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筱曦打消了马上和陆翔宇沟通的冲动。
因为她看到了陆翔宇的摇摆。
宁筱曦也许有理想,但她确实不是小天真了,她心里非常明白,这世界上很少有绝对的是非善恶,但却有着绝对的利益。
人的心最不可捉摸的就是,所有的黑白对错,你换个角度,换个位置,看在眼里便会截然不同。
陆翔宇也许不会怀疑邹峰的人品,但他总会选择对公司利益最大化的方案。而他一旦被陈铎生说服,那么宁筱曦今天的所有合理怀疑,都会变成毫无根据的污蔑。
所以,她需要更多的直接的证据,而不只是她脑子里的推理。
什么是真正的证据呢?
她必须证明——那两封邮件的真正发送人是陈铎生。
因为若证据只指向周思媛,却不能指控陈铎生,那么陈铎生,随时可以断臂求生。
陈铎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小心谨慎,层层设防,步步为营。
要想悄无声息地,不动用公司资源去查他,哪那么容易!
周思媛,便是他派出来的先头兵吧?
所以,若想钉死陈铎生。周思媛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
而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没有办法。只是宁筱曦必须跨入灰色领域。
【邹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是成熟还是坏?】
【邹峰,为了过河,伐倒一棵树木,伤害一个人,这值得吗?】
【宁筱曦,你今天,不是为了要过河,你今天面临的是一群猪队友。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会将你推下悬崖。】
【你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一群傻逼。】
若正直的人循规蹈矩不反击,是不是就意味着给了流氓横行无忌的权力?
更何况,现在流氓还要把卑鄙冠在正直的人头上!
如果底线真值得守护,就要让流氓知道,他做的恶一定会反噬他自己。
被别人捧在手心上,作插在玉净瓶里的一朵冰清玉洁的兰花当然容易,可那,毕竟是供人观赏的花瓶。
哪怕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根也是依然扎在泥里的。
所以,宁筱曦想,从拒绝温室娇养的环境那一刻起,她就该知道,自己迟早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宁筱曦抬起头来,转身看着窗外已经绿荫繁盛的白杨。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闪烁出犀利的光芒,她心里想:坏人当道,都是因为好人愚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宁筱曦站起身,向二楼走去。
这一次,她真的要用三十六计了。
陈铎生既然能够无中生有,偷梁换柱,借刀杀人,趁火打劫。
那么她就来个釜底抽薪,浑水摸鱼,笑里藏刀和反间计。
而最后的目的是,她要强阵突袭,于乱军之中——擒贼擒王,取他首级。
陈铎生,莫要把善良正直,当作软弱可欺!
第二天,尽调审查团果然进场了。熙熙攘攘来了十几个人,把大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陆翔宇,陈铎生和吴凡先与尽调团开了一个简短的准备会,就开始按照尽调团的要求陆续往里面送文件了。
筱曦这边的文档,今天应该还用不上,但她不喜欢手忙脚乱,所以从早上开始,就盯着周思媛准备。
该打印的打印,该装订的装订。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职场的前台突然传出了喧嚷的声音。
办公室里其实历来不算安静,所以前台的喧嚷起初并不十分刺耳和突兀,但是很快地,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吵,也越来越近。
“哎!哎!女士!你不能进去,您找谁?!”先是前台小姑娘惊慌的声音。
“周思媛呢?!哪个是周思媛!把她给我叫出来!”紧跟着的是一个女子气急败坏又尖锐刺耳的叫声。
周思媛听到自己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要站起来。但是站在她旁边的宁筱曦手急眼快,一把按在她的肩头,把她按住了。
周思媛一愣,抬头看宁筱曦,却见她用镇定的眼神示意她安静,还冲她摇了摇头。
周思媛一下子明白了,这个怒气汹汹冲进来的女子,指名道姓地找自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脸一下子白了,立刻瑟缩成了一团。
宁筱曦转身向那名叫喊的女子走了过去,脚步疾速,把她拦停在了工位之外。
那名女郎看起来年纪比宁筱曦大个一两岁,妆容精致,气质嚣张。
她快步地闯进来的样子,张牙舞爪,声色俱厉。
却又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虚浮。
宁筱曦长得显小,所以这女郎看见一个清纯而带点幼齿感的小女生朝自己走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眯起了眼:“你就是周思媛?”
宁筱曦微微一笑:“我不是,我是周思媛的老板。她今天不在办公室。”
顿了顿,她缓声问:“请问您是哪位?找她有什么事?公事还是私事?”
这三个问题一出口,那女子就愣住了。
因面前的女孩子,微笑盈盈,沉着冷静,态度温和,却气度稳健,奇了怪地融合着友善和尖锐——她的语气很友善,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如一堵厚重的城墙,坚实顽固,寸土不让。
而且,她说她是什么老板……这创业公司的老板都才大学毕业吗?!
