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筱曦打车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都已经接近午夜了。

    这个下午,她和王凯旋,陈铎生一起,讨论了四个小时。

    在讨论中,宁筱曦很快就发现了,邹峰上午的暴怒带来了意外的效果,那就是——陈铎生和王凯旋在讨论中表现得异常正面,积极和配合。

    陈铎生没有了太极八卦连环掌,王凯旋也没有了花枝招展的凌波微步。

    这两个人老老实实地拿出了数据和看家本领。

    宁筱曦那时就算再郁闷,也不得不感叹了:原来,一个不轻易暴露自己情绪的人,偶尔发作一次的威力,真的堪比核弹爆炸。

    根据这俩人分享的内容,宁筱曦也终于发现了根本问题——她陷入了一直以来的工作惯性,觉得王凯旋是上游,她的团队是下游,所以她必须配合王凯旋的水量,管理自己手上的事情。

    如果说现在王凯旋的团队是公司这辆车的方向盘和发动机,那么宁筱曦的团队是这辆车的轮胎和底盘。王凯旋说去哪里,她就得跟着去哪里。

    但,如果今天要翻一座6000米的盈利性垭口,那么就必须全盘颠覆这套工作办法。

    她的团队,必须掌握主动权,从被动的轮胎和轴承,变成这辆车的发动机和方向盘,根据客户价值的要求,反过来去指挥王凯旋的工作重点。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这——压根儿就是业务核心决策权力的转移啊!

    宁筱曦这才发现,自己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她的解决方案应该怎么做,而是……怎么才能让王凯旋心甘情愿地把业务的核心决策权力让出来。

    几乎是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内心里立刻地本能地响起了一个劝告的声音:“就这俩老油条,你搞不定的,还不如直接去找邹峰和翔宇哥呐。”

    宁筱曦滞住了。

    不,不行。

    这个权力的转移,不能单纯靠自上而下地压下来。

    因为她太了解陈铎生了——这个人最热衷的,就是权力。这个人最擅长的,也是把控和操纵权力。

    从最近的细微决定上就看得出来,陈铎生并不赞同战略会议的结论。他现在一定没有放弃执行他心目中那条战略路径的可能性。

    所以,他会找到一万种方法与邹峰和翔宇哥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而公司在b轮融资上最缺的,就是时间。

    更别提,邹峰上午刚刚跟他起了正面冲突。再来一次,怕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这个时候,公司经不起这么大的动荡。他俩不论谁出局,都是伤筋动骨的事。

    宁晓曦想,看来,她必须得自己来。

    她必须得想个办法,让这个权力更加自然而容易地转移到正确的地方。

    会议开到一半,陈铎生和王凯旋出去抽烟了,宁筱曦依然坐在会议室里琢磨对策。

    如果想要由她的团队指挥全局,那么,她必须需要一根指挥棒。

    好的是,她不一定非要去抢王凯旋和陈铎生手中的那一根。

    她,可以自己造一根。

    只要这根指挥棒,效力更强,握着指挥棒的指挥家,更懂整首乐曲就行了。

    至于这根指挥棒是什么?

    那就是一个囊括了客户数据分析,决策引擎和策略部署的运营大中台,就像宁筱曦原来在传统行业时使用过的那套核心系统。只要马力够强大,就可以自然而然成为新的发动机。

    这一点,其实刚才讨论时,宁筱曦就已经想明白了,而且,她越想越觉得靠谱。

    因为在这个“大中台”的构架下,周末她和团队讨论过的,那些零零碎碎,泛泛而谈的想法,仿佛散落在山坡上的石头突然瞬间集合在了一起一样,穿成了一条清晰的项链。

    而最神奇的是,穿成项链的这一刻,所有的石头,都变成了熠熠生辉的珍珠。

    甚至,只要沿着这条珍珠铺就的道路走下去,隐约可见地,有望抵达那座6000米的垭口。

    但,此时此刻,宁筱曦并不觉的兴奋,反而很沮丧,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庞大的中台再造工程啊。

    宁筱曦又不傻,当然早就发现了,她来了已经快两个月了,到现在,她团队的“项目审批权”和各种“运营成本审批权”,这两种用来造指挥棒的最重要的原材料,陈铎生依然牢牢地握在手里,没有漏过一丝一毫给她。

    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事情,都得通过陈铎生的审批。

    没有陈铎生的同意,她几乎寸步难行。

    也因此,刚才她本能地没有直接将大中台的想法宣之于口。

    这还是回到了根本问题。

    想要业务决策权,就需要大中台这根指挥棒,而造指挥棒,又需要陈铎生的同意。

    这,简直是个死循环呐!

