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贺璋心中瞧不上,面子上多少还会掩去一些。但这不是平时,本就自觉已经在万般忍让,积了怨气,再加上酒精上头,所有负面情绪变本加厉地外放,一分不满都要放大成十分怨怒。

    虽然只对敖仲说了一个字,可明眼人都能发觉他表情和言语间赤/裸裸地透出挑衅、蔑视,甚至暴戾。

    扈樱大怒。

    既然找死,那就让他尝尝滋味。

    正当扈樱冷笑着想开口时,敖仲轻轻地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抚,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待扈樱冷静后,他方看向贺璋,淡淡道:“奉陪到底。”

    说罢,他拎起空酒瓶,向立在角落的服务员打了个手势:“拿一箱来。”

    若是啤酒,一箱箱地上也就算了,可这是高度白酒,酒量差的人几两就倒了。一箱六瓶,若全喝了,怕是要出人命。

    众人又惊又怕,想劝阻,正对上敖仲那张不露喜怒的脸就露了怯,话语在嘴边直打转张不开口;再一偏头对上扈樱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连劝阻的想法都偃旗息鼓,反而冒出想看好戏的念头。

    唯有赵昊轩顶住压力,憋了好半晌后,终于憋出句不知所谓的话:“一箱太多,浪费了。”

    扈樱歪着头看他,反驳:“喝完怎能算浪费?又不是倒了。”

    被扈樱一瞧,赵昊轩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只能胡乱嗯几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唇边渐渐绽出浅浅笑意,她似是突然明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怕贺总心疼钱么?”

    赵昊轩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贺璋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指着敖仲大声吼:“你以为我是他?我,还会心疼钱?”

    “看!赵总你也忒小瞧人了!”扈樱轻轻鼓掌,眼风轻飘飘地往赵昊轩身上一落,又笑吟吟地移回贺璋身上,“贺总可有钱了呢!”

    贺璋也随扈樱将目光转向赵昊轩,恶狠狠的。

    刚刚一杯酒灌得太急,又有前面已下肚的酒打底,他此时已彻底醉了,理智沦陷,酒精在脑中挥旌摇旗,疯狂呐喊:喝死他!喝死他!

    赵昊轩瞧着近在咫尺的脸,通红通红的,连眼睛中都鲜红一片——显然已经无法沟通了!

    他只能苦笑着败下阵来,摊摊手,道:“失言失言。”

    贺璋本就不是宽容的人,酒醉下更是偏执,对于赵昊轩这样轻描淡写的解释极度不满,猩红的眼似是能喷出火来。

    赵昊轩心中哀叹一声自己今日两面不是人。

    正为难间,疯狂转动的脑子终于想到了个釜底抽薪的好主意。他做举手投降状,只拿贺璋当小孩儿哄:“我错了,我错了。我亲自去替你催酒,绝不耽误你。”

    贺璋顿时春风满面:“快去快去。”

    赵昊轩果然如贺璋的愿,快步往门口走去。

    当然要速度快,服务员出去有一会儿了。如能抓紧时间途中阻拦,弄点矿泉水鱼目混珠,相信醉酒的贺璋应该察觉不出。

    越想越得意自己脑瓜聪明,脚下更是生风。

    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这是本地顶级会所之一,服务态度一流,速度当然也是一流的。

    赵昊轩刚打开门,风一般卷出去时就遇到了堵“墙”,没防备地一头撞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墙”动了。

    一只手在赵昊轩肩上一搭、一转,卸去他前冲的力道。紧接着,另一只手在他臂上一托,稳稳地避免了相撞。

    赵昊轩这才看清这挡路的“墙”是个圆胖的男人。那张笑呵呵的白净圆脸很面熟,略一思忖,他记起他曾在走廊上有过一面之缘,据说这位是会所的闻经理。

    闻经理关切的问候声并未入耳,他只看见了从闻经理背后露出一角的箱子。

    真是想挡都挡不住,赵昊轩无奈地闭了闭眼:迟了一步。

    有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连声音都在发颤:“你们,是送酒过来?”

    安静的包厢内落针可闻,贺璋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大喜过望,酒意都散了几分,又回转些许清明。

    他对闻经理印象很不错。两个多月前,他的女伴酒后在此崴了脚,正爱娇地哭闹时,是这位经理出面,以一双崭新的鞋平了此事。

    大气,有魄力!

    今日酒局地点是自己定的。贺璋早就打听过,李济等人平日忙着拍戏,都没来过。

    这里可算是自己主场,他高兴地起身,以老熟人的口吻道:“这点酒你随便派人送来就行。劳烦你亲自送来,我可真是惭愧。”

    再淡淡地瞄一眼敖仲:“都怪我们这儿有人太不懂事!”

    闻经理却笑得很恭敬:“贵客驾临,有此机会,深感荣幸。”

    这么恭谦地替自己做面子,这闻经理可真是太会来事了!

