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职调查顺利地在两周内结束了。
这两周里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铎生依然每日如常地在办公室进进出出,若无其事。
而邹峰,却并没有如宁筱曦预想的那样,很快地回到办公室。
也许,他还有其他的问题需要解释应对吧。
宁筱曦想。
一盆污水泼出去不难,可是要彻底洗干净却很不容易。
这中间,宁筱曦和hr负责人陪着周思媛去了一趟公司聘请的外部律所,和合伙人黄大律师做了一次访谈笔录。
周思媛一听要和律师谈,脸都白了。
宁筱曦安慰她:
“陈铎生是你的老板,他的权限比你大,他要你保存客户数据和转交给他,你作为下属服从他的命令,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现在犯的错主要是抄了我的邮箱密码。这,也不是法律管辖的范畴,而是违反了公司合规的要求。”
“只要那些邮件不是你亲手发出去的,而且你没有泄露这些客户数据给第三方,就不用怕。”
周思媛立刻急迫地说:“那些邮件真的不是我发出去的。公司培养了我,我对公司有感情的,不可能干这样坑害公司的事情。”
停了停,她难堪地说:“筱曦姐,你相信我。我其实也……没那么傻。”
宁筱曦微微愣了一下,因入职半年多了,这还是周思媛,第一次心悦诚服地当面叫她:“筱曦姐。”
宁筱曦笑了:“我知道。发送邮件的设备号,不是你的手机,是许娜的手机。”
她又说:“若真是你发出去的,当初我也不会劝你与陈铎生尽早切割。”
周思媛噎住了。
她这才明白,宁筱曦的心底里,其实对每一件事,都有一根原则的红线。
不论外界有多少杂音,也不论她自己要达到什么目的,更不论她能想出多少方法,她从来不会选择以牺牲底线和违背原则的手段,去达成自己的愿望。
半天,周思媛才讷讷地说:“筱曦姐,我将来……会怎么样?公司会给我什么处罚?”
宁筱曦想了想,慎重而认真地说:“你做了错事,不可能一点惩罚都没有。公司合规部对此有明文规定。你这次属于一级违规,本来要开除的。”
周思媛的脸,刷的一吓白了。
宁筱曦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但,看在你自愿配合律师调查取证,且受上级胁迫的情况下,翔宇哥酌情将你降级处理为二级违规,所以,你会被取消数据权限,转岗调薪,重新接受合规培训,一年内不得升职加薪,取消年终奖。”
周思媛低下了头。
取消了数据权限,转岗调薪,其实是……职位降级了。
这是……斩立决换成了死缓啊,还是看在她肯配合律师调查的面子上。
但好在,暂时保住了工作。
宁筱曦叹息:“思媛,并非我不保护你,但人都要自己跌了跟头才能长大。这个代价你得自己支付。你若不服,可以走正规流程,发起申述。”
“可我若是你,就认了。”
“思媛,你的底子打的本来就不够牢靠,陈铎生为了自己的私利,对你揠苗助长,其实是害了你。”
“你若信得过我,就再干一段时间试试,配合董栋一起把改造底层的项目做好,顺便把你自己的基础打打牢,再去看其他的机会。”
“你是老员工了,公司和翔宇哥对你,其实也是有感情的。”
周思媛乖顺地点了点头,因为这个结果,其实已经比她想的要好多了。
自从承担了平台产品经理的工作后,她也发现自己的基础是有多薄弱了。
所以,当宁筱曦把她留在日常组,而不让她进二期项目时,她虽然不乐意,但心里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的。
这几个月,真是越干越心虚,连出去找工作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宁筱曦又问:“并非想打听你的私事,但是我还是要问一句,最近陈铎生私下找过你吗?”
