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温泉,建在山麓脚下。从大堂里出来去温泉,要走过一条幽静的甬道。

    筱曦手里拎着刚买的泳衣经过甬道时,迎面碰到了不少泡完温泉回酒店的客人。都穿着日式和服,外面裹着羽绒服,神情放松而惬意。

    温泉晚上十点就要关门了,大部分人这个时候,都已经泡完温泉,准备回去睡觉了。

    但这些人当中并没有山青。

    宁筱曦领了钥匙牌,换了泳衣,裹上浴袍,进了温泉。一进去,才发现整个温泉馆分为室内和室外两部分。

    室内的各种药浴小池子,当然与男部之间是截然分开的。

    而室外的大池子,修得充满了天然野趣,假山乱石嶙峋,比一个游泳池还大,面对着一整片山麓。

    这个室外的池子,其实是男女共用的。

    只不过,池子中间竖起了一道竹子围墙,将池子不着痕迹地割成了两个部分。

    男左女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筱曦最终在室外的大池子里找到了山青。

    漆黑的夜色中,昏黄的地灯映照下,可以看见池子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山青窝在一个角落里,看见她来了,高兴地一挥手,大叫:“筱曦!我在这儿呐!”

    天很冷,宁筱曦挂好浴袍,迅速地蹿入了池子里,向山青摸了过去:“你把手机忘在房间了!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就给你拿过来了,吶,就在我浴袍的兜里。”

    山青不在乎地摇摇头:“啊,多谢。我刚才在石板房里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可真舒坦啊。你呢?卷完了?”

    宁筱曦笑:“嗯,再不卷完,北京烤鸭都凉了。你快去看看手机吧,几十条信息呢,我怕有急事找你。”

    山青一边嘟囔着:“能有啥急事啊。”一边向池子边挪了过去。

    宁筱曦则转过身,趴在了池子边缘,抬头去看对面的山麓。

    宁静的夜色中,山坡上漆黑一片,只听得到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热气从池子里蒸腾出来,如薄雾般被风吹散,袅袅地飘向林间。

    筱曦把脖子以下都埋进水里,舒服地喟叹:“真幸福啊……”

    一天辛苦高效的脑力激荡之后,这一刻的温泉,真是抚摸到了她的灵根深处,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身后传来山青的惊呼:“啊!筱曦,还真有急事!专线线路断了两根,我得赶紧去处理一下。我先回了啊!你慢慢泡!”

    然后是细细嗦嗦的穿鞋窜跳的声音。

    宁筱曦都没来得及跟她挥挥手,山青就已经没入了室内,不见了踪影。

    她一走,偌大的池子里就剩了宁筱曦一个人。

    宁筱曦莞尔一笑,又趴在了池子的边缘上,仰头去看月色与天空。

    竹墙的另一边,也是一样的寂静无声。

    黑暗的池子边缘,有一个明灭燃烧的红点。山青大喊着跑掉之后,那个红点动了动,被掐灭在了池边。

    邹峰懒洋洋地把垂在池子外面的胳膊拿了回来,精实的胸膛在月色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芒。

    他仰头去看天空上的月亮,露出了喉结。

    月亮只有浅浅的一弯。

    耳边,从竹墙的另一侧,传来一个轻轻哼唱的声音,娇柔,动听,袅娜而悠闲。

    邹峰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喉结缓缓滑动。

    他好像,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挽着小小的丸子头,有细碎而潮湿的发丝粘在脸上,白皙纤细的胳膊搭在池子边上,小小的锁骨沟横卧在水面上,自得其乐地哼着歌,时不时地在水下踢动那双小脚丫。

    栩栩如生。

    邹峰不由得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一个瞬间。

    今天早上,他讲完那段开场白之后,刻意用视线扫过了每一个人,看清了每一双眼睛。

    这本来就是他讲这段话的用意。

    在这个即将助力企业跨越另一个平台,实现质变的关键时刻,他想知道,每一个人的真心和初心,是否还在。

    他从不同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种不同的态度:有的不解,有的麻木,有的支持,有的赞同,有的有所保留,有的低垂躲避。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宁筱曦那双缓慢抬起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光,剔透而晶莹,仿佛澄澈的湖水,不着一言,却又道尽千言万语。

    邹峰想,那一刻,他的眼睛里一定是情不自禁地荡漾出了一丝温柔笑意。

    因为,他看到对方的眼睛也笑了。

    也只有眼睛笑了。

    那个眸光里的笑,像月夜中的精灵一样,玲珑而温柔,无辜地勾引着他,纯洁地撩拨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一步跨过房间,实实在在地把她拥进怀里,将这道眸光永远锁住,化为己有。

    于是时光仿佛停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俩人之间,有了一个无需言语也不为人知的,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那秘密,仿佛清风拂过松林。

    她轻声地用眼睛说:“你去哪里了?我很想你。”

    而他笑着回应:“乖,我一直在,从没离开。”

