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宁筱曦洗完澡,躺回床上,拿起手机翻了一会儿朋友圈,心思却总是不太安宁。
实在是,这一天的经历太过起伏跌宕。
当宁筱曦以为付诸如此多心血的项目就要被叫停腰斩的时候,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偏偏是那个离金钱,离利益,离冲突最近的人,那个本该最计较成本和风险的人,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一语定乾坤。
从专业理性的角度讲,应该没有人比邹峰更了解陈铎生的意思了吧。
那些话虽然格局很小,格调很低,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
这世界上,凡夫俗子是多数,不就是因为大部分人喜欢走捷径吗?
都能通往同一个目的地,放着好走的路不走,哪个吃饱了撑的偏要去勇攀高峰?
可是偏偏,有个人,就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像个侠士一样,一身傲骨,桀骜不驯而又坚定地说:“我相信宁筱曦,我也相信我自己的决定。”
虽千万人,吾往矣啊……
瞧把他狂的。
宁筱曦抿着嘴角笑了,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出神。
然后,他说了什么?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是安抚,是担当,更是信任,他说:“别担心,剩下的,有我在。”
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有我在”而已。
仿佛只是喝一杯水那么简单。
可其实呢?
说出这句话的人,身上背着的,是千斤重担,脚下踩的,是万仞刀山。
而现在,他的身上,又加上了宁筱曦项目的这一笔债。
他却只是轻轻地掂了一下,又挺直了腰,不卑不亢地淡淡说:我担着。
宁筱曦终于明白自己心神不宁地原因了。
这是一份太大的信任,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交付。
她必须得表示一点什么。
扫开对话界面,她发:[今天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对面几乎是立刻就回信了。
峰:[不用谢,这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事情。]
峰:[不要有太大压力。]
峰:[早点休息。]
宁筱曦咬咬嘴唇,又发:[我怕,辜负你的信任。项目再有把握,总有风险。]
峰:[万事都有风险,你躺平在地上都可能地震。]
小溪:[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峰:[担心什么?担心你?]
[你的能力在那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的初心也在那里。我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能力加上态度,这基本就是全部了。]
小溪:[啊,你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害羞]
峰:[我还以为你不会有这个表情。]
宁筱曦顿了一下,什么表情?害羞吗?她在他面前从没害羞过吗?
啊,好像还真的是。
不论在梅里雪山,还是在职场,她好像都没有过。
嗯……唯一的一次,是那个泡温泉的晚上吧。
他把她亲的害羞了,羞得不敢看他,甚至,羞得落荒而逃。
那么,邹峰不记得那个晚上了吗?
不过,真的,那个晚上的事,这一刻感觉,久的真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不止那一晚,甚至那一晚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好像淡如清风一般了。
宁筱曦呆住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着邹峰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也没有了后来的防备,只剩下了默契?
甚至,此时此刻,大半夜的,她想也不想,就自然地抄起手机给他发微信,坦然地,理所当然地向他,一个“老板”,暴露自己的焦虑和不自信?
宁筱曦吸了一口凉气,开始嗖嗖嗖地往回翻微信。
这一翻,她才意识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知不觉之间,他俩互相发过了多少微信!
密密麻麻的,简直什么时间点都有。
更吓人的是,他们俩从原来偶尔的互道晚安,发展到了最近这一周,几乎每天的结束语都已经变成了:
峰:【睡吧,晚安】
小溪:【嗯。】【晚安jpg】
峰:【晚安jpg】
翻到最底下,果然又有了两条新的信息。
峰:【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
【晚安。】
宁筱曦:……
她是有点胡思乱想了吧?
朋友之间互道晚安,就,也挺正常的吧?
嗯,一定是很正常的!
于是,她也回了一条:【晚安】【比心】
邹峰一只手拿着毛巾擦干头发,低头看着洗手台上手机里那句晚安和后面的比心表情,温柔垂眸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吧,最近她每晚临睡前,俩人之间都会讨论问题或者交流心得。
大部分的话题自然都是他发起的,今天,难得她主动一回。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每晚入梦前,她脑海里最后想起的人,都是他。
既然梅里雪山会雪崩,那,就把她融化成一池春水吧。
邹峰已经想明白了。
既然她不接受他这个男朋友,他,也就不等她点头了。
他就直接占住她心里那个男朋友的位置,甭管她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既然派了重兵把守那道城门,那,他就趁着她不注意自己直接溜进去,找到那个敏感又可爱的小姑娘,把她抱在怀里。
谁让她也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骄横地占领了他的心?