    “贵客”贺璋身心舒畅,正要高傲地说两句场面话时,就见闻经理已经躬身避让到一侧,露出身后的人来。

    这人好大气力,单手托着酒箱进来,大步往备餐台而去。

    闻经理急忙小跑几步,大手一挥,将备餐台上散放的水壶、杯子之类都扫到了一边,弯着腰、双手虚托,陪着那人将酒箱放在备餐台上。

    闻经理这才也跟着转过身,面向众人,挺直了腰。

    “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城总经理。”

    他敞开的西服内微凸出肚腩,其上那个金光灿灿的字母皮带扣随着他说话时肚腩的起伏反射出耀眼光芒。

    “鄙姓城,城隍爷的城。兄弟中行五,诸位老板喊我一声城五即可。”

    城总经理一张圆嘟嘟的大胖脸上笑容可掬,像个胖胖的弥勒佛。

    已在商都待了数月,众人也大致了解商都情形。所处会所在本市闻名遐迩,所属集团更是在本省都赫赫有名,涉及业务广泛,是本省纳税大户。

    既是专为贺璋而来,众人不免都看向贺璋,听他行事。

    贺璋却不认识城五,他连闻经理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突如其来如此高规格的接待,已醉的他已经失了平日的机敏,心中疑惑,一时呆愣在场。

    宋淮道是个人精,见此情形,忙站起身来笑着打招呼并试探来意:“城总,久仰久仰。今日有幸得见即是缘,不如坐下一起喝一杯?”

    搭档已久的李济立刻起身喊服务员拿菜单。

    见制片人和导演站起来,余下众人也都呼啦啦地起身笑脸相迎。

    惟有背对门的敖仲和扈樱仍安之若素。

    扈樱起初是有些惊讶贺璋居然与会所经理熟识,但听得城五的自我介绍时,她便笑起来,去看敖仲,只道是敖仲让他们过来的。

    这点小事哪里需要请人助阵?

    敖仲向扈樱摇摇头,以示自己也一无所知。不过根据影视城的土地作派可知,这里的小神们都是个机灵鬼,既然来了,总不是坏事,他便向她微笑着示意她安心。

    贺璋已经回神,管他城五是谁、有什么目的,既然是冲自己面子来的,当然要热情相迎!再一晃眼,见到敖、扈二人居然大老爷似的坐着,他顿感颜面无光,心中怒意勃然。

    这是故意在外人面前下自己的面子吧?!

    猩红的眼似要喷出火来,他瞪着二人,一副吃人面容。

    别说贺璋,便是其他人也觉得不太合适。

    全都站着,只有他们两人坐着尤为显眼,潘祎等人拼命地向扈樱二人使眼色。

    郑霖霖盯着两人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似是被众人视线提醒,城五也看向了坐着的二人。

    此时,闻经理已经拆开了酒箱,城五提起一瓶酒,开瓶,走到敖仲身边,弯着腰,替他斟酒:“敖先生,得您大驾,真是令敝店蓬荜生辉。”

    敖仲偏头看他一眼:“城五?”

    “是是是,有事您尽管吩咐。”酒已经斟满,城五一手举杯一手托底小心地放到敖仲面前,“您请。”

    这番变故太突然,众人一时竟不能转圜,只笑容僵硬地看着敖仲举杯饮尽,再听他赞一句:“酒还行。”

    城五顿时笑得将眼睛都挤成了条缝:“比不得您那里的好酒,它能有您这句赞,是它的幸运。”

    闻经理也在一旁帮腔:“进来前,我们城总就担心酒劣怠慢了您。有您这句话,城总可算是安心了。”

    城五又替敖仲斟满酒,再转到扈樱身侧,仍是佝着腰,为扈樱斟酒:“扈小姐,初次见面,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

    与敖仲不同,扈樱自知自己不过是仗着爹妈兄长的庇护,忙笑着欠身回礼道谢:“多谢城五爷。”

    被狐帝狐后的掌上明珠这么敬称,城五更开怀了,于是笑成了一朵花。

    他早就从服务员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特意与扈樱寒暄一番。这二人,各自有意,几句话就引出了一箱酒的用意。

    城五笑道:“斗酒十千恣欢谑,此等雅事城五有幸旁观,不甚欣喜,愿为敖先生执壶。”

    说罢,他手托酒瓶站在敖仲侧后方,又向服务员使了个眼色。

    服务员很是乖觉,毫不手软地拎着一瓶酒往贺璋身后一站,软语笑道:“先生,您放心。”

    贺璋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心中恨极这几人,恨不得将他们撕个粉碎。

    但赵昊轩先一步赶回,在一旁死死拉住他,只在他耳边低声劝诫:“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他人地盘上,你一定要忍一忍。”

    如何忍?!

    奇耻大辱!

    如何能忍!

