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吃瘪,令严旬安酸苦愁闷不已——是的,她不觉得羞也不觉得恼,向自己的男人求欢理所当然,她难过的是他的抵触。

    严旬安不敢表现出不开心,虽然之前受挫难过,高瞻会“安慰”她,但难保他不会对她更加厌恶。

    随着肚子的鼓涨,她的身体与心理上的压力不断累积。

    六个月了。

    严旬安的肚皮撑得很薄,薄皮下血管隐约可见,仿佛窥见青色细管中汩汩流动的血液。

    严旬安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许久,她的四肢纤细,细腰盈盈如常,若从后面看来,俨然与她没怀孕的身形相差无几,只是一转身过来,这个大肚子就显得突兀至极,仿佛被虫子附着吸取了养分,并其自顾自的结茧的柳枝,她看似柔弱的躯体,仿佛难以负荷沉重的新生命。

    不期然的,肚子左侧凸起一块,紧接着上方又凸起一块,是里面的孩子不安分乱动了。

    严旬安毫不留情的拍了拍肚子,禁止他们继续找存在感。

    伪造的母性光辉,在高瞻看不见的地方消退得一干二净,严旬安又是冷冰冰的模样,即使她面对的是她的亲生骨肉。

    她对它们没有怜悯之心,她只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不,肚子里的才是怪物,而她是怪物的巢穴,温床,它们肆无忌惮的吸食着她血肉,啃咬着她的骨髓。

    这些充分体现在她身上各种不适的症状上:因为缺钙习惯性腿抽筋,偶尔她下地走路会发出一阵阵腿骨生硬摩擦的咔哒声;腰也越来越疼了,疼得她直喘气冒冷汗,无论她怎么转换姿势都无所适从。

    一个月前她就不再孕吐,可以无障碍的补充营养,可入不敷出,她时常因供血不足头晕乏力。

    孩子月份越大,严旬安的行动就越不便,数次夜里起来解决生理需求,她都要高瞻帮忙。

    她是想让高瞻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却不愿让他劳累。高瞻已经很辛苦了,为了孕晚期能全心全意陪在她身边,加紧新项目进程,白天操劳,下班回家还要陪着她饭后散步,与做其他适当的运动,给她按摩,帮她洗澡——她挺着大肚子根本没法擦拭身子,躺进浴缸再站起来就十分艰难了,闲暇之余他给孩子织小帽子、小袜子等。

    说到织物,严旬安便气虚,当年高瞻就给她准备过出国的帽子围巾,可在那场绑架案中,帽子围巾都被她迫不得已亲手毁坏了。

    当然,严旬安并非是一个轻易就放弃的人。

    她到底是他孩子的母亲啊,他撇不下她的。

    这么想着,严旬安便鼓起勇气赖在高瞻身边,企图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礼物。

    高瞻见她巴巴的望着自己手里的小背心,愣了一愣,道:“其实我勾的这些小物件未必有买的舒适,将来也未必就会穿在孩子身上。只不过是我做为父亲对孩子的一点心意罢了。”

    严旬安听出了他话中的拒绝,神色悻悻。

    他对她没心意。

    当初承诺遵从医嘱,严旬安做到了,她本身口腹之欲不重,对食物没有过多的喜好,所以能很好的做到忌口。只有一次,她想起了多年前在高瞻老家,他得知她有孕后给她亲手煲了枸杞叶鸡汤,后因朱云贞出事,她与他连夜赶回了g市,竟一口也没尝到鸡汤。

    严旬安很是遗憾愧疚,跟高瞻提了两次要喝枸杞叶鸡汤,却都被他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由此,严旬安便知他不愿了。

    他并非是不愿动手给她弄吃的,只是那锅鸡汤喻意非同寻常,煮了鸡汤就意味他原谅了当年绑架案中她的抉择,而这,他做不到。

    严旬安黯然神伤。

    雪上加霜,饭后,高瞻告诉严旬安,他明天下午要去外地出差,为期三天。

    严旬安对此反应激烈,难以保持分寸,揪紧高瞻的衬衣袖子,“我不要喝鸡汤了,以后都不说了,老公你不能走,你不能离开,我跟孩子都需要你。”

