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沈珠
吾家有女初长成, 豆蔻年华无忧愁。
春日,沈府。
“小姐,夫人那边在催了……”
小丫鬟这声问完,不由得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今个儿可是大公子中了状元要打马游街的日子, 天还未亮时,整个沈府上上下下就都动起来了, 只是自家小姐明明都收拾好了, 临出门却把她推了出来, 也不知在里面忙活什么。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屋内很快传来清亮的应答声:“马上就好了!”
没过多久,沈珠就推开门走了出来, 一袭丁香色的裙裳配南珠首饰,显得整个人气色极好, 她今年十六岁, 正是肤白貌美,人比花娇的时候, 小丫鬟纵然已经见惯了自家小姐的样貌,可骤然间还是愣了一瞬。
“快走吧阿青,别让阿娘等急了。”
沈珠可不知道阿青在想什么,见她像是愣住了,便不由得开了口。
阿青赶忙回过神来, 主仆二人这才沿着回廊出了垂花门, 到大门口时, 外面的马车早已经备好了。
除了在宫中当值的沈伯文, 沈家其他人都一道出了门, 前往早先就预定好的茶楼雅间。
沈家人落座不久, 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开一瞧,周如玉便笑了,主动起身招呼道:“阿苏来了。”
不是旁人,正是沈苏带着女儿谢见微过来了。
“小姑姑!”沈珠也迎了上去,“您也来看哥哥游街呀。”
“是啊。”
沈苏笑眯眯地摸了摸沈苏的头,“这可是咱们沈家头一个状元郎呢。”
听女儿这么说,原本就高兴的沈老太太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可不是?珏哥儿这念书的本事,可比他爹都要强,我听你们说,他这叫什么来着?”
“连中六元!”
沈老爷子也高兴得很,捋着胡子道。
在听到长孙居然中了状元的消息后,老爷子都不顾五十九的高龄,打算亲自动身回广陵老家祭祖,被沈伯文和周如玉劝了又劝,这才勉强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可是连中六元啊……
正说着话,门外又有了动静,原来又是熟人。
“袁妹妹,阿歆。”周如玉起身相迎,笑着道:“这么巧,你们也来这儿看游街?”
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在方御史和方夫人的撮合下,袁舒云嫁给了陆翌为继妻,周如玉本该称她做陆夫人,不过她们二人关系不错,往日也有书信来往,叫陆夫人倒是显得生疏了,还不如按照原来的叫法。
袁舒云却眨了眨眼睛,对她道:“这不是巧,我可是特意带着阿歆来凑这个热闹的。明远楼可是看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位置最好的地方,一见你家的下人在门口守着,便知你们的雅间位置了。”
“原是如此?”
沈苏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掩唇而笑,“阿嫂,你还要多谢陆夫人和阿歆,热闹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了。”
周如玉自是配合地道谢,大家都坐下来,周如玉看了眼在窗边说话的两个小儿女,忍不住夸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还当真如此,阿歆这两年也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瞧着文文静静的,跟小时候的性子半点儿不像了。”
袁舒云虽然是今年才嫁给陆翌的,但这些年没少以长辈的身份同陆歆相处,二人关系很是亲密,思及她虽然没说出口,但却不难看出的小女儿心思,便弯了弯唇,笑道:“你家阿珠也不错呀,照我看,这京都之中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娘子里面,就属她最出挑了。”
说到这里,又话音一转,道:“阿歆确实乖巧,许是长大了,这些年懂事了许多,琴棋书画且不说,女红厨艺竟是也没落下,他阿爹前些日子嗓子不舒服,她便每日都亲自下厨,炖了燕窝雪梨汤送过去。”
别的当娘的对自家儿女要自谦,她是继母,这样夸赞倒是不出错。
果然,周如玉在听了她这番话之后,看向陆歆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喜爱。
她们又说了会儿话,周如玉忽然叹了口气,“这样的热闹,可惜渠姐姐却不能到。”
思及去年那场动摇京都上下的震荡,沈苏便拍了拍大嫂的手,轻声安慰道:“渠家犯了那样大的错,还好渠姐姐先前就与褚大人在官府签了婚书,逃过一劫,如若不然啊,定要被牵连进去,如今褚相公病故,她随褚大人丁忧回乡,比起其他渠家人的下场,不能来京都凑这个热闹,已经算是很好了。”
“你说得对。”
周如玉也不过是感叹一声,沈苏这番话说到一半,她便想开了。
正值此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来了来了!”