    贺璋抬眼瞪向对面。

    对面的人都在笑。

    城五和闻经理都是一张笑呵呵的脸。见贺璋看来,两人笑意更浓,眼中更是透出饶有兴致的戏谑神情。

    敖仲正被扈樱拉住了咬耳朵。一个含笑倾听;一个微笑细语,没有分半分眼神给旁人。

    扈樱的话其实与贺璋有关,她饶有兴致地问敖仲贺璋还有几杯能倒?

    喝惯了酒的敖仲于是撩了撩眼皮看了眼贺璋,回:“最多一杯。”

    这一眼在贺璋眼中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再及至看他们的笑容,也分明万般不屑和嘲笑。

    虽在温暖如春的包厢内,他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冷冽刺骨的刀子一刀接一刀地割在心上。心中各种说不清的情绪交织,血淋淋地痛苦不堪。

    另一头,敖仲已经端起酒杯向他遥遥一举,一字未发便又是一饮而尽。身后,城五立刻恭谦地添酒。

    这番举动,显而易见是一点未将自己放在眼中。

    贺璋心头一梗,堵得疼痛难忍,喉间有腥甜涌上来,只能强自忍了下去。

    “贺总,可千万别逞强呀,对身体不好呢。万一有个万一,倒叫我们过意不去。”

    扈樱虽是含笑而言,可话中讥讽之意凌人,令听者刺耳难忍。

    小人得意的卑鄙嘴脸!

    贺璋决不服输,站起身,也一仰脖灌进一杯酒。

    火辣辣地酒液仿佛滚烫的火焰从舌尖一直烧入胃中。刚刚压下去的那口腥甜顿时如煮开了一般汩汩地往上冒。

    贺璋强忍着,撂下狠话:“你们倒了我也不会倒!”

    这话听着就不吉利。

    赵昊轩担心地看好友。

    敖仲也瞧一眼,放下酒杯,微微偏头,城五立刻向前一步,听他吩咐:“去叫救护车。”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诡异的静默中,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贺璋还要冷笑,笑声还未出口,口内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秽物。训练有素的服务员早就扯过了垃圾桶,完美接住。

    他呆了一呆,只看见垃圾桶内鲜红刺目,胸中郁气再不受控制,一气冲上已经晕沉的头,竟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闻经理及时赶到,从他身后托住。

    顿时炸开了锅!

    众人齐声惊呼。

    “诸位放心,医院不远。”

    城五仍然一副笑模样,仿佛自家店内出了这样的事没有半分影响。

    闻经理和服务员已经一边一个托着贺璋往外走了。

    赵昊轩担心好友,也要跟着去,被城五一转身挡住了去路。他又急又气,却也不敢在人家地头上发怒,只忍气吞声地往旁走,想绕过去。

    哪知别看城五圆墩墩的身体,却灵活之极,无论如何都难以绕开。

    到最后,城五似是起了点儿怜悯之心:“放心,死不了,最多就是挂几天水,再养个十天半个月,又能活蹦乱跳地上酒桌。”

    这话不说倒还罢,说了,赵昊轩原就不多的劲顿时泄了。他浑身发软,竟也支撑不住,直往地上瘫去。城五一抄手,托住他的臂,往最近的椅子上一带,他便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环顾四周,众人皆有惶恐之色,惟有敖仲与扈樱镇定自若。

    一切皆因贺璋试图压服扈樱开始,赵昊轩知道如今只能向她伏低求饶,只能哀哀地看向她,却不敢随意发言,就怕哪句错了,又惹来不虞,反而弄巧成拙。

    扈樱对赵昊轩确有些小歉疚,从前被利用数次无怨言,今日也是一力在避免贺璋与自己的冲突。

    她是恩怨分明的人,于是笑道:“你只管安心,他那边绝不会出事。”

    都喝进医院了,还不算出事?

    赵昊轩瞪圆了眼,但撇眼一见胖实魁梧的城五,又垂下眼皮,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只能任人揉搓。

    “人生自有定数,一帆风顺不是好事。”

    瞧着他模样可怜又滑稽,扈樱忍俊不禁,说到最后,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年轻时吃点苦头总好过以后摔个跟头爬不起来。”

    这笑容入眼烙进心中,赵昊轩顿时不再萎靡气馁,信服万分:的确,醉一次也好。贺璋有时嚣张过头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大事。今天吃个小亏记牢了,以后行事收敛一点总没坏处。

    再抬头看扈樱,他莫名就心情松快起来,一扫方才的灰心丧气,也露出笑来。

    敖仲瞥眼看他,道:“他日出院后,有不服气处,你尽可让他来找我。”

    犹如被凶兽盯上了,赵昊轩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藏起来。刚爬上脸的笑容更是被打得烟消云散,他心中直打怵,只诺诺地应几声,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当然,如果你们因今日之事打了退堂鼓也行。”

    赵昊轩一愣,傻乎乎地看一眼敖仲,又迅速地低下眼,飞快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敖仲没理会他,转而看向李济和宋淮道:“剧组有困难可跟我说,不会让大家几个月心血白费。”

    赵昊轩终于又机灵起来,立刻表态:“这点小事找我就行,不用麻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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