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到六点多,来宾才渐渐地少了。

    暮色四合,远处的庄园里隐约传来悠扬的音乐声。

    毛裘说:“走吧,这里留五个就够了,剩下的都回去。今天晚上园子里事多人杂,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一个礼拜都过来了,不要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别光顾着看演出,瞄两眼就得了,最重要的是把自己负责的地盘巡逻好,仔细点儿!”

    他做了一番动员,又问:“都记得自己的责任区吧?”

    我们齐声回道:“记得!”

    毛裘:“好。今天任务要是顺利完成,下班了我请你们喝酒。去吧!”

    我回去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这个我工作了快两个月的地方。

    整个滨海路1999号都被点亮了。所有房间灯火通明,从远处看的时候像火山口一团炽热的熔岩。

    正式的晚宴八点才开始,不过室外搭建的舞台上,司仪已经开始热场了。来宾随意地走动着,或三两交谈,或享用茶点,或听着几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在台上演唱。

    人们的悠闲是我们这些打工仔加班加出来的。

    我也想吃着点心看表演,奈何在外面忙了一天,一身的臭汗,洗个澡吹个头发都要掐着表算时间。

    换了一套干净的制服出宿舍门,兜头就看见一个人在走廊里乱逛,走到楼梯口还想往2层走。

    “先生,这里是员工宿舍,非工作人员请勿入内。”我喊住他。

    这位人面上有点讪讪的,“哦,哦,我马上出去了。”他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单纯对神秘的滨海路1999号有点好奇,边往外走,边问我,“这么好的装修,真是员工宿舍啊?几人间?你们要付住宿费吗?……”

    我随口应付着他,总算把他带出去了。

    这样的人不是孤例。

    毛裘划给我的责任区是后山,离主会场有点距离,除了一块陡峭的岩壁、岩壁上依山势雕凿的一个凉亭就没有其它建筑了,一眼就可以望到头。他本意是照顾我,但是去后山的路上,我就碰到了两个逗狗的年轻人,在葡萄藤长廊下面遇到踩着柱子边沿去摘葡萄的老头,赤脚踩到景观池里去采莲花的小女孩……我都一一劝阻了,甚至还劝下了两个撸袖子摘手表,不知道什么原因想干架的男人。

    这些受邀的人非富即贵,素质却亟待提高。

    才半个小时就这么多幺蛾子,我一想到这场盛会还要持续到半夜,就头疼欲裂。

    天助我也,我到了后山一看,上凉亭的唯一一条通道入口处,摆了“维护中”的隔离警示栏。能闲逛到这个角落里的人本身就少之又少,零星有几个走得远的,看看这个明黄色的警示栏,再看看五六层楼高、黑咕隆咚没有照明的凉亭,也都折返回去了。

    我在底下兜了两圈,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凉亭是滨海路1999号最高的建筑,屋檐边上都有一圈led灯,平时晚上一打开灯,这个小亭子就是黑色画纸上用白线勾勒出的一个工笔画,可漂亮了。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物业会这么拉胯?

    我抬头往凉亭中仔细多看了几眼,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人影。

    翻过隔离警示栏,我用手机的灯光照着台阶,往凉亭中跑去。

    我以为又是一个好奇至死的宾,走上去一看,却是秦嘉守悄无声息地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对我微笑。

    仿佛小孩子捉迷藏被发现以后,恶作剧得逞的那种微笑。

    “我早就看到你了。”他说,“我本来以为要等放烟花的时候,你才能发现我。”

    我关了手机灯光,问:“底下的警示牌是你放的?”

    “嗯。这样清净点。”他无私地传授我一个小妙招,“平时警示栏都放在底下工具间里,你要是不想被人找到,也可以这么干,能躲个两三小时。”

    “你不去招呼人,在这躲清静啊?”

    “又不是我生日。”他漫不经心地说,“过生日的那位,估计希望我最好不要出现,以免抢了他的风头。我这不是遂了他的愿吗。”

    我从他状似随意的语气中听出一点点端倪。

    “你不会在酸你哥哥能有这么隆重的生日晚宴吧?”我问。

    “没有。”他矢口否认,静默了片刻,又看着远处热闹非凡的人群,淡淡地说,“我不羡慕他的生日晚宴开支了多少巨款,或者有多少贵宾到场庆贺,但不得不承认,妈妈肯为了他花这么多心思,我有点嫉妒。”

    我问:“老板不是说了,因为整十的生日所以才大办吗?你十岁的时候,是怎么给你庆祝的?”