    寥寥数语,却像一道无尽的回声,回荡在悠长的峡谷与冰川之间,在两个人身体深处共振共鸣。

    一眼万年。

    邹峰32岁了,不是像江离想的那样没有谈过恋爱,他甚至先后有过好几个女朋友。

    但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早上的那一瞬间那样,仅因与一个女孩子的一眼凝望,就看清了自己内心的冲动,也陷入了她的世界。

    那个世界,温暖,丰润,宽广而自在。

    就像喀拉峻的草原,蓝天白云,飘满牧歌。

    竹排另一侧的歌声停下了,邹峰听到了轻柔的出水声。他沉吟了片刻,也从水中站起了身。

    夜深人静的水池里,宁筱曦很快就发现了一点,温泉虽然帮助她放松,但却对她的胡思乱想毫无帮助,反而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像现在吧,她嘴里虽然在哼歌,但她的脑子就像不受控制一样,不仅没有停止回味重播早上那一个与邹峰彼此凝望的瞬间,甚至,看着波光粼粼的温泉池,她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那个早上在车里做的梦……

    干!还是回去睡觉吧。

    走进室内,宁筱曦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了。

    冲了淋浴,擦干头发,她拎着潮湿的泳衣走出温泉馆,踏上了甬道。

    甬道曲折,两侧种满了修竹,夜风筛动竹叶,仿佛在窃窃私语。

    转过一个弧形的转弯,宁筱曦不由的停住了脚步。

    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正站在转弯凹陷处,清冷地沉默地低头抽着一支烟。

    宁筱曦甚至都没有觉得一丝一毫地惊吓。

    也许是因为,经过早上那一个漫长又短暂的瞬间,她的内心对今晚,仿佛隐隐有着什么预感。所以,哪怕是走出房间,她都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这个夜色下的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个身影,她在丽江客栈的廊下见过,在雪山密林里见过,在星空下见过,在灯火阑珊的香格里拉街头见过。在早上的睡梦里……

    也见过。

    这一刻,筱曦甚至恍惚地觉得,那个大山中的男人,终于没有辜负她的等待与思念,一脚踏碎了结界,一步跨越了山海,重新站在了自己面前。

    男人听见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双眼睛,即便在昏暗的月色中,依然如黑曜石一般耀眼。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闪着淬火的星芒。

    看见筱曦,他沉默地垂下眼,掐灭了手中的烟。

    宁筱曦眨眨眼。

    漆黑的夜色里,只能在回忆里重逢的两人却狭路相逢,这氛围,实在让人如坠梦中。

    踌躇了一秒,宁筱曦走近了他,歪着头看他,笑:“你……怎么在这里抽烟?……冷不冷呀?”

    然而,没有回答。

    男人缓缓撩起眼皮,慢吞吞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一眼,深沉幽亮,却明显比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些陌生的东西,多了一些——属于男人的,蓄意的,明目张胆的侵略性。

    宁筱曦心里的紧张,在这一刻迅速发展成了慌张。

    而她一慌张,话就多:“那……你慢慢抽……我先回去了。”

    还没说完,就噎住了,什么叫“你慢慢抽?”

    这大冷天的,抽啥?抽风吗?

    看宁筱曦打算开溜,男人果然哧的一声,伸出手来一把攥住了宁筱曦的胳膊,扯住了她。

    宁筱曦看了看握着她臂弯的大手……是那只曾在密林中牵过她一路的右手啊。她垂下了头,轻声地说:“……那个,其实,烟,还是应该少抽……”

    “哦……”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从喉咙里不紧不慢地哼了一声,散漫地说:“你凭什么,管我抽烟啊?”

    嘎?宁筱曦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在她发呆的一瞬间,男人握着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他自己则微微侧了头,头发上还闪着湿漉漉的光。

    有那么一刻,他垂着眼看她,目光若有所思。

    然后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微微弯了弯腰,就如香格里拉那个告别的夜晚一样,眼睛里弥漫出舒展的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凝视着她,攫取般地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视线——“你慌什么?”

    声音蛊惑,悠缓而低沉:“怕我吃了你?”

    宁筱曦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心里那被锋利纸片划过的早已愈合的伤口,突然有些隐隐做痛。

    他的身子又俯低了一些,脸又贴近了一点。

    “小溪……”,喉结滚动了几下,他呢喃着唤她,声音低沉而喑哑,带着令人迷惑的磁性:“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些东西?”

    欠她东西?欠她什么东西?宁筱曦有点困惑,但她紧接着就明白了。

    因为说完这句话,男人的视线就坚决地垂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那双微微开启的,红润的,被温泉荡涤的干净又柔软的唇上。

    筱曦的脑子里一瞬间气血上涌,就像是突然过载的电脑一样,下意识地想要慌张后退,却被什么拦住了退路。

    她咬住了嘴唇,眼睛惶惑而挣扎,试图转开头:“啊?”