    宁筱曦垂头坐在会议室里冥想时,邹峰也坐在陆翔宇的办公室里在沉思。

    陆翔宇看见邹峰那副对着电脑专注的神情,心里的担忧却一点都没减轻。

    因为从上午发完飙之后,邹峰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他发现,邹峰其实半天都没动过鼠标和键盘,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电脑,神情平静。

    只是,有点太平静了。

    陆翔宇不敢打扰他,却又不怎么放心,踌躇了半天,他终于叫了一声:“邹峰,走,出去抽根烟?”

    邹峰这才抬起头来,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

    他们到吸烟区的时候,正好碰见王凯旋和陈铎生从吸烟区里出来。

    这俩人特别专注地在商量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外面进来的人,四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陈铎生看见是邹峰,立刻收住了话头,笑了:“来抽烟?”

    邹峰也一点头,嘴角居然带上了温和的笑意:“嗯。上午,见谅啊。”

    “嗐,你说这话太见外了!”陈铎生亲亲热热地一拍他肩膀:“哪有创业团队不吵架的?有事当面沟通不挺好?你要是对我工作有意见憋着不说,我才担心呐!”

    邹峰垂下眼,自嘲地笑了一下:“是。那也需要控制好情绪和方式。”

    陆翔宇在旁边放心地出了一口气。

    邹峰先进去了,陆翔宇又跟陈铎生和王凯旋客套了几句,然后才走进吸烟区。

    一进吸烟区,陆翔宇就愣了,因为他看见邹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懒洋洋地点上烟,散漫地靠在挡板上。

    他在原地站得很直,看见陆翔宇进来,他低声问:“你听见了吗?”

    陆翔宇:啊?听见啥?

    邹峰抬起头,若有所思,唇边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他俩刚才在聊,审批权……”

    说着,他低头掏出了手机。

    陈铎生和王凯旋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宁筱曦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她打开屏幕一看,那个云雾缭绕的山峰头像只发来了一句话:【不论你想做什么,化整为零】

    宁筱曦:“……”

    “!!!”

    对啊,一整串珍珠项链,目标太大了,但,她可以一颗颗珍珠地去收集啊。

    陈铎生和王凯旋的专长都在获客上,不在中台运营上,所以只要她做得足够隐蔽,把项链上的珠子拆的足够小,挑着珠子去申请,就凭他们俩的专业判断力,根本看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等到收集的差不多时,她只要把珍珠一下子穿起来就可以了!

    宁筱曦从手机上抬起头,看着进来的两个人露出了笑容。

    与陈铎生和王凯旋开完会后,宁筱曦把团队里几个主要的人留了下来继续加班。

    讨论出大致结果只是开始。她交给邹峰的,必须是一个成型的方案。

    所以,只能继续细化,整理框架,再汇总。

    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宁筱曦一抬头,才发现都已经过了11点了,她连忙轰赶小朋友们回去休息,然后自己叫车,回家。

    给办公室关灯前,宁筱曦抬眼望了一下陆翔宇的办公室。

    那里,已经黑了灯。

    坐在出租车上,宁筱曦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脑子里空茫一片。也许是太累了,她在这一刻,甚至觉得麻木而迟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只,邹峰上午暴怒时的神情一直在脑子中回放,挥之不去。

    哪怕,下午对他那醍醐灌顶的四个字的感激之意,都没有办法抵消掉上午那愤懑的感受。

    胸闷而憋屈。

    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宁筱曦垂着头默默地往家走。

    快到单元楼门口的时候,她站住了。

    单元楼紧闭的大门上,倚着一个孤寂而冷清的身影。

    楼门口的那盏灯,照亮了他的脸颊。

    他脚边的地上,散落着烟头。

    宁筱曦太累了,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搭理他,可是,他就跟个门神似的立在那里,她也实在是无路可避。

    只能假装没看见他,走到他身边,掏出钥匙直接去开单元门。

    门开了,他却依然靠在门上不动,只侧头看着她。

    宁筱曦冷冷地说:“让让,please”

