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燕春楼里妓子们也要争个一二。
红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今日的香重了些,熏得人头晕。”
她身后给她梳头的小丫头道,“那奴去换成清合香?”
“去吧。”
等小丫头换好香,红绡嗅了嗅,这才觉得屋里清新了许多,她打量着铜镜中自己的发髻,随口问道,“妈妈今儿又出门了吗?也不知在忙什么……”
“没有,奴刚才还看见妈妈叫人打扫后面靠里的院子,连地都叫人提水洗了几遍……唔绿云姐姐也过去了,估计是打探消息……”
红绡绿云正是燕春楼的一对招牌,二人不分上下,但一直都想分个上下。
红绡听到绿云去了,眉头一挑,“走,我们也去!”
红绡带着小丫头到的时候,就见绿云正围着妈妈说话,她哼一声,挤过去,“哎呦说什么呢?妈妈好几日不在楼里,一回来就叫你一个人占了?”
绿云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只笑盈盈道,“妈妈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
说罢,翩翩而去,红绡转了转眼珠子,“妈妈是有什么事交给她了?她就是嗓子好,身姿可不如我,妈妈也别忘了我呀……”
钟娘子知道她手下这两人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都想压过对方,便笑笑,“本来也是要和你说的,我这里有个机会,若做得好,名扬京城不是问题,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了……”
红绡自然很想抓住,她回去便开始练舞,到妈妈通知她们去后面的那日,更是摒弃了自己一贯喜欢的衣裙,换了一身月白素裙,又刻意做了冷清的打扮。
在院子里碰到绿云时,她笼了笼发髻,绿云理了理袖子,两人一左一右,各自笑笑,心里却几乎同时道,“这次我一定要胜过你!”
满院子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真是让人大饱眼福啊!”卢飞鸟坐在院中二楼上,心满意足地感叹,一旁的慎娘子赞同点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到青楼一游。”
“我也没想到啊。”真实的古代青楼,这谁能想到?
卢飞鸟和慎娘子对了个眼神,不由都笑了。
虽然说让卢飞鸟来选,但整场选拔还是钟娘子安排。楼下,她已然将人分成两队,一队主舞,一队主乐。
“一人抽一个号牌,选乐的一队先上去,按号牌一个一个来,都给我全力以赴,别日后看见别人成为行首了,再来眼红!”
这一队试唱的主要有两段,主要便是《胭脂记》改编的戏和歌,一个叫“初相遇”,唱的是苏婵娘和孙玉郎初次相见,另一个叫“芙蓉曲”,唱的却是孙府中诸多女子的悲惨命运。
这两首都不是简单的曲目,从卢飞鸟她们扒出曲子到让她们练习,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然而专业人才就是专业人才!
真是太好听了!
尤其是一个绿衣服的姑娘,她排在后面,在她之前,她们已经听过好几个人唱《芙蓉曲》了,然而她一开口,还是叫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真正唱出了那种凄婉哀怨、悲痛伤怀,叫人听着,眼前仿佛浮现起大家族中姊妹们携手同游到各自离散的场景,由喜到悲,越发叫人叹惜。
等人唱完下去,卢飞鸟就看向钟娘子,钟娘子笑道,“这是绿云。”
“就她了!”
慎娘子也道,“情真意切,唱得确实很好。”
等选舞的时候,便更叫人觉得惊艳了,每个都身姿柔软、舞姿蹁跹,叫人难以选择。
红绡跳完一段,呼吸重了几分,她期待地看向上首几人,尤其是坐在中间的小娘子,她私下打听过,听说这次的选拔,她的决定很重要。
被一个大美人盯着,卢飞鸟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慎娘子,慎娘子忍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定,不然人家的眼神都要把人吃了。
卢飞鸟也想快定,但是,她看向大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红绡。”
“红绡娘子,你……考不考虑试一试另一支舞蹈?”
红绡眼神飞快地一眨,“为什么?奴跳得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大合适,你的容光太过……这么说吧,婵娘体弱多病,身形娇弱,而你是艳光四射迷人眼,雍容华贵富贵花,你跳《思乡》,两两都不合,还不如叫你演贵妃醉酒。”
“贵妃醉酒是什么?奴也愿意。”红绡本来还不甘失败,结果这一句“艳光四射迷人眼,雍容华贵富贵花”一出,登时被夸得心花怒放,笑容止也止不住。
“这个……那得以后再考虑,眼下你不如去试试另一支舞,那是大唐的舞,雍容大气,与你气质相合。”
“好,那容奴准备准备。”她风风火火地下去了。
卢飞鸟几人又看了看后面的人,最后仔细选了一个年纪颇小的姑娘来跳独舞《思乡》,这姑娘叫云黛,平日很是羞涩,但跳起舞来却十分有灵气,而且最让欣喜地她身上有股忧郁气,很符合婵娘的样子。
人初步选完,接下来就得抓紧时间排练了,燕春楼的姑娘们也很努力,那座小院里日日都有人,或是练舞,或是唱歌。
平康坊二十四楼每年春日会评选各家的排行,如燕春楼、秦香楼这样的,争的就是魁首之位了。
两家竞争激烈,也少不得关注对方,是以,燕春楼有不同寻常的动作,第一个知道的绝对是秦香楼。
秦香楼董娘子立刻便吩咐人,“叫人去查清楚,到底在排演什么?难不成她们又找了新词?”