    说着说着,严旬安就有了几分哭腔,“我不要一个人散步,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洗澡上厕所。”

    她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高瞻屡次拒绝她,导致她感觉自己的根被滂沱大雨冲刷得浮露出土面,只要再来一场雨,她将彻底脱离土壤,缺失养分,枯竭而死。

    高瞻扶住严旬安的腰。

    原谅他这时候竟想笑,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很是可怜,说的话也是事实,却莫名好笑、幼稚。

    高瞻咳了咳,耐心解释道:“就出差这一趟,回来我尽快解决手头上的工作,大概只需半个月。之后我会待在家里办公半天,剩余时间都陪你跟孩子,一直到孩子满月。”

    “现在月份还不算大,钟鸣还有医生们都在,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找他们。”

    “他们不是你。”

    “但我做的,医生能做得更好。”

    本来别墅里的医生就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而且还都是女医生,伺候她上洗手间更不需要避讳。

    “他们不好。”

    “严旬安。”高瞻沉声唤道。

    严旬安另辟蹊径:“那我跟你一块去出差,可以吗?”

    “不可以。”

    几个小时路程的奔波,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而时间较短的飞机出行更不可取,她即将进入围产期了。

    “你说过会听话。”高瞻道。

    这话一出,严旬安便知她改变不了高瞻的决定,在宽阔结实的胸膛蹭了蹭眼泪,没再闹下去了。

    高瞻的缺席,使得严旬安极度烦闷,一送走高瞻,她回到卧室,一动不动的蜷缩在他平时睡觉的位置上,将自己沉入这惬意的清木与阳光混合的温和气味中。

    只有如此,她才能得到安抚,能稍微缓和心中的不安与空虚。

    若不是钟鸣提醒严旬安,高瞻回来后必定会仔细盘查她这几日的情况,她甚至都不想吃饭了。

    只有傍晚临近与高瞻约好的视频时间,严旬安才稍微有些活力,捧着手机,翘首以待。

    视频接通,严旬安刚露出一个轻快腼腆的笑容,就迎来了高瞻疑惑的询问:“领口?”

    严旬安低头,瞧见了毛衣领口的白米粒。

    严旬安忐忑解释道:“应该是刚刚吃饭沾上的。”

    她没有像平时一般细吞慢咽,而是囫囵用餐一顿,就急匆匆回了卧室等待高瞻来电。

    高瞻隐约猜测到了,没有指责她不顾身体健康,只道:“约好了这时候通话就这时候通话,不会早也不会晚。”

    “嗯,我知道了。”

    “老公,你吃饭了吗?”

    “你现在在酒店?今天见到人了吗?进行到哪一步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你什么时候回来……”

    严旬安劈里啪啦的说了一堆,眼睛与活跃的嘴巴孑然相反,直勾勾的黏在高瞻脸上,像是八百年没见到他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高瞻选择性的回答了严旬安的问题。

    实在难捱她这般痴缠的视线,高瞻寻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结束了视频通话。

    严旬安好像知道自己吓着高瞻了,闷闷不乐,怎么都睡不着,若不是有先见之明的录了屏,她将要独自对抗漫漫长夜。

    两天过去,床单被罩上高瞻的味道渐渐淡了。

    严旬安将高瞻的衣物都搬到了床上,呼吸着上面熟悉的气味,严旬安才感觉到她的心又活了。

    第三天晚上八点,高瞻与严旬安视频结束后,就利索的收拾了行李,准备连夜赶回z市。

    走前合作客户来电,想约他一块去泡温泉,高瞻拒绝了。

    客户可是看过高瞻与严旬安婚事报道的,笑着调侃道:“高先生对夫人果然用心,连夜赶路回去只为给夫人一个惊喜。”