    邹峰噗嗤一下乐了,还please呢。

    看来,下午他那么用心地帮她,也没抵消掉她早上受伤的感觉。

    宁筱曦抬眼,自以为眼神凌厉而凶悍,但看在邹峰眼里,其实还是奶凶奶凶的。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温柔:“对不起……”

    说着,还动手来拉宁筱曦的胳膊。

    宁筱曦啪地一下甩开了,不自主地就带上了情绪:“是我对不起您,邹大人,让您失望了,耽误了您的融资进程。不过,看在我今天已经加班加到这么晚了,是不是就……”

    宁筱曦话还没说完,邹峰已经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还不等她有反应,低头就堵住了她那张巴巴巴的小嘴。

    这一次,邹峰直接就把宁筱曦怼在了单元门上,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这个恼人的姑娘,说这么多,耍这样的小脾气,不就是希望他好好哄一哄她吗?

    果然,小姑娘的气息一下子就乱了。一开始还用拳头怼他打他,甚至还试图咬他。邹峰笑着躲,躲完再来一轮新的,比刚才更深入更炙热,小姑娘一会儿就拗不过他了,不知不觉就抱住了他的头,被动的响应着他唇舌的侵袭,整个身体软趴趴的直往下滑。

    啧,嘴上有多生气,身体就有多诚实。

    而这种诚实,实在是对男人最大的鼓励。

    本来只是为了让她服软,但亲着亲着,邹峰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跟着宁筱曦的轻柔一起化成了一汪水,但另有一种黑暗又暴烈的欲望催逼着他吞吃掉这怀中的柔软,与她融为一体。身体里充满驰骋与征伐的渴望。

    他甚至恨不得立刻把这只小兔子揣在怀里带回家去,彻夜不眠地疼一疼她,或者让她疼一疼。

    邹峰停下来的时候,俩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他还不肯放开她,在门上抵着她,呼吸炙热地凑在她耳边说:“宁筱曦,对不起,真的。我不该说你的东西是垃圾。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宁筱曦头晕眼花,简直像被龙卷风卷了一顿似的,心里那个憋闷劲,别提多难受了。

    她突然特别庆幸,这件事发生在今天一大早。

    如果,她真的答应了他,愿意与他一起试一试,那么这种狗血的剧情就会变成她生活的常态吗?

    他在职场里可以随意没有边界地欺负她,骂完了再用他那要命的男色来勾引她,说几句道歉的话,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会是什么特么狗屁关系?

    宁筱曦喘匀了气。

    她咬着牙抬手,缓慢却坚定地把邹峰从身上推开了,抬起亮亮的眼眸。

    “邹峰。”她说:“你前两天才说的,如果我不乐意,你不会对我怎么样,也不会勉强我,这话,算数吧?”

    邹峰愣了,看着面前这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姑娘,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眯起了眼睛。

    宁筱曦昂起了头,气息平稳地说:“那我现在就跟你说,我不乐意。”

    小姑娘低头自嘲地一笑:“蒙你错爱。我这个人,真的也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好,只是,不太习惯给别人当宠物而已。”

    邹峰忍了忍心里想骂脏话的冲动,他好脾气地说:“我没拿你当宠物。我今天……”

    “你今天只是真的气急了,对吧?”宁筱曦接口:“我知道。可是,邹峰,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了,咱俩现在的工作关系,不适合发展更亲密的relationship。”

    两个月相处下来,邹峰已经知道了,宁筱曦一进入理性思考状态,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外蹦英文单词——这是外企从业综合症的一部分。

    他身上那股涌动的潮汐,突然就退散了。

    果然,宁筱曦开始分析了:“你看哈,如果咱俩之间没有丝毫私交,以你的定力和你的边界感,今天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那么口不择言吧?”

    “你若不是下意识地觉得可以跟我随便一些,你今天说话根本不会这么失控的,对吧?”

    “咱俩一旦有了私交,两种关系的边界混在一起,好多事都拿捏不清了。不止你,我也会……拿捏不清。”

    宁筱曦抬起眼看着他,眼光轻轻柔柔的。

    “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我也失了分寸,因为……觉得特别伤心委屈,因为不自觉地怪你不体谅我的艰难。”

    “可是,职场上,哪有老板会因为体谅下属就放松要求的呢?我……又凭什么要求你特别要体谅我呢?”