因为情势不明,那女子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两分,但依然嘴硬地说:“我找她什么事跟你没关系。她人呢?去哪儿了?”
宁筱曦还是保持着那个友善的微笑:“她今天请假了。您找她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那女子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仿佛被宁筱曦噎了个倒仰:“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哎?”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你说她不在就不在啊,让我过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躲哪了?”
宁筱曦一下子展开了双臂,说:“这位女士,我们公司今天有重要的客人,你若妨碍了我们的工作,我随时可以叫保安请您离开。所以您到底什么来意,您跟我说清楚,咱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那女子仿佛被这句话提示到了,福至心灵理直气壮地高声叫:“我是你们公司客户,我要投诉周思媛!她,骚扰客户!”
许是这番嘈杂终于有点太乱了,尽调会议室的门开了。
陈铎生从里面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人未到,声已至:“你们这闹什么呢!不知道尽调团队……”
他一眼看清了来人,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许娜?你怎么来了?”
那个叫许娜的女郎看见陈铎生的那一刻,就老实了,甚至有点讪讪的:“你在啊……”
陈铎生有点诧异:“上班时间,我当然在了。你来干嘛?”
许娜甚至有点瑟缩了:“我……来找个人。”
陈铎生看着她这副心虚气短的模样,好像也立刻明白过来什么了,脸色一下子变了。
宁筱曦在一边安静平稳地解释:“这位女士是咱们的客户,说她要投诉周思媛。我跟她说了,思媛今天请假了,没来。她不相信,还要继续进去找。”
她这几句话一说出来,许娜脸上的表情就更心虚了,垂着头,连陈铎生都不敢看了。
陈铎生低声呵斥:“胡闹!赶紧回去!”
说着,拉起许娜的手腕就向门外走。
一场莫名其妙的冲突,又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宁筱曦看见那两人消失在门外,才转回身走到了周思媛面前。
周思媛好像吓坏了。
她脸色煞白,双眼空洞无神地盯着陈铎生消失的方向,甚至连宁筱曦叫她都没听见。
宁筱曦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地说:“你……还好吧?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一下?”
周思媛木呆呆地转头看着宁筱曦,看着她脸上的关切,看着她眸中的温暖,看着她清澈的目光,一行眼泪瞬间就滑出了眼眶。
她赶紧低下头,却抑制不住自己啜泣的声音。
罗存浩和陈晶听见了,都站了起来,探头张望。
宁筱曦沉默了一瞬,说:“走吧,我请你出去喝杯咖啡,要哭,也别在这儿哭。”
很多挤在走道旁看热闹的同事还没散。
宁筱曦拉着周思媛的胳膊向外走,正好碰到陈铎生回来。周思媛却把头微微转向了另一侧。
陈铎生满面晦气,眉间的川字纹里甚至漾满了怒气,但在看见宁筱曦和周思媛的一瞬间,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
他好像想拉住周思媛说两句什么,宁筱曦却用口型对着他说了一句:“吓坏了。”又用眼睛瞟了一眼周思媛,意思是,如果你不想在办公室闹大,就别招惹她。
陈铎生看懂了,抬头看了看四周围观的目光,就与他们两人擦肩而过,回会议室了。
宁筱曦把周思媛安顿在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里,帮她拿了一袋纸巾,倒了一杯水,又点了两杯咖啡,才在她对面坐稳。
但是她什么话都没问。
她只是由着周思媛哭了很久。
宁筱曦并非伪善。
只是作为女孩子,周思媛这一刻幻想破碎的痛苦,她真的太理解了。
因为,她体验过。
就在报到的那一天,见到邹峰的第一刻,宁筱曦突然意识到,她心目中的那个云骨,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一切的感情,都是荒谬可笑的,甚至比一个手游带来的多巴胺还虚拟。
而周思媛此时的痛,必定是远远超过她那一刻。
若宁筱曦当时只觉得被纸划破了心口,那么周思媛,此时应该是心如刀割吧。
若周思媛从没见过陈铎生的未婚妻,她也许可以一直生活在幻象里,欺骗自己,她在陈铎生的心中真的占有一席之地。
只要没见过那个未婚妻,她便可以像鸵鸟一样,当那个人不存在,甚至假想自己是陈铎生的唯一。
但今天周思媛见过了,便能深刻而切肤地体会到,在陈铎生的生命中,她其实是多么可笑的一个过客,这又是一场多么残忍的游戏。
可是她没人可怪,没人可怨,因为欺骗她的人,从来不是陈铎生,是她自己。
所以,哭吧,姑娘,尽情的哭吧。生活虽然残酷,但真实啊。
希望你,有勇气,面对现实做出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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