“让让,让开点儿让我也瞧瞧!”
“哎哟,那个穿红袍的就是状元郎吧,听说才十九呢,长得可真俊呐!”
“蓝衣服的是榜眼还是探花来着?好像两个都不错……”
这番动静一出,雅间里的人也都坐不住了,迅速占据了几处窗户往下瞧。
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地方,侍卫开道,礼部小吏举牌,有三人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正要往这边过来。
为首那一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不是沈珏,又是哪个?
沈珠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忙对身边之人道:“阿歆你快看!是我阿兄!”
“是,瞧见了。”
那人如此夺目,陆歆自然不会看错,她不由得抿了唇笑,轻声应了一句。
视线却久久地停留在沈珏身上,随着他移动,面上不由得染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陆歆不自觉地想起幼年时光,父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在遇到沈珠之后,自己不止一次注意到对方这个很会照顾妹妹,性格又温柔的兄长,那时她便心生羡慕。
可惜她还没跟他们兄妹二人相处多久,沈伯父便被外放,再次回来时,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阿珠变得更加灵动貌美,惹人喜欢,沈家阿兄更是愈发俊朗,现在还成了连中六元的状元郎……
她捏了捏袖口中藏着的荷包,心中不由得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往下丢,正值此时,沈珠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却急促地道:“你看对面楼上,宋双冰他们都在呢!”
陆歆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果然在对面酒楼的木窗旁瞧见了几张眼熟的面孔,正是御史大夫宋大人家的嫡女宋双冰,还有同她交好的几个闺秀们。
沈珠与宋双冰不太对付,盖因宋双冰总是吹嘘她兄长是京都第一才子,阿珠总是不服气,果不其然,这次的状元被沈珏夺了,不仅如此,宋双冰的兄长宋与淮只能屈居榜眼之位。
“还第一才子呢。”沈珠不服气地哼了哼,甩了甩手里的荷包,“可惜还是让她哥哥得了榜眼,顾家阿兄才得了探花……”
这次的探花是顾廷安,陆歆听阿珠说起过,此时闻言也不由得心中了然,虚点了点她的额头,主动道:“他们快要过来了,你若是想丢荷包,可要快点儿了。”
“阿歆陪我一道!”
沈珠笑眯眯地抱着她的胳膊道。
“好吧。”陆歆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了下来,从袖口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
她们所拿的荷包都是由家里的丫鬟绣的,她们亲手绣的东西不好直接丢在外面。
“来了来了!”
眼见三个相貌出众,气质不同的青年打马过来,街道两旁顿时刮起了香风,下起了花雨,数不清的花枝荷包帕子向他们三人扔去,数量这么多,沈珠和陆歆的混在里面反而不起眼了起来。
沈珏一时之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已经尽力躲避了,可身上马上还是挂了不少帕子荷包,再看两位同年,亦是如此,宋与淮身上稍微少些,顾廷安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两位同年,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对着方才某个差点把他们两个都砸中了的荷包心有余悸,不由得顺着它被丢下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到一张貌如春花,宜嗔宜喜的少女面容。
楼上,陆歆眼睁睁瞧见自己的荷包从沈珏身边擦过,心中失落之余,倒也没忘了关心沈珠:“阿珠,你的荷包怎么样了?”
谁料沈珠叹了口气,十分懊恼的模样,道:“没丢中呢。”
不仅没丢中哥哥,也没丢中顾家阿兄,实在不行,宋双冰她哥也行呀,怎么一个都没丢中。
她的准头也太差了!
……
若是要论京都中最让人羡慕的小娘子是谁,那一定是沈珠无误。
且不说她阿爹身居高位又学富五车,她阿娘温柔可亲又能干,还画得一手好画,哥哥俊朗又才华横溢,弟弟聪明又听话。
最关键的,是她爹的后院中只有她娘一个女子。
不像其他人的阿爹,或多或少,都有几个侍妾或者通房。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她自然而然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所以在阿爹阿娘过来同她商量事情的时候,她下意识就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什么?陛下想选我做太子妃?”