    他回忆说:“给我包了一艘邮轮,请了全班的老师和同学,在海上办了个生日party。”

    “这不是也挺用心的吗,比普通人家的小孩奢侈多了。”

    “但是,那天晚上她没来。”他说,“她把我丢给伍叔,让他陪我上了船。同学们问我妈怎么没来,我只能说她太忙了,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我妈在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这我得承认。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清晰地记得她是怎么区别对待我和秦嘉安的。细微到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我都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麻木了,本该委屈的话,他说得很平静:“想让我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的人是她,嫌我把细枝末节的不公平都记在心里的人也是她。有时候我真想像你一样,能把过去的事都忘掉,这样就不会被她训斥‘斤斤计较’了。”

    我不知道记忆力好还会有这样的烦恼。想想也是,要是10年前跟人吵过架,至今还能背诵并默写双方当时对骂的每一个字眼,这关系能处好才算怪了。

    看来天赋太好也是个问题。

    就好比10的视力可以正常生活,15的视力可以去考飞行员,但如果是高倍显微镜级别的视力,走在路上看到的到处都是细菌和病毒,先把自己吓死了。

    而秦嘉守的回忆里承载着过去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的委屈,无处可说,说出来别人只会觉得他小心眼。

    只能自己默默消解。

    我看他情绪消沉,有意转换一个话题,说:“你哥这样大搞特搞,其实老板也没有费多少心思,都是安排底下人做的,苦的是我们打工人。再来一次,我可吃不消。”

    是转移话题,也是真心话。

    这几天睡没睡好,吃没吃好,毛裘许诺今晚下班的时候请我们喝酒,我想的却是——饶了我吧,收工了放我早点去睡觉,酒打包放我宿舍门口就好。

    我靠着凉亭的木柱子坐下,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疲倦地长叹了一口气:“累死了。”

    果然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问我:“晚上还有什么任务?”

    我说:“八点晚宴开始的时候,老板会出来致辞,我要全程陪着。”

    他看了一眼时间,说:“还有50分钟。要不然你回去睡一会儿?”

    我对这个提议狠狠地心动了,不过想到毛裘的嘱托,还是很有职业道德地拒绝了:“不行,我还要负责后山这一块区域的巡逻,不能随便走开。再说从这里走到宿舍就要15分钟,掐头去尾,回宿舍刚沾到枕头就要起床了,不值当。”

    说着说着,我忽然想到,我可以在这里睡觉啊,费那劲来回跑干嘛。这个凉亭视野开阔,底下有什么人过来一眼就能看到,上来的路还被警示栏挡住了,简直是个绝佳的划水宝地。

    我把腿收起来搁到凭栏的长椅子上,支使秦嘉守:“既然小少爷都准许我划水了,那我就偷懒打个盹,劳烦你思考人生的时候顺道帮我盯着点下面,有什么异常马上叫醒我。”

    他痛快地答应了:“这样也好。”

    夜色中,秦嘉守的影子蠢蠢欲动地往我的方向靠了靠,犹豫再三问,“……要靠在我身上睡吗?”

    我闭上眼,抱着双臂说:“算了吧,还不嫌热?我出了一身臭汗,黏黏糊糊的,你离我远点。”

    “哦。”他的声音有点失望。

    听声音的远近,他没有继续靠过来。

    我定了个7点45分的闹钟,可以睡30分钟,醒过来正好可以往主会场赶过去。再加上秦嘉守这个双保险,我想我怎么也不会睡过头吧?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在我闹钟响起的第一下,就把它关了,也没叫醒我,任由我继续沉睡。

    所以当我被不远处巨大的爆炸声吵醒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心跳得飞快,差点从长椅上滚下去。

    对这种声音的恐惧似乎被刻进了骨子里。我以为太平日子过久了早就已经忘了,但是睡梦中突然被惊醒的时候,我还是一下子跳起来,惊惶失措地喊道:“空袭来了!快跑!”

    起得太猛,我头晕趔趄了一下,幸好身边有双手及时搀住了我的胳膊。

    嘭——!嘭嘭嘭!

    烟花在半空中次第绽放,照出了秦嘉守错愕的脸。

    “哪有空袭?这是礼花。”他担心地问我,“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没事,突然吵醒我,吓到了。”

    几点了?怎么就开始放烟花了?

    几点放烟花的来着?

    我努力地回想了半天流程单上的安排,后来才发觉多此一举,直接看时间不就得了。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数字明明白白地显示着,19:52。

    我“啊”了一声:“你怎么没叫醒我?”

    秦嘉守振振有词的,“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叫醒你。”

    烟花结束后就是李韵致辞了,我得赶快过去。

    秦嘉守却依然攥着我的胳膊,甚至悄悄地加了点力道,不让我走。

    我抬头问他:“干什么?”

    他不说话,也不动,专注地看着我,僵持了好一会儿,含羞带怯地说了句:“烟花好美。”

    确实很美,漫天的烟火都在他的眸子里盛放。

    我想,就算以后我和他没什么结果,此刻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的是我,就足够了。

    我勾住他的脖子,干脆利落地亲了他一口。

    “我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地说月亮美,花儿美,只会想亲的时候就去亲。”我说。

    他动作迟缓地摸了摸嘴唇,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半晌,秦嘉守笑了一下,低低地说:“你刚才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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