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民的头七刚过。

    他生前所费尽心思耐心经营的小家却面临着要被掀个底朝天。

    晴天霹雳,他去借了高利贷。

    高瞻站在大门前,隐忍着怒气,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道:“你们说什么?”

    为首的男人态度还算好,“你爸为了凑你妈的医药费,跟我们借了一百五十万,现在算上利息一共还有一百三十万没还清,借钱的时我们利息什么的说得明明白白,都是你情我愿,如今你爸……也不能不认这笔账,是吧?”

    说着,男人拿出了复印的借据。

    身旁的王戌时上前拿了借据过来,高瞻盯着上面被借款人严允,借款人高民,熟悉的父亲的签名,一时之间心绪万分复杂。

    母亲一小瓶五万多块的药。

    他早就该猜到,父亲的所有亲朋好友大多都不钱财富余,他就算向他们都借遍了钱,也凑不出医药费的,他竟还傻傻相信父亲那套拙劣的说辞。

    他枉为人子。

    高瞻喉咙发紧,强作镇静,说:“这些钱也不是规定一次性还的……”

    “这倒是,但你现在就得补足上次逾期的还了,不然……”

    “我会补。”

    他卡里有打工等各种途径赚来的钱,一共五万,刚好可以还上上次逾期的,至于父亲留下来的钱,那是他在日记里说要给妹妹过上好日子的,不能动。

    可是剩下的钱,还在读书的俩兄妹要去哪里弄?

    高瞻只能想各种各样色办法,学校的奖学金已全部填上去了,他甚至开始申请助学金。

    朱肖喜知道他爸爸去世的事情,窝在寝室里,静静看他整理助学金申请的资料许久,道:“瞻哥,我——”

    高瞻摇了摇头。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再向朱肖喜他们伸手了,他们已经帮他太多了。

    整理完资料,妥帖放进一个纸袋子里,准备明天交上去给班主任。高三了,又换了一个班主任,据说是方鹿松的一个很远房的亲戚,四十多岁,为人和蔼可亲。

    高瞻与朱肖喜他们暂别,背起书包往外走,他现在要赶去派传单,他又找了好几份兼职,将课余时间都挤满。

    在公交车上,高瞻拨了妹妹的电话,问她在学校如何,嘱咐她尽量呆在学校里,有事第一时间告知他或者戌时哥。

    “明天哥去接你,你来看看哥,好吗?”

    明天就是周六了。

    一旦放假,阿怜就得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独自哭上很久。

    高瞻预想到那样的场景,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高应怜闷声答应,“嗯。”

    派单不限时,什么时候派完什么时候结束,高瞻去了人流多的广场,两个钟头,他手上的传单只剩寥寥几张。

    到了最后,高瞻边往公交站走边派单,脚步止在中途立交桥下的拐角处。

    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路边,车里静坐着严旬安,她徐徐转过头来,角度过了,歪了歪头,端着狭长的眼,斜睨停滞不前的高瞻,然后冷冷吐出两个字:“怂货。”

    高瞻不想也无力应付她,转身要走。

    “高利贷。”

    高瞻身形顿住,回头。

    严旬安嗤笑:“这是什么眼神?”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算计你?”

    不过是严允,这个在市当地头蛇的严家旁系子弟,打探到她的“男朋友”是高瞻,又无意中得知他爸曾欠下一笔钱,半是讨好半是卖人情的找到她,提了一下这件事情罢了。

    大学开学在即,严旬安正为朱云贞迟迟而烦躁,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泄,高利贷这事正赶巧了。

    高瞻抿嘴,沉默着。

    “过来。”

    高瞻不动。

    严旬安冷冷的看着他,半晌,笑了笑,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戏谑意味十足,“你这仅剩的可怜的自尊,是找不到任何地方表现了吗?”