那个梅里的小白兔,让他温柔,让他笑。
她可爱地摔在碎石坡的样子,她睡得迷迷糊糊地乖顺轻哼,她给他洗苹果时的认真,她吓坏了冻傻了瑟缩在他的怀里,她认真体贴地给他半夜盖衣白日上药,最后还站在他面前信任地想交付自己……
只因他对她的好,超过了领队界限那么一点点。
只因,他曾自私地牵着她的手,走过了那么一小段时间。
这样天真纯粹的女孩子,需要的那么少,却想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一个才认识七天的男人。
幸亏,她遇见的是他,若换了一个人,估计早就被人拆吃干净了。
他不放心。
以后,她要再出去徒步,必须,只能,是和他一起。
更别提,当小白兔变成了职场里的梅里雪山时,居然与他出乎意料地合拍和默契。
其实,她身上的聪慧,精明,坚韧,和独立,邹峰在太多优秀女性身上都见过,甚至,他从前的女朋友都差不多是这个类型。
所以,他从前的那些女朋友都不粘人,也不走心。每一段关系,都是寂寞时的各取所需。邹峰在乎的成本收益率,人家比他还在意。
宁筱曦身上,还有邹峰在其他女朋友身上没见过的东西,那么傻乎乎地清澈,赤诚,孤勇和没算计。
尤其是这一个多月。
每一次,他要发起冲锋,掠阵杀敌之前,拔剑四顾的一瞬间,都会看到她恰巧在那里,在那个他最需要有人顶住的位置,用微笑示意:“放心,这里有我,你去。”
她不计代价地,给了他踏实的感觉和安稳的心。
有时,他甚至有种错觉,她在小心地为他运筹帷幄,而他在为她,决胜千里。
他从前只想把她带回家里,揉进身体里。
但现在,他想把她带出去,牵着她的手,走遍大千世界,一起看遍人间胜景。
那个人,只能是他,必须是他。
宁筱曦身上背负着邹峰这么沉重的信任和期许,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第二天一到公司就开始组织团队投入到了项目第二期的工作。
没有人比宁筱曦更知道这个项目的艰难,一个半月的时间其实非常紧张,而整个项目最难啃的硬骨头,恰恰就在第二期。
但是,筱曦很快就发现了,事情比她预料的还要棘手得多。因为周思媛团队以前埋下的隐患开始暴露了出来。
真的是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周思媛团队的工作在筱曦眼里看来,简直是一个仓促拼接堆砌的豆腐渣工程。
太多的,频繁的,没经过统筹的迭代积累下,产品的中层千疮百孔,到处是凑合事的补丁。
——该砌水泥的地方,堆得是麻袋。
——该设置开关的地方,直接焊死成了一根管子。
——甚至,有些个别的管道,居然是饮用水,自来水,中水和下水道共用的。
难怪这一年里,每次迭代会频繁的发生回滚,若不是陆翔宇他们早期开发的底子还在,这样的豆腐渣工程,估计早就塌房了。
宁筱曦心里越看越凉,又气又急。
她生的不是周思媛的气,而是陈铎生的气。周思媛的水平和眼界就在那里摆着,只知道解决眼前的问题,不可能想得长远。
可是陈铎生就不一样了。
他怎么能容忍这么低水准的东西存在?
真的物如其人,这种烂东西分明就是陈铎生“抄近道,走捷径,急功近利”的管理思路的忠实体现。
宁筱曦也突然理解,为什么陈铎生在项目一期的时候不说话,却要跳出来阻拦项目的第二期了。
不只是因为第二期妨碍了他的拳脚和制约了他的权力,也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宁筱曦只要继续做下去,一定会挖到这些已经烂掉的根子和问题!
也难怪陈铎生觉得修筑这条高速路会有巨大的风险。
——如果今天宁筱曦是把一条高级国道升级成高速,拼了命,一个半月是够的。可是现在她却要把一条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修补成高速路,还要先花额外的时间填坑!
这,简直比重修一条路,还难!
但现在不是抱怨陈铎生的时候,而是要找解决办法。
这一个星期,宁筱曦急得火烧火燎,这种急躁慢慢地开始显现在了她的脸上和她与其他人的沟通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宁筱曦也会反省自己,今天自己哪些话说的太冲动了,情绪没控制住。
嗐,就是,功夫还是不到家呗。看邹峰,压力不比她大吗?担子不比她重吗?可人家,不依然天天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吗?
