太子换防的命令视而不见,蜀王要是担了都护府的官职,恐怕太子赵载承就真把安北都护府当做叛军了。



    苏策虽然从未给太子赵载承解释过什么,但是太子也并未记恨苏策,因为太子早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明白群体的意志从来都不会因为领头之人的一言决断发生改变。



    苏策能压住北军的精兵悍将已是不易,若是逼迫苏策发兵换防,北军就敢让太子回不了长安,这并不是开玩笑,兵者,凶器也!太子赵载承早已经学会了妥协。



    “今日,吾琢磨出一个战法,取自安西都护府驼城战法。北境苦寒地势多变,驼城肯定是玩不转的,不过吾倒是琢磨了一个其他办法,历数大战,我北军战场无敌,其中功劳多为正军所得,辅兵不显,但是在座的都是军中老将,我北军那次大战,不是靠着辅兵维持着军阵,辅兵虽无厮杀,但是却能让正军安心杀敌。”



    “辅兵?”蜀王赵载校不由得出声,苏策斜了一眼蜀王赵载校,蜀王无职,整天无所事事,看住苏策就是蜀王赵载校最大的事情,这让苏策怎么给他好脸色。



    “不是辅兵,是辎重车,车分两种,官道上使用四轮,载重五十石,算上重可有六千斤,双轮则为野地运输,载重十二石,算上自重,有两千余斤,各位不妨想想,若是双轮辎重车只携兵士及其军械粮草,车身加装木板,不需太高,只要一丈便可,形如城墙,加装重弩,配合弓兵,释放马力后,配合骑兵一日百里,在一两日之内便可突进敌军后路,各位虽然我中原之地早已淘汰了战车为主的战法,但是军阵中还有负责稳固阵线的战车。连贯车身,平地起雄城,车城断敌军后路,以弓弩阻敌,骑兵在旁掠阵,有什么大军可以收到这般打击!”



    “可是若是敌军大军回援,这不是给敌军送功劳?”蜀王赵载校眼睛一转发问道。



    “那正好,我正面大军追击!”苏策挑了挑眉头,和蜀王打了一个配合,蜀王能不知兵,笑话,牡丹卫那也是军队。



    “各位,此法可行?”苏策发问,厅中的紫衣大将却没有给苏策回答,显然正在琢磨其中利害。



    “可行!”副大都护周继真率先开口,其他人也纷纷从沉默中回过神来,以往北军作战,这些随军的双轮辎重车都是拉着步兵,如今不过换个用法,这些随军马车就不仅仅只是用来运输兵士和辅助军阵了,而是将辎重车变成杀戮的堡垒。这无形中抵消了九胡人的骑兵野战优势。



    至于罗斯人,一支步军为主的军队,只会些方阵线阵的罗斯人,论起步战,北军可以吊打罗斯人。几年前的无定河,老帅二十万北征之军对敌六十五万,杀出了一个尸横遍野,如今敌我身份不变,只是北军人数早已超过罗斯九胡联军,兵力比一比一,优势在我。



    “这样的车队太少发挥不了作用,如今北军中双轮马车只有五千架,若是全部抽调出来,正军则无辎重可用!都护恐怕得找户部征调了。”周继真笑着开口道。



    “哪能全数抽调,不过需要三千架双轮辎重车,侦骑的战报,罗斯九胡人分为两个营地,罗斯人在冻川河北中游东侧五里处扎营,罗斯人则在西侧沿河扎营,两军大营相隔五里,太子大军则在两军营地中线对岸。



    冻川河宽,河水却不深,因而此战就要把罗斯人与九胡人逼过冻川河,太子大军就是诱饵。



    前中左右四军为主,另起偏师一支,车骑混遍,车兵千架五千人,辎重辅兵两千,骑兵五千,在冻川河西侧沙漠边缘架设浮桥,渡河后,骑兵断敌粮道,车兵辅兵在敌军贪狼山地用辎重车结车为城,做为骑兵营地,一方面阻断粮道,另一方面可以阻敌军撤退。