    “还是你觉得展露愚蠢的脑子,能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我好像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正义的人,只有抓住把柄才能去威胁迫害别人。”

    她也知道她是在威胁迫害别人。

    只要她想,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都能被她玩控于股掌间。

    “现在给你五秒,”严旬安倒计时:“五,四……”

    高瞻抬脚走过去。

    车门打开,他坐了上去。

    “啪。”

    高瞻偏过头。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很快速的传递到心里,烧得他胸膛剧烈起伏不定。

    “抬起脸来。”

    高瞻暗咬了一下腮帮子,抬头。

    又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车里的灯昏黄,高瞻缩隐在暗处,阖上酸涩的眼睛。

    严旬安手掌也火辣辣的,瞧他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却并未觉得心头躁意消失,突然把他压在座椅上,欺身而上。

    高瞻痛哼一声。

    因为临时决定出来,让司机开的车后座空间不大难以施展拳脚,她只能坐在他胯上,又觉得这个姿势过于恶心,她抬起上半身的同时,前压膝盖顶住他的肚子,拶拶的,差点把他顶得五脏六腑都移位。

    不过很快,高瞻就忘却了这疼痛,因为他正面临着窒息的危机。

    严旬安掐住了他的脖子。

    高瞻本能要去拨开她的手,却听见她凉凉的威胁,“再动一下,我就真的弄死你,且不止是你。”

    还有他身边的人。

    电闪雷鸣,高瞻终于卸了力气。

    用更大的意志去克制本能冲动,任她箍紧他的喉咙,锁住他悲鸣的声音以及一颗微弱得几乎不再跳动的心。

    车子流入车水马龙中,车灯、路灯,各色的光从车窗泄进车里,映照在高瞻血管勃发的手背上,一张因缺氧而鼓胀的脸上,沁汗的额,微张的唇以及逐渐失神涣散的眼。

    他的瞳孔越来越大。

    终于,严旬安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

    空气一下子灌入口鼻。

    高瞻猛烈的咳嗽起来,他仰躺在黑色的皮椅上,手臂无力的从垂落着,白色的t恤被汗水浸湿,肋骨轮廓微显,像蝶的翅沿自然而优美,轻轻翕动。他的头发很黑,脸色极苍白,嘴唇红几乎要滴血,一双桃花眼浮泛着生与死的迷离,因为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不可控的涎水从他嘴角滑下,落在颈侧。

    在一个高大的男生身上,施以暴力与凌虐,竟能生出这么矛盾的脆弱的美感。

    严旬安一时失神。

    竟比他多日前在摩天轮上给妹妹系鞋带,还要好看得多。

    却还是恶心。

    严旬安回过神,嫌恶的从他身上退了下来。

    高瞻立即翻身,趴在座椅上继续咳嗽。

    过了许久。

    “够了没?”

    严旬安将双手仔仔细细擦拭干净。

    开始不耐烦了。

    高瞻控制不住生理冲动,只得捂着嘴闷闷发声,直到终于平复,他才又缩回到角落,甚至比之前还要减弱自己的存在。

    严旬安落下一句沉甸甸的话,“记住这个教训。”

    记住永远不要跟她对着干,否则她会让他再次体验死亡的滋味,甚至是真正的死亡。

    高瞻一点一点的低头,像提线的木偶。

    严旬安又道:“过来。”

    高瞻缓慢的挪过去。

    严旬安看着他发红的眼角,心情总算畅快了些许,她自己也觉得挺稀罕的,折腾他竟能这么舒坦开怀,如同只有朱云贞能让她窝一肚子火一样。

    她说:“只要你听我的话——”

    顿了顿,她想到,听她的话,他就得乖乖挨打。

    没有人喜欢挨打,但他也只能承受。

    严旬安径直转了个话头,像是许了什么天大的恩赐,“等我离开市,那笔高利贷就一笔勾销。”

    一如之前在别墅的交易。

    高瞻这次却不再敢、不会存有其他心思,零星半点都没有了。

    僵硬点头。

    “哑巴?”

    高瞻滚动着发烫的喉结,每个字都是熔浆上冒的转瞬即逝的气泡,“……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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