周思媛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这两周忙着尽调,没什么功夫,就……不停地给我送花。也约过我一次午饭,但是,”她难过地低下头:“我推脱忙,没有去。我不想见他,也不敢见他。”
宁筱曦叹了口气,拍了拍周思媛的手:“刚开始,总是很难的,慢慢的,就会习惯了……”
是啊,会习惯的。
先是习惯收不到他晚安的微信,
然后习惯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
接着慢慢习惯那个人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直到习惯了,这世界又是只剩下自己。
除了第一天听说邹峰被独立调查的时候,宁筱曦曾经升起一股冲动要去找他,后来这种冲动,再也没出现过。
她忘不了他送她回家,镇定而决断地提出分手的那个瞬间,而仅仅一个小时之前,俩个人还在他家里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是的,也许这一切情有可原。
所以作为同事,宁筱曦可以谅解邹峰。
但这却不能掩盖邹峰内心只是把她当成下属,小白,和弱者的事实。
这也说明了,他不相信她。
他不相信她会理解支持他的决定,不相信她会与他一起想办法面对困境,不相信她有能力与他一起抵御风雨。
她当然想要邹峰的喜爱,但,她更想要他的信任和依赖。
人生很漫长啊,会遇到多少险阻和挫折。
若是她的队友总是以保护她的理由,指挥她的去留,那么这样的感情,是4天,还是4个月,还是4年,又有什么分别?
这与陈铎生对许娜和周思媛,又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六月,马上就要来了。
b轮融资结束后,邹峰很快就要离开奔赴下一个项目了。
哪怕没有这一次意外,俩人也不过多朝夕相处一个月而已。
如果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把宁筱曦当成可以患难与共的同路人,那么,一个月之后,她是不是也要面对相同的结局?
她是不是依然要慢慢习惯他走出自己的生活,由浓变淡,由淡变散?
现在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几个月,凝缩成了四天而已。
所以,随他去吧。
她敢拿的起,便能放得下。
可是,每天晚上,临睡前,依然会点开那人的头像,看着静谧的高原湖泊和璀璨的星空,傻乎乎地看上很久很久。
有一天晚上,宁筱曦又点开了那个头像,翻看俩人之前的各种闲聊和互相发射的表情包,却突然看到对话框最上面显示出了:对方正在输入……
宁筱曦心中一跳,连忙翻到了最下面。
然而,等了很久很久,却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那天晚上,当她意识到他根本不会发来那条没输入完的信息时,宁筱曦蜷缩进了被子里。
她不知道自己傻乎乎地抱着手机等了一个小时,心里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等了那么久,等来等去,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空。
她是那么可笑,以为帮他解除了危机,他便会改变自己的决定,至少,他可以发来一句问候,或者一句对不起。
真的,太可笑了。
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宁筱曦终于放纵自己,流下了眼泪,只她一直死死地咬着枕头,怕自己哭出声音。
那一夜之后,宁筱曦再也没有点开过那个星空下的高原湖泊。
尽调结束之后的那个周一,黄大律师来了公司。
陈铎生和王凯旋被叫进了会议室,十分钟之后,陈铎生一个人怒气冲冲地从里面摔门而出。
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宁筱曦和周思媛的方向,向她们俩人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周思媛吓得脸的都白了。
宁筱曦站起来,把周思媛拽到了自己身后,然后昂着头,用冷静坚定的目光回敬陈铎生。
陈铎生走到宁筱曦面前,脸部肌肉微微颤抖着,唇边含着一丝冷笑,阴沉地说:“可以啊,宁筱曦。为了邹峰,你,可是真的什么都干的出来啊。”
宁筱曦都被气笑了,她觉得面前这个人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有点滑稽:“陈铎生,这跟其他人都没关系。你动手陷害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选错人了。”
她心平气和:“你以为我还是上大学的宁筱曦吗?你自己看走了眼,心术不正,不要怪别人。”
陈铎生捏着拳头:“是,我是该怪自己。怪我自己所信非人,怪我小看了你。”
他阴冷而恶毒地盯着躲在宁筱曦背后的周思媛,压低了声音,如一条吐信的毒蛇:“周思媛,你也很好。我早该想到,你就是个没脑子的。”
“你以为这件事你能把自己摘干净?”