    之后前右两军从冻川河东绕过正面战场,左军占住九胡人西侧,前军绕道在敌北侧,右军从东侧迫近,中军汇合太子大军,如此形成合围之势可成,若是九胡人想撤,中军缠住他们,后军则留下十三万大军防守狼烟山,守住大军撤退后路,抽调十万大军掩护中军,至于太子大军,三个字,信不过。



    若是罗斯人有后撤之意时,前军与偏师放其离去。



    这一仗,不打罗斯,主攻九胡,灭胡之机,机不可失。蜀王殿下,还需你给太子去封书信,不要追击罗斯人。”苏策说完,只说了一个大概,但是在座的都是谁,那都是北军中赫赫有名的老将,作战的细节就在老将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种不断的完善。



    庙算多者胜,如今罗斯九胡人安营扎寨,咬住了太子大军,也是罗斯人恨急了太子赵载承,否则罗斯王早就撤军了,这种钝刀子打仗,太伤神了。攻,攻不利索,退,退不了。



    太子赵载承难受,罗斯王何曾不是同样难受。携国内大势而来,无大胜,罗斯王怎么撤军。



    太子赵载承现在心态早就调整了过来,既然安西一脉要抢北军战功,圣人默许,自己这个太子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不过并不算交恶北军,只是皇族想要削弱北军的意图没有实现,太子是储君,却不是君,自家老爹要试探北军,太子只能做一个马前卒,马前卒就要有自己的觉悟,只是被圣人坑了一把,太子赵载承又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因而如今太子大军中,旅贲军环卫太子,陵卫坐镇大营,在冻川河边与九胡人厮杀的都是安西老卒。



    至于罗斯王,有九胡人顶在前面,罗斯王手中的禁卫军也是不动,而是派遣贵族军队去支援。



    军心不齐,各军之间互有谋算,谁都不想自己拼命,别人得利,因而罗斯人九胡人还有太子大军中的安西老卒之间倒是没有死战,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小打小闹。



    而罗斯王也并不觉得灭掉大乾太子有什么好处,除了激怒大乾人外,一个虚名换不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至于苏策,侦骑盾部早就接触过来罗斯王,两人神交已久,这一战在苏策还没有出长安赶往安北都护府就任大都护时就定好了剧本。



    这点从罗斯大军的营地没有沿河扎营就能看出来。而苏策付出的只有一个承诺——恢复榷场。



    苏策许下恢复榷场的承诺,罗斯王也正好需要利益平衡国内贵族的贪婪,两人一拍正合。



    只是罗斯王却不知道苏策读过很多书,知道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罗斯王眼中,苏策是一个运气好,充满野心的偷机者,却不知道苏策已将罗斯当做了北军延续必不可少的敌人。



    军队都是政治延续的工具,两人互相利用,苏策不想去深思,因为这会让苏策对自己厌恶。



    身处权利漩涡,谁又能保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养分来自淤泥,谁又能干干净净。出淤泥而不染本来就是自我的心理慰藉,只是看谁伪装的更好,苏策不管表面如何将人看做善良,心里却从来都是恶意满满的去思量每一个人。



    哪怕是老帅,当初还不是将苏策当做自己的傀儡,不过是苏策收买了人心,事不可为后落得归隐南山,不得不将军主权柄交由苏策。



    谁没有算计?苏策掌握侦骑剑部后,曾经第一道命令就是绞杀了老帅的眼线,南山上的老帅也不曾想到逆来顺受的苏策立威,是用自己来立威,那消失的紫衣大将,就是老帅留的后手,只不过被苏策识破了而已。



    苏策装傻,但是老帅不能充愣,否则当年的老部下,谁能是占据北军军主大义的苏策对手。



    因而“服”了老的老帅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老帅毕竟老了,新老交替,苏策释放了自己的善意,但是也亮出了獠牙。



    苏策放出三十六尊紫衣大将的位置,就是阳谋,阴谋始终是阴谋,阳谋堂堂正正,不过是权利人心,这一战既是给老帅旧部一个效忠的机会,也是苏策军中势力崛起的机会,一个从烽燧堡走出,一个管峰卒掌握北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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