沈伯文看着眼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忽然有些酸涩,他这些年忙于政事,鲜少陪着妻子儿女们,好像就一眨眼的功夫,儿女们就从小孩子变成了如今长大的模样。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是啊,阿珠是怎么想的?”
“阿爹……”沈珠靠在周如玉身旁,拉长了声音撒娇道:“女儿不愿意,您能不能帮我拒了呀?”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伯文听罢便挑了挑眉,笑着问她:“若是不出意外,太子殿下将来可是要登基为帝的,你现在做了太子妃,将来可就是皇后了,殿下跟你哥哥相熟,想必将来也会对你好,就半点儿都不心动?”
“您这是故意打趣女儿呢。”
沈珠轻哼了一声,十分不服气地道:“殿下要是登基,日后肯定是后宫佳丽三千,我才不愿意分享,我要嫁一个除了我之外再无其他人的男子。”
“什么嫁不嫁的,还挂在嘴边。”周如玉不由得嗔了她一眼。
沈珠小声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是你们先问我的嘛。”
她声音虽小,不过沈伯文他们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罢才摇着头道:“放心吧,阿爹早就帮你拒了。”
“真的呀?”
“当真。”
沈珠这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之后又道:“您就知道吓我。”
却见沈伯文从袖中拿出一支珍珠攒成的蝴蝶簪子,递到她跟前,笑道:“是阿爹错了,这个做赔礼怎么样?”
沈珠伸手接过,是她最喜欢的样式,这才心情重新好起来,“谢谢阿爹。”
“阿爹送你东西赔罪,不必言谢。”沈伯文随即便站起身来,对他们母女二人道:“宫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相公。”
周如玉也跟着起身,沈珠也要出来送他,不过却被他拦住了。
夫妻二人走出门,走到院中,周如玉伸手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衫,轻声道:“辛苦相公了。”
想也知道,想拒绝皇家提出来的婚事,哪有那么容易。
沈伯文却摇了摇头,安抚地道:“无事,不必担忧,陛下是个仁君,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恼了我。”
说罢见周如玉还不太相信的样子,便转移了话题:“阿珠明年就要十八了,我们马上就要留不住了,今个儿我收到池先生一封信,信里的意思,恐怕是想替庭安做个媒……”
“庭安?”
周如玉先是一愣,后又心中一动,反而觉得这个人选倒也不坏,便道:“还有一年时间呢,我们再看看可好?”
“那是自然。”
沈伯文叹了口气,又是心酸又是惆怅地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愁倒了我这个老父亲。”
听他这么一说,周如玉不由得笑出了声,“宫里不是还有事?快点儿去吧。”
“唉,那我走了。”
“去吧。”
在离他们几步路的地方,沈珠手中握着原本要给阿爹送过来的东西,脚步却在听到爹娘说话的时候自有主张地停了下来。
听到有关顾家阿兄的消息,她本应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却有点儿堵。
还有点儿酸涩。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这是她给阿爹用寿山石刻的一块闲章。
……
真正等到沈伯文用到这块闲章的时候,阿珠与顾廷安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
他们全家人看来看去,看到最后,还是选定了他。
阿珠出嫁那天,沈伯文把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
——虽然他的酒量的确也只有三杯。
不过自他身居高位以来,能灌他酒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喝醉。
醉了以后,半夜也不睡觉,周如玉找过来的时候,发现他正一个人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偷偷抹眼泪,不由得哭笑不得,又有点儿心酸。
沈珠回门那天,听阿娘偷偷跟她说这件事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罢之后,眼眶也红了。
她去找到沈伯文,坐到他对面,却不经意看见了阿爹鬓边的一根白发,她心中一窒。
半晌后才平复了心情,认认真真地开口道:“阿爹,女儿能生在沈家,成为您跟阿娘的孩子,是女儿的福气,长到这么大,我过得一直很好,您要相信我呀,将来也一定会继续过得好的。”
沈伯文心中酸涩难言,半晌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从前那般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又温和:
“阿爹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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