这,得是有多强大的一颗心呐!
但等到了周五,宁筱曦已经顾不上什么强大的心了,因为一周的时间浪费掉了,她还没有想出好的办法。
中午的时候,宁筱曦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想放弃。
就在她对着电脑埋头苦干的时候,邹峰走到她桌子前,简短地说:“走,出去吃个午饭。”
宁筱曦头都不抬:“没工夫。”
邹峰伸出手一把合上了她的电脑,表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先吃饭。”
宁筱曦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尽量忍着心里的烦躁:“我真的没时间,邹大人。”
说着还想去抬起电脑屏幕,但邹峰的手还死死按在上面。
宁筱曦投降了。好,不就是吃个饭吗?十分钟搞定就行了,总好过跟他较劲。
宁筱曦跟着邹峰出了办公室,想都不想就往最近的咖啡厅走,被邹峰一把扥住了袖子。
他一偏头:“这边。”
宁筱曦脑子里还在想着周思媛的那堆乱麻,稀里糊涂地就上了邹峰的车。
邹峰一打方向盘,一脚油就出了园区,两脚油就上了环线,第三脚油下去,宁筱曦从一团迷雾中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们已经上高速了。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b市的中午,是一点都不堵车的啊。
宁筱曦迷糊地问:“咱们这是去哪儿吃饭?”
邹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宁筱曦有点急了:“我一点还要跟周思媛和吴凡的团队开会呢!邹峰!你现在赶紧送我回去!”
“不送。”邹峰嘴角一扯,近乎耍赖地说:“有本事你跳车,自己走回去。”
一瞬间,宁筱曦气得,就真有跳车的心了。
可是,这特么在高速上呢!
宁筱曦往后一靠,把两只手抱在胸前,气鼓鼓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拧向车窗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脸颊。
邹峰的余光瞟见了,心里一慌,赶紧从架子上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温声哄她:“怎么还哭上了?别哭啊。哎,你现在脑袋都满了,胃还空着,开会也想不出好办法。”
这一刻,邹峰突然就发现了自己的短板——他根本不会哄姑娘开心。
实在是以前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哄且值得他哄的姑娘。
以前的那几个“女朋友”,忙起来俩人一个月能见上两面就不错了,大家日常都累,见了面谁哄谁啊。等到开始需要哄的时候,俩人心里又都特别默契地觉得这种消耗精力的关系没意思不值当了。
至于眼前这个姑娘嘛,他那几次哄她的招数,无非是揉头,拉手,抱一抱,甚至直接扑上去把她亲到服软。
可是,现在小冰川还处在融化期呢。这些招数,他都不能随便使啊。
还没等邹峰想出新办法,宁筱曦已经伸手把纸巾抽走了,吸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不就是因为想不出办法,才着急吗?”
语调软糯而自嘲。
啊,他怎么忘了,这个姑娘是根本不用哄的,她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种人啊。
就,一点都不作。
果然,等到邹峰把车停下来的时候,宁筱曦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下车的之后,她甚至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鼻头还红着,可是眼睛已经弯起来了:“既来之则安之,邹大人,咱们吃啥?我好饿。”
又成了那只软萌可爱的兔子。
邹峰垂眼看着面前的宁筱曦,她的笑容清澈而自然,很显然,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与邹峰和解了。
可是邹峰发现,当看着面前这个姑娘的表情时,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开心,而是……莫名其妙的心里发堵。
因为他发现,宁筱曦并不是真的想开了。
她啊,只不过是习惯了,自己哄自己开心罢了。
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她像今天这样独自走过了多少路,摔过了多少跤,磕破了多少次膝盖,每一次都是自己站起来,掸掸灰,拍拍土,吹吹伤口,告诉自己没事的,既来之则安之,继续上路就好了。
可是说实话,谁又不是这样?就连邹峰自己,不也这样吗?
然而其他人这样,邹峰并不觉得难过。但一想到宁筱曦这样,他就有点受不了。
邹峰绷着脸开了后车厢盖,从里面拎出一个70l的户外驮包和一个大纸袋。把纸袋在宁筱曦眼前晃了晃。
纸袋上有一个大大的金拱门图案。
宁筱曦:……???
干,跑这么远的路,就为吃个麦当劳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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