    只下一刻,他的呼吸已经彻底笼罩住了她,亲昵还带着点耍赖的意味,好像叹气,又像在咀嚼她:“小溪,对不起,我反悔了……所以……”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他的唇落下来的瞬间里。

    邹峰的唇起初真的如在香格里拉一般,只是落在了宁筱曦的唇角边。

    轻轻地触碰之后,感觉到小姑娘在自己的怀里微微一颤,却并没有躲闪……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和克制,侧过鼻梁,坚决地含住了那双柔嫩的唇瓣。

    宁筱曦的呼吸一下子乱了。

    啊,云骨……

    好久不见。

    她,——真的好想念他。

    想念他牵着她的手。

    想念他的笑容,想念他的怀抱,

    也想念……他的气息与味道。

    濡湿,火热而刺痛。

    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月下青松的气味。

    她的世界轰然崩塌,男人略带着香烟味道的炙热的薄唇和潮湿的气息瞬间侵蚀占领了她的所有感官和——理智。

    邹峰将她紧紧摁在自己的怀里,把她的头都逼成了近乎九十度的仰角。

    小姑娘一直颤抖得很厉害,但并没有把他推开。

    她很生疏,很被动,根本不懂得配合他,但正是这份生疏,莫名其妙地取悦了邹峰。

    他的手一用力,就把她抱了起来。

    啪嗒,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她在他口中呜咽了一声,一只手抱住了他的头保持平衡,另一只手锤着他的肩膀。

    邹峰只好撤离了。

    他仰头,用额头顶着她低垂的额头,热热地呼吸正好喷在宁筱曦的鼻端。在两人缠绵交织的呼吸中,他亲昵地揶揄她:“躲……你还想躲?”

    小姑娘的气息还乱着,羞得把头扎进他的肩窝,四肢都是软趴趴的。

    他借机凑近她柔软的耳廓,火热的呼吸吹进她的耳朵,暧昧而喑哑地问:“那晚不是想要的么?嗯?”

    这一次他满意地看到小姑娘的耳背后嫩滑的脖颈上立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怀里柔软的身体轻轻地发颤。

    邹峰来了兴致,刚想咬她的耳垂,但筱曦的一只手落在他的发间,无意识地滑动了两下,突然顿住了。

    她刷地一下从邹峰的肩窝里抬起头来,微皱着眉,却不敢看他,只垂眼看着他的喉结,娇软软地质问:“你没吹头发吗?都结冰了……”

    邹峰笑了——他喜欢她这样关心他,纯真又撩拨。

    仰头又啄了一下那正在说话的软唇,他蹭了蹭她的鼻尖:“谁知道你这么磨蹭,让我等这么半天。”

    宁筱曦愣住了一秒钟,往后倾斜了一下身体,却还是不敢去看邹峰的脸,只垂着长长的卷翘的睫毛,讷讷地:“你……等了多久?”

    邹峰扯了扯嘴角:“一个多月?”

    宁筱曦窘迫地从他的臂弯里挣扎着滑下来:“你……赶紧回去擦干头发。”

    邹峰一把拉住她,把她拽入自己的怀里,轻声说:“再抱一下,好不好?”

    这一下,宁筱曦僵住了。

    邹峰自然知道单纯的小白兔为何紧张,心里却很愉悦,他俯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安抚她。

    今晚他伺服在暗夜里狩猎一样的举动,一定多多少少,还是吓着她了吧?

    那并非他的本意,但他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时机,也不想等待她自己慢慢明白。

    这个对饮食男女如此迟钝的姑娘,这个边界感很强的姑娘,说不定b轮融资都成功了,她也不会跨越雷池向他迈出一步。

    而邹峰的生命里,实在没有那个奢侈的时间。

    他不想像在梅里一样,直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刻,直到明知两人要分别的时候,才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冲动,面对内心的遗憾。

    宁筱曦感受到了他安抚的意味,慢慢地放松下来,但还是不敢主动拥抱他,怕给他错误的暗示和鼓励,只垂着手。

    邹峰终于站直了身体,俯身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泳衣,低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去。再晚,山青该怀疑你出什么事了。”

    这一句话,竹林间的魔法消失了。

    山野的次元消失,结界重新升起。

    宁筱曦回到了现实。

    她在哪儿?

    她不在梅里,不在香格里拉。她在b市,在公司战略会的会场。

    而他又是谁?

    他不是云骨,他是邹峰。

    邹峰是谁?

    是……老板。

    老板刚才干了啥?

    亲……了她。

    宁筱曦的脸都白了。

    她一把从他手中夺回泳衣,整个人都站成了一根棍儿:“你赶紧回去吹头发……”她下意识地绞着手中那一小块布料:“我,我自己回去了。”

    说完,她甚至没有勇气看他一眼,撒腿就跑。

    邹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在原地,都给气乐了。

    这啥意思啊,小白兔难道,又打算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行吧,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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