    高瞻愣了一下,含糊应对几句便挂了电话。

    高瞻从没想过惊喜。他更改行程,除了迫切想见孩子——天知道他连续三天没跟孩子说话有多难受,还有突击检查严旬安的意思,看她是否跟他面前一套背后一套,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等,毕竟她的信用在他这里一文不值。

    仅此而已。

    回到别墅已经是深夜一点了。

    钟鸣问高瞻是否要准备夜宵,高瞻摇了摇头,令钟鸣原地待命,防止钟鸣去跟严旬安通风报信,又让因他起来的佣人厨娘都回房休息。

    高瞻在客房的浴室洗漱了一番,才轻手轻脚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中寂静无声,高瞻绕过屏风,就看到了床上隆起的一团。

    在和暖的昏黄灯光中,严旬安睡得安安稳稳。

    平日里严旬安虽在高瞻面前多是俯首帖耳的姿态,但她骨子里仍是自傲且凛凛,只稍一不注意,这干净得清冷的眉眼就压不住拒人千里的寒意,将她比成寒冰一点都不过分。

    而这时,她侧躺在雪白的被窝中,枕抱着意见浅灰色衬衫,大概是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或者热了,压着的一边脸颊有些红,眉目微拧,像小孩要不到糖果就置气。

    她分明是难化的寒冰,然而这会寒冰消融,与沃□□同滋养下,她又成了春日中一树繁花纷披的怀来海棠,恣意且美且娇,却无半分俗态,

    高瞻弯腰看了严旬安很久,才将视线从这张脸上移开,放在她怀里皱巴巴的衬衫上。

    这是他的衬衫。

    她用他的衣物来做慰籍。

    高瞻回忆起这几天每次视频即将结束时她不舍的神情,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无时无刻不向他传递着“再多说一会话,再多看他几眼”的信息,他总是果断驳斥她的诉求。

    他认为要适可而止。

    他不想再向她付出什么,也没能力付出了。

    兴许是梦见了什么,严旬安突然踢了踢脚,有些浮肿的脚丫露在被子外。

    高瞻正要动手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脚,却见她墨色的睫森轻颤,缓缓的张开了眼。

    眼底一片迷茫,严旬安尚且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本能的表达思念:“老公,我想你了。”

    高瞻沉默了一下,回应道:“嗯。”

    “我回来了,你继续睡吧。”

    不待严旬安反应,高瞻就从另一边上了床,两人离得不远,为了夜里方便给她翻身或者及时给她按摩缓解抽筋的疼痛等其他事宜,高瞻已经习惯了两人如此亲近。

    “老公?你回来了?”

    严旬安的声音提高了些,显然,她彻底清醒了。

    高瞻不厌其烦答道:“嗯。”

    见严旬安蠕动了一下,高瞻没有顺从她的意愿帮助其翻身过来,只是在她身后抬手虚圈着一节细腰,“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看不着高瞻的脸让严旬安有些不高兴,但到底有他的主动亲近做补偿,她好受了一些,“好。”

    一钩下弦月斜斜挂在乌蒙云雾中,寒冷而孤独。

    “高瞻,你怎么了?”

    严旬安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从对高瞻的称谓中就能体现出来:在他心情尚可时得寸进尺的唤他老公,又在察觉到他的愤怒或者难过时安安分分唤他的名字。这时明知他情绪低落需要独自消化,可她还是忍耐不住问出了声。

    “没什么。”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严旬安抿了抿嘴。

    “把衬衫扔地上吧,被纽扣硌着会不舒服。”

    严旬安身子一僵,松开了怀里的衬衫,却没有依言扔掉,只是推远了些。

    高瞻瞧见她的小动作,懒得细究,“睡吧。”

    “……嗯。”

    高瞻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做个好梦吧。”

    严旬安勾了勾唇角,“老公,你也做个好梦。”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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