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补偿伤害高瞻,严旬安第二天下午就带来了个平板,平板屏幕上做了一些特殊的处理,加上特殊的音效,经她讲解后,高瞻按照特定的步骤就可以自行打开软件,听提前下载保存的相声、英语音频等。

    这招以退为进取得了很大成果。

    至少高瞻没再像今早那样两三个字两三个字的答话。

    严旬安在厨房里收拾郑昭带来的水果,注意力仍放在高瞻这边,平板中放着张岱的《陶庵梦忆》。

    男声抑扬顿挫读着其中一篇名为金山夜戏的文章:“……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

    严旬安洗净手,端着盘只切了中间最甜的水果出来。

    高瞻坐在床上,背挺得很直,他一向站有站姿坐悠坐态,平板放在盖腿的被子上,残阳透过稀疏云层,落在他发上、脸上、身上,点点滴滴,疏疏浅浅。

    恰这时,正念到:“……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应时对景。

    “吃水果。”

    高瞻眨了眨眼。

    严旬安拉着他的手去握叉子,她琢磨出来了,昨天说话伤到他了,故而迁就顺从他。

    他不就是想自己动手吗?

    “谢谢。”

    高瞻拿起叉子,徐徐往嘴边凑,越近速度越慢,还用上了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再与握叉子的手汇合,非常有效的避免用鼻子吃东西。

    严旬安瞅着他这么小心翼翼,又心酸又好笑,自己也插了块猕猴桃吃,说:“过几天就办出院。”

    “好,谢谢你。”

    高瞻吞咽的速度也很慢。

    “等下我给你擦药。”

    擦消肿药,消脖子的掐痕。

    “……好。”

    严旬安抿了抿嘴,伸手按下平板屏幕上的暂停键,“先吃水果,洗了澡再听。”

    她瞧出来了,他刚刚对她的话心不在焉,支着耳朵要听古文。

    面对被迫中断听书而眉宇寡落的高瞻,严旬安一点都不心软,冷声威胁道:“下次再听不进话,我就把平板砸了。”

    “……知道了。”

    晚上睡得很早,严旬安确实允许了高瞻听书,但没听多久就被勒令陪她睡觉。

    除了住进来的第一晚,严旬安都要与高瞻一块睡,反正这床足够睡两人。

    起初并非只有高瞻不习惯,严旬安也没有与他人同床共枕的习性,但很快,她就适应了。

    抱着高瞻睡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即便他的骨头硌人,但他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好闻的气息,混和着阳光温暖、淡淡的柠檬味与沉静的竹木清香,让人莫名安心,极其助眠。

    今晚,她一如既往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膛前,双腿挤进他腿间,把冰冷的脚踩在他脚背,一直蹭到染上他的体温。

    她从不思考这种亲昵的行为背后蕴藏着何种意义,若是非让她说,她也只是嘴硬的给出一个答案:纯粹把他当成玩偶加人体暖宝宝罢了

    高瞻却依然很不自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毒品让他身体虚弱、欲望下降,他没起反应,避开了被她借此羞辱的另一种可能。

    高瞻白天睡足了,这会被强制要求睡觉,闭上眼许久依然没什么睡意,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趋与平缓匀和,便掀起了眼皮。

    追随着微弱的光,高瞻转动眼珠子看了许久。

    夜里静悄悄的,似乎有一些东西在无声中产生、分解、消散,周而复始。

    高瞻轻轻将严旬安搭在他腰部的手放下,腿也挪开,被子如同轻缓的海浪一般,细微的起伏了一下,继而又恢复了原状。

    严旬安梦中若有所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老实说,她的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这几天总是像现在这般睡得沉,但她还是被无名的事物惊动。

    “怎么了?”

    高瞻被从迷失于自己世界的状态中拉出,听着那尾音的娇懒,不由放轻声音,“没什么。”

    “抱歉,打扰到你了。”

    严旬安揉着眼睛坐起来,“是不是渴了?”

    “不是。”

    “不舒服?”

    说完,严旬安睡意退了一大半,在柔和的黄色灯光里瞧他瞧得细致入微。

    感觉到她靠近了,高瞻不着痕迹偏头,“没有。”

    空旷的房间中,双手抱膝的少年,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千万里,独自一人在夜色中徘徊沉沦,他身上肉眼可见的孤独与落寞,令严旬安登时心脏发酸发软了,她带着被子伸手将他抱住,两人依偎着窝在被子中。

    严旬安用脸磨蹭他的脸,“怎么了?”

    说话唇齿间的震动都扩散到他这边了,过了一会,他问:“今晚的月亮,亮吗?”

    严旬安往外看了一眼,月亮高高挂在中天,“很亮。”

    高瞻闻言唇角轻扬,淡如一缕烟。

    严旬安见此,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你在想谁?”

    高瞻埋首在自己膝盖上,不愿回答。

    若是平常,严旬安定然要发怒逼问到底,可方才那一幕孤寂深深的烙在她心中,她按捺着不安与火气,抱住他的头,“远瞩,告诉我吧,你在想什么?”

    “跟我说说?”

    “远瞩?”

    远瞩这个称谓在他胸膛凿开了一个豁口,心里话泄露,同时外面冷风灌满了其中。

    他只是实话实说,“想我爸,我妈,还有肖喜。”

    还想回到远隔千里的家,陪陪独自一人的妹妹。

    严旬安蹙眉:死人有什么好想的?