“就你这点出息,我走了,谁还能保护你?”
“当初要不是我看你可怜,一时心软睡了你几次,你以为你的工作能保留到今天?”
“肯睡你,是我瞧得起你……”
陈铎生的唇边,露出了一丝阴狠,蔑视,而又侮辱的笑意。
宁筱曦唇边的笑容消失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陈铎生的目的——他要恐吓周思媛,让她不敢与他对簿公堂。
而陈铎生的目的达到了。
宁筱曦感到了周思媛抓着她手臂的双手在剧烈颤抖。
那是卑微,也是恐惧。
那是一个女孩子被污蔑到尘埃里的无助和绝望。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和自我碎裂成泥的声音。
那种尊严被践踏成泥的疼痛仿佛有传染力一样,立刻激怒了宁筱曦。
一瞬间,一股想要代表所有女生替天行道的怒意从她心底爆裂而起,在她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宁筱曦抬起手,一巴掌就扇在了陈铎生脸上。
“啪!”
清脆而响亮。
如果说刚才办公室里大部分的人都没注意发生什么事,那这个耳光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几米外埋头工作的陈晶和董栋瞬间抬起头来,惊呆了,包括宁筱曦自己都呆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不敢相信,她竟然真地动手了。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是陈铎生这样一个人。
果然,陈铎生的第一反应不是捂脸,而是直接伸手来抓宁筱曦,爪如钢钳,面目狰狞。
她不敢躲,怕陈铎生盛怒之下误伤了身后的周思媛。
这一瞬间,宁筱曦心里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男人和女人的力道是如此的悬殊,若被他抓住了,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然而就在陈铎生的手刚碰到她的时候,另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扳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狠狠一扯。
陈铎生猝不及防,一把就被扯离了宁筱曦。
宁筱曦听到一个熟悉的,清冷而低沉,如冬日凛风的声音从陈铎生身后响起:“jackie,你对女同事动手,是想闹得颜面尽失吗?”
清越,冷静,如古寺梵音,只一声,就浸入了心底。
宁筱曦木呆呆地转过头去。
她看到了邹峰。
那个她埋入了心底不敢碰触的人,此时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除了,看起来瘦了一点,他什么都没变。
依然眼如寒潭幽川,眉似刀锋远山。
陈铎生的胳膊被抓住了,怒目瞪着邹峰。
而邹峰面容平静,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只有一股凛冽悍然又肃杀的霸气。
那是在腥风血雨中,刀光剑影中磨练出来的冷血气息,足以冻僵陈铎生沸腾的愤怒。
陈铎生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他从邹峰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继而冷笑:“邹大人,英雄救美,来的够及时的啊。怎么,不躲在女人背后出谋划策玩阴的了?”
他挑衅地凑到邹峰耳边:“山不转水转,邹峰,你别老这么牛逼哄哄的。你再牛逼,也不过是捡我吃剩下的。”
又瞟了眼宁筱曦,陈铎生的笑容已经变得恶毒了:“宁筱曦好吃吗?我觉得她,味同嚼蜡。”
宁筱曦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巴掌打轻了。
邹峰却笑了,只是他的眼中依然如冰凌一般,那笑便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陈铎生,你觉得你想方设法激怒我,能改变什么吗?”
“我和你之间,从来不是私人恩怨。”
“若是私人恩怨,就凭你刚才的话,今天你绝对不可能竖着走出这间办公室。”
邹峰身后,黄大律师也赶过来了,他说:“陈铎生,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该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寻求专业的法律咨询,而不是继续在公司里恐吓别人,骚扰女同事。你这是自找麻烦!这是我白送给你的免费法律建议!”
陈铎生恨恨地瞪了几个人一眼,深吸了口气,终于悻悻地转身,走到桌子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愤然离开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都傻呆呆地看着这出狗血大剧。觉得今天自己来上班真的是捞着了。
陆翔宇回过神来了,拍了怕手,大声说:“都特么看什么热闹?刚才谁用手机拍照录视频来着?!都他妈给我交出来!回去工作!”
