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淅淅沥沥落下。

    谢若清在回廊上与谢蕙清相遇,后者的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见到是她,半是窘迫半是不耐烦地问候一句,“二姐姐安好。”

    不待谢若清回答,她便急匆匆地擦身而过。脚下的木屐吱吱作响,溅踏起水花弄湿了谢若清的裙角。

    谢若清身边的侍女小夏撇撇嘴:“三姑娘惯会欺软怕硬。她在大姑娘面前,岂敢这样无礼?也就是打量着您心肠好,从不与她计较。”

    谢若清却摇头:“自家姐妹,无需见外。若每回都要气气,反而不像家人。”

    来自现代的谢若清,在带着记忆胎穿成国公府二小姐前已经二十五岁了。三妹妹谢蕙清今年不过十五,内芯早就是成年人的谢若清,很能包容她的小任性。

    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蕙清还是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呢。

    这条回廊通向的是嫡母居所,谢若清正要去向母亲请安。她和谢蕙清都是国公府庶女,在府中的地位却有明显的差别。

    谢若清的生母苏氏是嫡母的陪嫁侍女,早早定下了正经的姨娘名分,怀孕后便被嫡母抬为贵妾。可惜苏氏福薄,在生下她后就难产去世。谢若清便被养在嫡母屋里,各项待遇都比照身为嫡女的大姐姐。

    谢蕙清只比她小一个月,她的生母是某位官员送来的小妾朱氏。她还有一个同母弟弟谢嘉安,生母却没能等到母凭子贵。在谢嘉安五岁时,朱氏就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嫡母也想过把年幼的谢蕙清接到自己屋里来养,她却抱着朱氏的牌位哭闹着不肯。从那时起,谢蕙清与嫡母的关系便一直很僵,只能维持表面和平。

    刚走到外院,便有侍女上前迎接,“给二姑娘请安。姑娘随我来,夫人方才还在念着您呢。”

    谢若清挂起微笑随她走,小夏昂首挺胸,为自己的主子在夫人面前得宠而自豪。

    进了内室,便看到嫡母端坐于上首,正在气定神闲地点茶。与方才收不住情绪,几乎把坏心情写在脸上的谢蕙清形成天壤之别。

    “若儿来了?”她用眼神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陪母亲说说话。”

    谢若清乖巧应声,却是在向嫡母行礼后才入座。嫡母李氏轻笑:“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守规矩,国公爷又不在此处。”

    这话李氏敢说,谢若清可不敢接。李氏的娘家可是朝中顶级高门,出过几代名相,李家的女儿在夫家自然能够挺直腰板。

    她那最古板最大男子主义的国公爷父亲谢瑾瑜,对嫡母也是敬爱有加,从不会驳斥她的面子。

    谢若清此行来看嫡母,除了请安问好,也还有别的打算,却不是那么好说出口的。

    李氏在看她喝下半碗茶后仍踌躇犹豫的样子,索性替她问出口。

    “若儿,你也是为你大姐姐的婚事而来吗?”

    谢若清一下被说中心事,尴尬地放下茶碗,低声应答:“照理说,大姐姐的婚事本该由父母做主,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该插手。可是、可是那位……”

    她见屋内都是李氏亲信,咬着牙说出口:“那位福王实在荒唐!整日流连青楼,寻花问柳不说,府中甚至已有几个能跑能跳的孩子。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左不过是各自过日子,可他性情暴虐,已经打死过一个王妃。大姐姐嫁过去做填房,岂不是入了火坑?”

    李氏神色淡淡,抚摸着她头上的珠花。

    “若儿,我知晓你一贯聪慧。有些话,我对蕙儿不能说,对你却是不必说,你都懂的。”

    “当今圣上年迈,恐怕……皇位之争水深火热,最得圣心的福王亲自求娶,他是在逼你父亲表态呀。”

    “芷儿是我亲生骨肉,但我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让整个国公府死于非命。”

    谢若清浑浑噩噩地走出外院,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李氏所说的话。

    “芷儿是嫡女,她该承担起为家族奉献的责任。”

    道理她都能懂,舍弃一个女孩,换全家的平安,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可是她的大姐姐谢芷清,今年不过十六岁啊!