    不过,她没将想法表述出来。

    不想被他撇开,她以强硬的姿态钻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颈,霸道的占据他的私人空间。

    感觉到了他身体僵硬,严旬安甚至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两人又恢复了睡前的亲密无间,空濛濛的眼睛映入自己的身影,她神使鬼差道:“等你好了,我和你回去看他们。”

    话一脱口,两人皆是怔忡。

    看朱肖喜倒还好,可看他父母,似乎以他们目前的真正关系并不妥当。

    高瞻还没说什么,但眉宇间的不赞成与抵触已让严旬安忽略了自己的那份别扭感与后悔,只剩下恼怒,“怎么?”

    “……不合适。”高瞻声音淡淡。

    “不合适?”

    “我不合适?”

    “那林黛合适?晁欣合适?”严旬安冷笑,“还是高月合适?”

    高中时期,他对他的邻家妹妹高月可是多有照顾,别以为她不知道。

    “……”

    严厉又内容无关的质问将高瞻打得一头雾水。

    严旬安见他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谁更合适带回去见父母,气极了,还不思索,直接用头往他脑袋上撞去。

    骨头与骨头碰撞的声音在房间回荡。

    “唔……”

    “嘶……”

    两败俱伤。

    严旬安扶额,也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幼稚,再看高瞻,所幸她冲动的时候本能避开他的伤口,只磕到他另一边额头。

    她这会顾不上疼了,只要一想到那日湖边他接过晁欣的烟、两人相谈甚欢的那幕,就烦躁恶心得不行,讽刺道:“你有资格说不合适?”

    “买下你们村的任意一块地皮,对我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高瞻脸色一白。

    不让她去,她就彻底铲除。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你?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

    “你不过是一条我的狗。”

    高瞻突然想起之前在湖边晁欣跟他玩笑似的那些句话:跟严旬安那种性情捉摸不定的人相处久了,是不是觉得生无可恋了?

    高瞻深觉疲乏。

    “说话。”

    说话是汪汪叫吗?

    高瞻心里自嘲:他可真是个不记疼又容易感动,容易得意忘形的可怜虫。

    “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们没有其他关系。”

    那根本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

    他不愿因为自己,让她们受到牵连。

    严旬安冷哼,对此存疑,但不想与他过多讨论,顺势推倒他,趴在他胸膛上,硬声道:“睡觉。”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准想。”

    “……”

    这次连思想的自由都没有了。

    出院那天,高瞻已经可以看到人影模糊的轮廓了。

    严旬安让人收拾行李,多数东西别人可以碰,但极小部分的,她要亲自动手,比如将高瞻给她折的千纸鹤、青蛙等小玩意儿分别装瓶,这是他无聊时自己折的,后来她专门买了一沓纸给他,成品都被她强制没收,并换了个概念;收拾高瞻的贴身衣物,衣服上也有他的独特气味。

    高瞻被她安置坐在床沿边上,不允许乱动,他只能双手搭着膝盖,睁眼看着严旬安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并不时问他:“这个要不要?那个还要不要?”

    未待他回答,她便自行做出了抉择:“都带回去吧。”

    这些东西可是两人“平和相处”的见证。

    她很是亢奋,像极了个生性活动的女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住院许久,今日终于得到了放行。

    高瞻听见行李箱的拉链合上的声响,似乎什么东西也要被关上了,他悄然握紧手掌。

    “我们要去哪?”

    严旬安停下动作,狐疑的看着他,“今天出院,我没跟你说?”

    “我知道。但是,回去哪?”

    严旬安更觉得莫名其妙了,“回我那。”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高瞻抿嘴,没接话。

    严旬安终于知道他的意思了,心里头有些烦,他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明知道他改变不了什么,还非要闹。

    “给我一个不回去的理由。”

    “……离学校太远了。”

    眼下是以他眼睛受伤为由住她那儿,可等恢复了,他未必就能离开。

    之前倒还好说,近日与严旬安的相处,让高瞻更为深刻的认识到她的控制欲有多强烈多扭曲,他总觉得住进别墅就再也走不了了。

    何况,别墅的确距离学校甚远。

    “你觉得,我会信吗?”

    严旬安将他半边脸扯变形,这段日子总算将他养出了一点肉来,手感还挺不错的。

    高瞻听她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生气,心知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积极争取着:“地方,太大了,我不方便。”

    就这间病房,时至今日,他才堪堪熟悉,勉强做到独自行走不磕不碰,如果换了个更大的空间,他避免不了身上添青紫——之前她给他揉淤青时就十分不耐了。

    “哦?继续。”

    严旬安无名指腹抵上他的小虎牙,不让他合上嘴。

    “还有,”高瞻的声音愈发含糊了,吞咽着因张嘴的姿势无处可去的口水,“还有,我快好了,就,就不麻烦你了。”

    指头碰到了舌头,高瞻瑟缩着停顿了下,“毕,毕竟照顾我很累。”

    “这段时间,谢谢你。”

    “不气。”

    严旬安抽出手,将沾到道唾液抹到他衣服上,坐到他身边,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远瞩啊,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天真可爱呢?”

    “……”

    谈判失败了。

    高瞻低垂着头,右手覆在左手手背上,像是无声在给自己安慰。

    冬日早间的阳光和煦又忙碌,在这个孤立无援、羸弱的少年身上费劲了心思,将他打扮得有几分圣洁柔软,让人心生怜惜。

    她想:与其故作坚强跟她打商量,还不如就这样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讨她可怜呢。

    虽然她心硬得很。

    “吃完饭再回去。”

    严旬安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我在中大附近有套公寓,我们搬回那里。”

    至于为什么推迟离开的时间,自然是因为要给人打扫卫生、更换添置家具与其他用品,以及,给所有尖锐物套上软包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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