宁筱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一样硬。
放松下来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回身抱了抱周思媛,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宽慰:“别怕,陈铎生那是狗急跳墙。他这是走投无路了才这么贱。他但凡有其他的招儿,都不会这样。”
“你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一下?我可以陪你回去。”
周思媛才从宁筱曦那一巴掌的余威里缓过神来,身上还有点发抖,但她只摇了摇头:“我,我想待在人多的地方。”
宁筱曦把周思媛扶到椅子边坐下:“我去给你拿杯水。”
说完一转身,宁筱曦差点撞进一个紧贴着她的男人胸膛。
她抬头看去,视线划过了硬朗的喉结和清晰的下颌,迅速扫了邹峰的脸一眼,便垂下了睫毛说:“麻烦让一让,我要出去。”
邹峰垂着眼,只静静地看着她,停顿了几秒,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了让。
宁筱曦端着水回来的时候,邹峰还在,他甚至靠在了宁筱曦的办公桌上,低头在看手机。
宁筱曦直接绕过了他,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和一个笔记本就往外走。
这一次,邹峰立刻站起了身,跟上了她。
宁筱曦其实没地儿去,所以她扭身就往楼梯走,在踏上第一个台阶之前,邹峰终于从她身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宁筱曦停下了,也不挣扎,只是平静而冷漠地说:“邹大人,有什么事儿,好好说。办公场合,不要对女下属随便动手动脚。”
邹峰只垂眼看着她,他的眼神幽深而平静,可是,宁筱曦发现,她又一次看懂了他的情绪。
那眼中的情绪是……愧疚。
宁筱曦扫荡了一下自己内心,满意地发现自己没有一丝感动和欣喜,于是她转回身,看着邹峰,一字一句地说:“邹大人,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要是不松手,我就找人事部投诉你骚扰女员工。”
邹峰终于开口了,无奈而无所谓:“你投诉吧。我身上背的投诉多了,反正也不差你这一条。”
说完,他手上一用力,就把宁筱曦拽到了自己跟前,低下头小声说:“咱俩出去说,不然我直接把你抱出去,你信不信?”
宁筱曦就笑了:“邹大人,我今天扇别人耳光的份额还有剩,我刚扇完一个流氓,我不介意再扇第二个,你信不信?”
看着面前这个昂着小头颅,眼睛晶亮亮,甚至有点混不吝得小丫头,邹峰都给气乐了。
“别闹了,宁筱曦。”他声音软化了下来:“跟我出去。”
宁筱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谁跟你闹了?邹峰,你忘了上次咱俩分开的时候,你说的是什么吗?”
她仰着头,用澄澈的眼睛,勇敢而直白地与邹峰四目相对。
你说,【我这样子的状态,没法应付一场恋爱关系。】
你说,【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在你温柔拥抱我之后的一秒钟,你关上了心门,下定了决心,没有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就自作主张,独自离去。
宁筱曦笑了:“邹峰,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我很感谢你,危机来临的时候奋不顾身保护了我。我也很感谢你,替我想的那么周到,在乎对我是不是公平。”
“可是,你在做这个决定时,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替我决定什么好什么不好?”
“你,又凭什么觉得,你有随意安排我的权力?”
宁筱曦再深深吸了一口气:“邹峰,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我现在有一点点跟你耍脾气的意思吗?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我都懂,那声对不起,没必要。”
“我现在想告诉你,有的时候,一个女孩跟你说不,不是欲迎还拒,不是欲擒故纵,她的意思,就是不。”
说完,她抽出自己的胳膊,扭身上楼了。
走上了楼,才发现自己气得浑身直哆嗦。
宁筱曦才发现,邹峰这个人,其实一点都没变。
从那个温泉宾馆的夜晚开始,不,甚至远从梅里雪山开始,到现在,真的,一点都没变。
他永远以为,他可以把她温柔的推开,而任何时候,只要他招招手,她就会乖乖地跑回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