前两年董娘子为防着燕春楼,私下里或是金银或是美人计,将好词曲都弄到手里,谁知道那姓钟的从哪里又寻摸出一首上好的来,愣是夺了她们秦香楼的魁首之位。
今年她叫人盯得更紧了,见燕春楼没有新动静,才略放下心,没想到人家还有新动作。
去探查的人回来一回话,董娘子的眉头便狠狠地跳了一跳,“新歌新舞?是什么样的歌舞?”
“燕春楼很是谨慎,学新歌舞的姑娘都拘在一个院子里,不叫人出来,也不让外人进去……小的只查出来,好像是和一本书有关……”
“一本书?”
“是的,就是那本闹得满城人投票、常来咱们楼里的几位郎君前些日子还去祭奠什么月上仙的《胭脂记》。”
“胭脂记?”董娘子眯了眯眼睛,“继续去查,弄清楚燕春楼的新歌舞到底是什么样,要用银钱就去账上支,老娘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钱砸不动的人!”
“是。”那人应着,董娘子这边也没闲着,平日她不关心什么书不书的,这回却叫人把相关的东西都搜罗回来。
大致看了一通,有意关注下,发现楼里的客人中有不少谈论此书的,且无论是纨绔子弟,还是读书人,知道的人竟还不少。
她心道不妙,待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听人一汇报,更加觉得不好,“不能这样!她们要是真演出来,还有我秦香楼什么位置!”
她来回走动,忽而心生一计,“你去……这样……”
京城最近好像突然多了些流言,譬如说平康坊有青楼的妓子私下里偷偷假作苏婵娘。
此时距离《胭脂记》的结局发售并没有多久,《胭脂记》的结局又太过凄凉,叫人难以释怀,乍一听竟然有青楼妓子敢拿书中的人物当噱头,当下就叫人不满。
《胭脂记》忠实读者、尤其是将婵娘视为知己神女的人:“大胆!究竟是哪家青楼?叫我知道定要叫它好看!”
事情实在过于巧合,流言才传起来,燕春楼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醉酒的郎君闯入后院,正巧扮上的云黛。
那郎君先是一喜,而后勃然大怒,“贱婢尔敢!”
这郎君正是婵娘的铁杆拥趸,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死忠粉,见到有人打着自己神女的名头干些龌龊事,哪里肯?当下就要打云黛。
好在钟娘子及时赶到,否则云黛只怕要伤着,只是这人是被哄走了,但事情却传了出去。
几乎一夕之间,燕春楼突然成为众矢之的。
明面上这些人或是写文章或是作诗词抨击这种行为,连报社都收到好些信件,暗地里有人直接跑去了燕春楼,点名道姓叫云黛出来,说要见识见识这人长什么模样,敢和月上仙比?
钟娘子自然不让,这些人干脆就在大门口骂了起来。
云黛天天被人骚扰谩骂,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最后哭着找到钟娘子请辞,“妈妈我不跳了,我……我不行……”
钟娘子知道这丫头胆子小,只怕这几天被吓坏,她叹气道,“你先歇一歇,搬到后面去住,至于跳舞的事,机会难得,若真成功了,以后你便不是普通的妓子了。”
云黛一个劲儿摇头,“妈妈我做不到……我只要一闭眼就看见好多好多的人指着我骂,我受不了了!”
钟娘子无奈,只能允了她。
红绡听说这事,气得脸都黑了,她找上云黛,“你是不是傻?骂几句怎么了?又不掉块肉!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等以后人老色衰,别说骂,欺辱还多着呢!要不是老娘相貌不合,轮得到你?你到底还跳不跳了?别看这些人现在骂得凶,等你一舞惊人,这些人统统得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红绡好话歹话说了一通,然而云黛已经被吓坏了,只道,“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可他们现在就在骂我,万一我跳得不好,他们只会骂得更凶……”
事儿还没干就打退堂鼓了,红绡气得重重踢在门上,“你个傻子,日后就等着后悔吧!”
她气冲冲地去找钟娘子,“妈妈重新选人吧,那丫头心气儿都没了。如果实在不行,就我来!哼,我跳两支,非要叫那些骂的人都给我收回去!”
钟娘子就喜欢她这性子,她笑笑,“你把你那支舞跳好就行了,别光顾着你自己,那是群舞,其他人也不能有失……”
“我知道了,那《思乡》怎么办?”
“怎么办?”钟娘子暂时也没个人选,她正琢磨楼里谁能担起这事,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找过来。
这丫头叫松碧,今年才十三,脸上犹带着稚气,声音却很坚定,“妈妈我不怕那些谩骂,我想跳!”
钟娘子和红绡互相看了看,没想到她来毛遂自荐。这丫头还未挂牌,平日里除了跟着师傅们学琴棋舞乐,便是一个人抱着书,安安静静没个声响。
“我看过《胭脂记》,我私下里偷偷学了云黛姐姐的舞,我能跳。”
“那你就跳上一段。”钟娘子给她一个机会,松碧没有让她失望,虽还没有云黛跳得好,然自有一种自然风流之态,红绡道,“想不到还是一块璞玉,每日午后我都有空闲……”
松碧听明白她的话外音,当即顺杆爬,微微一福身,“还请红绡姐姐教我。”
红绡嘴角翘了翘,“行吧。”她又朝钟娘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您不如让她试试?”
眼下也没有好人选,钟娘子只好点头,只是道,“这段日子你就住到后面去,这事别让任何人知道。”
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说是不怕被骂,但能叫她少受一点痛苦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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