    如果生活在现代,她还是一个只需要为课业烦恼的高中生,有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而不是……困在小小的内宅之中,被当成货物一样嫁给某个男人,换来一句“这是她的命。”

    不应该是这样的。

    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雨声听得谢若清心烦意乱。她提起裙摆,模仿着谢蕙清的样子重重踩过回廊边缘,溅射起的水花四处乱飞。

    谢若清想,她大概永远学不会嫡母的优雅和气度了。

    隔几步便是谢芷清的院子,她没接小夏递来的纸伞,径直跑向内院。雨点打在她身上,头上的冰凉触感,才终于帮谢若清找回了一点真实活着的感觉。

    谢若清推开门,坐在床上的谢芷清循声抬头。她案板前放着的,正红色的嫁衣更衬她肤白胜雪,美得不像尘世间的人。

    “二姑娘!”身后的小夏气喘吁吁地跟上,“您怎么能淋雨呢,万一得了风寒可怎么办?我这就让厨房给您熬一碗姜汤,您必须要喝得干干净净,一滴都不许剩!”

    见到谢芷清后,小夏立刻收起了方才有点埋怨的态度,心虚地低头认错,不该在大姑娘房前喧哗。

    谢芷清没计较小夏的失礼,只是让她退下,又招呼谢若清进来坐。比起恼怒的谢蕙清,茫然的谢若清,她这个真正要嫁人的姑娘反而表现如常,看不出一点怨恨。

    她甚至还能与谢若清调笑:“来我这不让人通传便罢了,如今连门都不敲,难怪小夏被你带的越发放肆。母亲说你最懂事,在我面前却是原形毕露啦。”

    谢若清眼泪即刻就下来了。她抱住谢芷清,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

    “大姐姐,一定要嫁吗?”

    “就算国公府的人不敢拒绝,你还可以去求舅舅。他、他一向最是疼你……还有祖母,她出身王家,也是名门贵族!”

    谢芷清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那件贵重的嫁衣被她小心地拿起,动作轻柔地放在一旁,免得被谢若清的眼泪打湿。

    谢若清心里梗着,哭得一抽一噎:“大姐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不要嫁,福王绝不是良配,你、你快去求舅舅,我去找三妹妹,我们肯定能想到办法掩护你逃出去……”

    “傻姑娘。”谢芷清仍在笑,“舅舅也有家人,也有儿女啊。我不嫁,你怎知不会是哪位表妹填我的空子?何必让母亲为难。至于祖母,她年纪大了,我怎能忍心让她为了我的事,再去舍脸求人。”

    “再说,嫁给福王也未必不好。来日他登上大位,我便是皇后,哪个女人不想要这个位置呢?不过是多忍些糟心事罢了。咱们女子,在哪里不用忍呢。”

    不是的,不是的。

    谢若清拼命摇头,呜咽着说:“我与大姐姐一同长大,你骗不了我。大姐姐从小便要强,样样都是最好,你怎么能、怎么能被那样的男人糟践……他若没有福王这层身份,不过是街边最烂的泥!”

    “住口!”

    谢芷清捂住她的嘴,脸上显现怒容,“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那是福王,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此话传出去,莫说你的性命,全家都要遭殃!”

    谢若清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的嘴巴被堵住哭不出声,泪珠还能掉个不停。谢芷清心中被强行压下的苦涩也按捺不住地涌上,眼眶中渐有湿意。

    “若儿,不要为我难过。”

    “生为女子,命如浮萍。即使是笼中鸟,我也是最富贵的那一只,比起千千万万的其他女子,我已经幸运至极。”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我能投胎为男子,那该多好啊。”

    她嗤笑道:“瞧我,都开始说些白日梦话了。想得太多,庸人自扰,连累你和三妹妹为我忧心,倒是我的过错。”

    谢若清在大姐姐怀中哭着摇头,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却没办法开口。

    在她的原来的年代,女子也能读书上学,也能建功立业,可以不必做笼中鸟,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谢芷清只是生错了时间。若能给她机会,她一定能在时代的舞台上大放异彩,可惜在这封建王朝,她的性别就注定了她的未来和命运。

    掌权的男性切断了女子所有上升道路,他们把女人关进内宅,让她们互相争斗,去赢得男人的宠爱,驯养女人的奴性,来获得封建制度下合法的奴隶。

    他们折断女人的翅膀,再去嘲笑她们见识短浅,没看过海阔天空,不知山高水长,不懂男人胸怀大志,女人只会耽于小情小爱。

    可是身为女子,又做错了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

    谢若清像在告诉她,也想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

    “不是你的错,不是女人的错。”

    “是这个时代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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