    在这柔亮而纯粹的目光注视下,邹峰无言以对。

    “邹峰,你其实是个非常强势的人。在山里你是领队,我是小白,你强势,没问题。在职场,你是老板,我是下属,万事听你的,这是应该。”

    面前的姑娘小小地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我想谈恋爱,我不希望和我的男朋友之间,是这种关系。”

    邹峰彻底地站直了身子,握着宁筱曦肩膀的手也垂下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听到她和山青之间的闲聊:

    “我终于成为了我自己想嫁的那个人……”

    “哈哈,对,所有喜欢《致橡树》的姑娘,最后都变成了那棵橡树。”

    哦,《致橡树》啊。

    那首诗,邹峰看过的,依稀还记得几句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原来,这个姑娘,想要的是,爱情啊……

    邹峰有点走神了。

    他喜欢宁筱曦。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想把她抱在怀里,揉在心里,带回家去,填进他的生活里。

    可是直到今天为止,他每次想到宁筱曦,脑子里还真的从来没出现过“爱情”这个词。

    其实,也不止宁筱曦,除十六岁那一次不成功的追求,邹峰曾短暂地思索过一秒钟那是不是爱情,后来年纪渐长,再遇到心仪一点的异性,脑海里都再没出现过这个词。

    可宁筱曦,与他,不一样。

    她是个女孩子,她至今单身,不是因为矜持和保守。

    是因为她,期待爱情啊。

    宁筱曦也从门前站直了身子,甚至还安抚地摸了摸邹峰的手臂,说:“我今天真的有点累了,你也很累了吧?我知道,你平时工作这么辛苦,就算找女朋友,其实也希望是那种让你放松而愉悦的关系,能调剂你的状态。但我这种人,真的,太拘谨太严肃,不适合,也玩不起。”

    说完,宁筱曦就回身拉开了门。

    进门前,她微微顿了顿,转头向他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由衷而诚挚地轻声说:“还有,今天下午,谢谢你。”

    邹峰眼睁睁地看着宁筱曦消失在黑洞洞的门里,又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大门在面前关闭,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无力。

    因为,宁筱曦,全都他妈的说对了。

    除了——他今天发怒的原因。

    邹峰在早上宁筱曦冲出去的一刹那就发现了,那一刻让他发怒的,不只是陈铎生的无耻,其实还有,陈铎生代替他去保护宁筱曦的那种姿态。

    可这么丢人的的原因,他真的说不出口。

    因为,那是……嫉妒啊。

    而现在看来,不论是什么原因,竟然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一直在明智地等待着爱情,也聪慧地看穿了他——心里只想暂时占有她的欲望。

    宁筱曦回到家,发现妈妈已经睡了。她也没有开灯,直接摸黑走回了房间。

    站在窗前向下望去,邹峰已经不见了。

    宁筱曦笑了。

    看,这就是和一个成熟事故又聪明的人打交道的好处。

    把道理说明白,利害摆清楚,不用委曲求全,也不用委婉含蓄,人家就知难而退了。

    宁筱曦忘了自己是在哪个韩剧里看到过的,男女间的激情,起初其实不过是大脑里一场荷尔蒙的盛宴。

    光是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化学作用,就足以让一个人陷入热恋。

    邹峰对她,也应当如此吧。

    要打消这种幻觉,其实很简单。

    只需要理智地列出一个个条件,一件件权利,一条条地去讨论。

    甭管这些条款是车子房子,还是爱情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也甭管这些条件是不是真的有道理。

    光是这个讨论的过程,就足以消灭所有激素的分泌,甚至,直接打乱整个内分泌体系,让人倒足了胃口。

    这一手,宁筱曦在过往拒绝追求者的时候,早已练的炉火纯青。

    只不过,对着邹峰,要做的更加小心和隐秘,也要更加令人信服。

    这可比让周思媛接受新工作,要难多了。

    可是,瞧,她也做到了。

    那么多的道理,发自肺腑,她不止劝退了邹峰的荷尔蒙,也说服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这么难受呢?

    宁筱曦觉得脸上有点痒,抬起手来,轻轻地挠了一下脸。

    挠了一手湿。

    啊,她怎么竟然,还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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